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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霧

當伊吹自然地拉住他的手臂，將他一把扯到自己身後時，志摩才真正有實感，伊吹真的很在意自己。

作為搭檔，他已經跟伊吹搭檔滿一年了，經歷過很多，默契和信任隨著時間增長，他當然知道伊吹會在意自己的搭檔。但當指節分明的手隔著外套一把握住他，剛好的力道和不經意的手指的蹭揉，他就是感覺到了不同。

但那又怎樣？他這麼問自己。伊吹上個月才說要去告白。他們不會也不該有任何搭檔以上的情感。

「吶~志摩醬~」

「幹嘛？」

「你在不高興嗎？」

志摩側過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因為~嘴角掉下去了啊。」

「戴著口罩你最好看得到、而且誰會沒事一直在、」還真的有一直笑著的傢伙。志摩嘆口氣一臉放棄回話。

伊吹那雙眼果然含住明顯的笑意，他可以想見口罩底下的嘴角有多肆意。

伊吹看見志摩無奈的眼神上翻，又想起自己差點被轉移話題。「欸欸、不對。所以為什麼不高興？因為剛剛我拉了你？」

志摩一未有時候希望伊吹藍真的是真的笨蛋。該死的野生動物的直覺。

不過就是在勸架的過程中，差點招來拳頭被伊吹一把往後拉著閃過迎面的拳頭。前不良笑嘻嘻地把拳頭接住，一邊像往常一樣拍著他嚷嚷說他真的聽不懂另外一方在說什麼要志摩幫他。

那這邊先交給你了。志摩一瞬的垂眼沒有被伊吹放過。越是小的細節，出現在志摩一未身上，越是真實且重要。

「我沒有不高興。」

「那就是肚子餓了？嗯、一定是。」

志摩在開車，沒有看到伊吹眼底轉瞬的無奈，也沒看到他露出比平常更明確的笑容。

「是、是、是。」

「啊！敷衍我！所以是不是？」

「你剛剛不是買了吃的？買了什麼？」

「嘿嘿嘿嘿嘿、」伊吹神秘兮兮地從塑膠袋裡拿出了兩個新口味的飯糰。「看起來超好吃的！」

志摩點點頭，沒有要對搭檔嘗試新東西的興趣做出任何評論。不如說他已經習慣了伊吹對什麼事情都興致很高了。「你先吃吧、吃完換你開。」

「OK~」

聽見伊吹聲音裡慣有的笑意，志摩藏在口罩底下的嘴角微微鬆懈。這樣就好了。


偶爾因為惡夢醒來的夜晚，志摩會問自己，這到底算什麼？所謂邂逅可能發生在任何一種情境，但怎麼會是他和他的搭檔。

如果不是伊吹就好了。

志摩曾在無數的情境下想過，從第一天搭檔時，第一次開菠蘿麵包車巡邏之後，然後是被他叫搭檔殺手的瞬間，是在頂樓夕陽下，是在伊吹的住處問他怎麼想，是菠蘿麵包號被封印在地下停車場，是看到竊聽器時，是甲板上的人失去意識，也是醒過來時看到伊吹眼角的淚水。

是伊吹找他一起去挑情人節回禮時，伊吹記得他喜歡吃的東西的口味，是伊吹總是理所當然地佔據他的假日，是伊吹學會不著痕跡的保護他，是每次他覺得自己要被生活淹沒，那個人就任性地闖進他眼裡。

分駐所的燈光昏暗，沙發上的人影被蓋住了臉，但不影響點著檯燈的志摩辨認安穩起伏的呼吸。

其他組因為參與下午傷害事件的搜查所以沒有回來，分駐所只有他們兩人，志摩翻閱著今天上午的報告，看見伊吹寫上妨害公務的經過，有些粗暴的敘述很有他的風格，毫不偏頗的直言也是。志摩蓋上資料夾放在桌子上，走出分駐所的門。

志摩對於為此而動搖的自己感到可恥。

最初是一句話、然後就是心臟用力的一跳。

隨著兩人的關係日漸成熟，交付的信任也慢慢增加，默契也越來越好。看過了最不堪的一面、看過了醜陋的模樣，仍然沒有動搖他們的搭檔關係。但過度用力的心跳，就在這些瞬間逐漸失序了。

