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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


「反正妳只愛姐，這個家沒有我也沒差吧？！」

妹妹朝著母親咆哮的畫面倏然浮現腦海，當時的黑蘭嬌只能看著她那無比陌生的絕望眼神，想說些什麼卻連簡單的挽留都做不到。

──直到這一刻才發現，原來自己對妹妹真的一無所知。

即便聽母親說過她被診斷出思覺失調症，黑蘭嬌還是沒辦法想像妹妹的內心是什麼樣子。或許是因為從以前就顧著唸書，鮮少關心或陪伴妹妹，不知不覺拉開的距離讓兩人連聊天都聊不上兩句，如今發生這種情況更是讓黑蘭嬌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立場去挽留對方。

「蘭真，我說過我們沒有那樣想！醫生說了妳的病要好好治療，不要再鬧脾氣了好不好……」

「就是因為妳們都只覺得我在鬧脾氣我才想離開啊！」黑蘭真沒讓母親說完，直視著對方怒吼：「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痛苦就不要在那邊假裝對我好！」

一旁的黑蘭嬌只能眼睜睜看著妹妹奪門而出，看著母親痛心垂淚，自己卻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說什麼樣的話，來讓這個空間不再令人窒息。

──如果再更關心妹妹一點，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如果自己至少說一句話去試著了解妹妹，她會不會就願意好好地和母親討論想搬離家裡的事情？如果……




「到矣！按呢三百。（到了！這樣三百。）」

計程車停到了拖吊場邊，黑蘭嬌這才回神，「歹勢，財哥你剛剛說多少錢？我沒聽清楚。」

「三百啦。黑小姐妳有影真忝（真的很累）喔，這麼近也可以盹龜（打瞌睡）。」

「可能是吧。」黑蘭嬌苦笑，拿出錢包付帳後準備下車，握上門把時又猛然回頭向駕駛座上的張添財，「不過財哥你怎麼會剛好停在警察局外面啊？感覺不像是剛載人過去。」

「無啦，就聽著彼个無線電，驚恁出代誌啦。（沒有啦，就聽到無線電怕妳們出事啦。）」張添財語畢嘆口氣，「這個地方吼治安不是很好啦，之後去偏僻的地方走車要注意一點餒。」

「知道了，謝謝財哥。」黑蘭嬌輕笑回應。雖然隔著墨鏡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從對方的語調也多少能感覺到他釋出的善意與關心，但從平常的無線電對話來看，她不禁猜想這位同事會不會只是順道來警局聽八卦。

──但就算是這樣，張添財的即時出現讓她們能夠馬上離開也確實該好好道謝才行。

「不用謝啦。無代誌就好，轉去較細膩咧吼！（沒事就好，回去小心一點吼！）」

張添財向兩人簡短道別後揮了揮手，黑蘭嬌和西洛也簡單回應完直接下車。

「那……嬌嬌，我們要回去了嗎……？」西洛看了一眼拖吊場中的車輛後望向黑蘭嬌，回想對方剛才在警局和李子瑄道別時所說的話，小心翼翼詢問的同時也顯得有些失落。

「嗯──我是這樣想啦。因為剛剛發生那種事情，怕妳覺得外面很危險，我也暫時不想載客了。」黑蘭嬌托起下巴思索幾秒鐘，看西洛抿唇不說話的樣子，接著開口：「還是小洛你有想去別的地方嗎？反正晚點跟李小姐吃飯還是要出門，如果妳想要的話我們也可以到處看看等李小姐下班。」

「嗯……」西洛稍稍垂下頭，沉默了片刻才抬起目光和黑蘭嬌對視，「跟嬌嬌一起的話……應該就沒那麼危險了……」

「嬌嬌保護妳！」日前在酒吧的諾言浮現腦海，隨之回憶起來的是稍早在警車上和葉小花的對話──「不管妳是控制狂還是自己隨便做出承諾，應該都比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陪伴的關係還糟糕吧？」