志摩知道自己喜歡上那個笨蛋了。超過了同事、超過了朋友、超過了搭檔的那種。成了想要用力擁抱對方、親吻對方的那種喜歡。

但他也清醒地知道，那不是他該奢求的。他只能在那個人找到自己喜歡的人時給予最大的祝福，最多只夠當一個摯友而已。一個願意保護他一切的『摯友』。



「啊！」

「啊？」

志摩本來想打哈欠，卻被駕駛座的人一聲驚喊打斷。

車子還是平穩行進，沒有急煞，有野生動物一樣直覺的搭檔也沒有豎起那不存在的耳朵，所以只是在半小時沉默之後新的話題的開端。

「這個月就到我的生日了呢！」

「啊、確實是。......你又想要敲詐我什麼。」

「什麼敲詐~志摩醬也說得太難聽了吧。那是利用機會培養搭檔感情。」

「所以呢？你生日、然後呢？」

「放假的話、要不要一起去吃上次麥麥推薦的蛋糕？啊、這次我會自己付錢！」

「我跟你？」

「嗯嗯嗯。」

「兩個邁入四十的大叔？」

「嗯？不行嗎？」

唉、應該要拒絕。這時候的答案是，當然不行啊笨蛋。志摩一開口卻是跟心裡的標準答案完全無關的：「你是想趁機去看水潤潤的女孩子吧。」

「嗯！」

「秒答啊。」那上個月的告白對象呢？

「網路上說，店員小姐都是超級可愛的女孩子喔！」

「唉、既然是你生日，那就去吧。不過你說要自己付錢不要忘了。」

「太好了！那就這樣說好了喔！」

志摩看著旁邊的人開心的瞇起眼，身體微幅地左右晃動，情緒都一點不留的全都表現出來。又默默把視線放回前方。

生日啊。不是應該跟喜歡的人過嗎。是告白沒有成功嗎？察覺自己那一絲絲鬆口氣，志摩真心覺得自己就是個小人。


但伊吹藍的生日當天，原本應該要輪值的403因為先前的任務而無法執勤，應該放假的404接替403執行勤務。

隊長有些無奈又帶著一些抱歉的意味說著他會讓他們補放的。

伊吹藍雖然上一秒還嘟囔著有些不滿的意思，但看到隊長充滿歉意的眼神，馬上又瞇起笑意。他也不是真的不滿，只是適當表達一下放不到假應該有的反應。

志摩就是不冷不熱地聳聳肩。沒辦法的事情。

志摩坐在駕駛座，車子平穩開著，雖然突發地變成了上班日，但整個白天無線電卻都沒有響起，連最小的那種當街爭執都沒有。

「伊吹、」

「嗯—？」

志摩深呼吸了一口氣，停頓了幾秒：「你今天也太安靜了吧？」

伊吹忍笑失敗而發出大爆笑：「志摩醬覺得寂寞了嗎？」

「......你還是閉上嘴好了。」

「欸~明明是志摩醬說我太安靜不習慣的耶~」

「不要擅自曲解我的意思。笨、」

「欸？」伊吹聽見了音節被斷成兩半。「笨蛋？」

志摩迅速地瞥了他一眼。

「志摩醬？」

「幹嘛？」

「難道是、因為今天是藍醬生日，所以不罵我笨蛋了！？」

「沒、」志摩卻接不下話。伶牙俐齒地接過話也可以，但事實是，對，雖然他知道伊吹不會在意這種事情，但已經沒辦法慶祝了，至少不要在執行勤務的時候罵人笨蛋這種小事他還做得到。

「志摩醬果然超喜歡我的嘛。」

「自我感覺太好了吧你。」

「嘿嘿、但是志摩醬想說我是笨蛋就說吧。」

「......抖M？」

「我才沒有那種興趣！」

「那怎麼會有主動要人家說自己是笨蛋的.......果然是笨蛋吧。」

伊吹笑出聲，志摩眼角瞥見的那個笑裡似乎有比平常更多的東西包藏。

伊吹手撐著下巴轉過頭去看著窗上倒映出不明顯的志摩一未的側臉。

因為志摩每次喊他笨蛋，就像是一種愛稱一樣啊。

可能同樣的兩個音節從別的人嘴裡出來，就像是針一樣，刺過皮膚表面會留下劇烈卻短暫的疼痛。

但如果是志摩這樣喊他，即便看起來似乎滿滿都是嫌棄，那兩個音節卻不是真的要傷害誰。反倒像是整人糖一樣，一入口時會被外面裹著令人臉皺成一團的酸嚇到，卻在酸過去之後留下了讓人無法自拔的甜蜜。

生日的這天想跟喜歡的人一起過，雖然跟本來計畫的不一樣，但還是實現了。光是這樣就已經很好了，但既然跟志摩待在一起工作，那就得要像平常一樣才可以。他不想要志摩察覺到什麼而又往後退。