──說實話，葉小花那看似挑釁的言論或許揭開了黑蘭嬌不願正視的事實。

認識西洛不過短短幾天的時間，但這孩子明顯如她所言的那般涉世未深，也因初次見面時的遭遇對黑蘭嬌無比信任──而就目前所見，那份信任可能已經發展到無可替代的程度。

對一個新朋友如此輕易且迅速地拉近距離，黑蘭嬌完全能料想要是自己消失了，對這孩子會是多大的打擊。

──但是，她們終究只認識了幾天，自己到底該如何保證能夠這樣一直陪伴西洛下去？

攥緊的手心滲出汗水，儘管心頭因紊亂的思緒而煩躁，黑蘭嬌臉上卻仍保持著笑容，「嗯，那我們一起去別的地方走走吧，妳想去哪裡？」

＊＊＊

「對了小洛，妳今天去找院長問的事情有解決了嗎？」

白色轎跑車在沿海公路奔馳著，黑蘭嬌在注意路況的空檔不時瞥向副駕駛座的西洛，發現她有些反常地只是盯著前方發呆──明明上次被財哥載著出遊時對周遭的一切都顯得那麼興奮，現在的她卻連抬頭看一眼窗外都不願意。

「小洛？」

「咦？對、對不起，我剛剛沒聽清楚……」西洛直到第二聲叫喚才有反應，視線也終於和黑蘭嬌對上，「嬌嬌，妳剛才有問我什麼嗎……？」

靛色雙瞳似乎透著些許倦意，黑蘭嬌看了不自覺垂下眉梢，反手就打著方向盤將車子停到路肩。「我剛剛是想問妳去找院長問的事情有沒有順利解決。小洛妳還好嗎？如果累了的話還是回家休息吧？」

「沒關係，我沒事。」西洛憨笑著搖搖頭，「早上去醫院的事情……應該算很不順利吧……」

女孩眼中的失落加深，黑蘭嬌卻只能看著，畢竟她不敢確定自己是否該追問詳情──或者該說，她有沒有資格追問詳情？

有些熟悉的無力感再次浮現，黑蘭嬌倒抽一口氣。「那……」零碎的字句在腦中跳轉，耗費了半晌才組織出完整的句子：「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黑蘭嬌選擇用輕柔笑容提問，好避免神情流露了任何一絲的不自然，也使得那雙淡棕色眼瞳一如初次陪西洛出遊時那般溫暖。「如果有心事的話我也可以聽妳說。」

西洛直視對方充滿溫度的雙瞳，輕抿起嘴唇沒有說話，深吸口氣才緩緩開口：「其實……我是想知道我忘記的那些時候發生了什麼事，可是……」

「好像剛想起什麼的時候就昏倒了。」

女孩揚起無力笑容，「院長姐姐說，我會忘記那些事情是因為大腦想要保護我，所以要是想起來的話可能會很痛苦……我會暈倒應該就是大腦還是不想讓我知道吧。」

黑蘭嬌靜靜聽完西洛的描述，腦海裡浮現的第一個畫面是在陪她回家後親眼目睹她失去意識的景象，接著回憶起西洛倒地之前依稀聽見的呢喃──「妳是誰……？」

當時只能從側面看見西洛的異常神情，黑蘭嬌甚至不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聽錯，更無法肯定她在梳妝台的鏡子裡究竟看見了什麼。

「如果連妳的身體都那麼不想讓妳知道的話，小洛妳還是想要想起來嗎？」

黑蘭嬌垂下眉稍，從西洛告知自己的內容，以及剛才回憶起的畫面，她突然懷疑自己對眼前這個人的理解到底有多少──更令她害怕的是，要是西洛想起了那些被遺忘的記憶，會不會變成她不認識的樣子？

到那個時候，自己還有辦法信守承諾留在她身邊嗎？

「嗯、嗯……」西洛怯怯地點頭，眼神不敢和黑蘭嬌對上，「因為……感覺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也跟著被忘記了……我想要想起來。」

戴著黑色手套的雙手輕輕交握，西洛盯著露出的指節，緩緩深呼吸。

「我知道了。」黑蘭嬌淺勾起嘴角，伸手覆上這女孩有些冰涼的手掌，只見對方有些詫異地抬頭，靛色目光跟著添上了困惑。

「如果有什麼我能幫忙的，都可以跟我說。我陪妳一起找那個很重要的東西，好嗎？」黑蘭嬌的嘴角又上揚了一些，雙瞳中的光芒也更添柔和。

比起害怕對方變成不認識的樣子，不如去了解對方為什麼會產生改變，這樣至少不會在她選擇離開時什麼都做不了。

對吧？蘭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