「志摩志摩~」

「什麼？」

「今天午餐吃菠蘿麵包吧！」

志摩翻了個白眼，又嘆口氣。「不要。」

「欸———為什麼啦！」

「沒為什麼。」

「滿足一下壽星的願望嘛~」

志摩又嘆口氣。「我訂好午餐了。」

「欸、欸欸欸？什麼時候？」

「走出分駐所的時候。」

「那不是剛吃完早餐就訂了！」

.....重點在那裡嗎？志摩放棄回話，直接送了個白眼給他。

「那、那訂了什麼？」

「等等直接看不就知道了。」

「告訴我嘛~志摩醬~難道是蛋糕？是嗎、是嗎？」

「誰會午餐吃蛋糕啊。」......雖然確實是有蛋糕沒錯。

「那~烏龍麵？」

「那回去分駐所煮就好了。」

「啊！比薩！」

「錯了。」

志摩把車停靠在路旁，熄火解開安全帶，晃動著食指對伊吹說，在這裡等著，接著自己下了車。

伊吹看見志摩微微揚起的衣擺，有些期待卻又感覺到兩個人之間，看不見摸不到的透明牆。

他喜歡志摩啊。是搭檔的喜歡，也是想要擁抱親吻的喜歡。他知道志摩大概也是一樣的，不然不會總是在彎著眼微笑時，卻又在眼底寫上悲傷，更不會在兩個人之間築起透明的牆，似乎是在說不要離我那麼近。

志摩提著兩個袋子回到車上，伊吹聞見炸物的香味。

「拿去。」

伊吹認出袋子是某家知名的炸豬排店，最近才又因為話題性新品再次受到矚目。

「另外一個袋子是什麼？」

「蛋糕。」

「蛋糕？」

志摩繫上安全帶，手已經擺在鑰匙上卻停滯了動作，思考了一會再次轉過頭看向他。

「訂不到奶油蛋糕，所以買了蛋糕捲。姑且是生日蛋糕。」

「志摩醬！！！！！」

「靠太近了笨蛋、給我注意社交距離！」志摩往後靠到車門的玻璃上，一手推開了伊吹的肩膀。這個本來就沒距離感的笨蛋。

「好感動嗚嗚嗚。」

「嗚哇好假。」

伊吹的眼又瞇起了笑，喜滋滋地打開午餐的袋子。果然是話題新品。實品跟網路上的照片看起來一樣好吃。

志摩開著車，聽著伊吹一口一口咬著食物，不時發出嗯嗯嗯的讚嘆聲，慶幸著自己戴著口罩，能夠遮住完全沒辦法控制的嘴角。

聽到伊吹捧著蛋糕發出像少女一樣的驚呼，連看著前方的眼都不自覺地染上了笑意。他沒理會伊吹手機的快門聲，但眼角還是瞟見了他把蛋糕的照片傳給了誰。

這樣就好了。站在搭檔的位置，看見伊吹藍可以開心笑著就好了。至於心裡那些毛躁、那些不堪，就只是自己的而已。



「好、熱、志、摩、醬！」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可是、真的很熱嘛！」

「你不要一直動來動去就不會一直熱起來！」

「可是、待機、好無聊。」

志摩閉上眼睛，煩躁感已經快到極限，他今天翻過的白眼已經不計其數，待機時間四個小時，沒有一點進展，身旁的熱源還一直動來動去吵得他頭痛。

「吵死了。」

志摩壓低聲音一喊，伊吹也沒了聲音，原本的躁動也像是按了暫停鍵一樣。志摩側過頭，看見搭檔現在跟落水小狗沒什麼兩樣。看著他的那雙細長的眼像是在控訴他虐待動物一樣，還微微皺著眉頭，扁著嘴。

又不是我叫你待機的，我也很熱好嗎？被這樣一看瞬間就心軟的志摩對自己嘆口氣。「我看著，你去附近的便利商店買點喝的吧。」

不存在的耳朵瞬間豎起，尾巴也搖晃了起來。真的很像大狗。「那、志摩醬今天想喝汽水還是茶？」

「......你喝什麼就買什麼一樣的吧。」

「志摩醬不怕我又買什麼奇怪的飲料嗎？」

志摩看了他一眼。他賭他這麼說，伊吹會乖乖地買正常的飲料回來。「大不了不喝而已。」

「欸~~那要買冰嗎？」

「隨便。」

「小的了解！」

伊吹沒多久就抱著兩瓶汽水兩瓶水，還有兩隻冰棒回來，拆開了其中一隻遞給志摩。

「啊、謝了。」

志摩咬著冰棒，在伊吹回來之後就微微鬆懈了動作，讓自己靠到椅子上，無線電裡不時傳來無關緊要的回報，兩隻冰棒都還沒開始融化就被吞下肚。

伊吹擦了擦手，將水遞給志摩。

「冷靜點了？」

「嗯、志摩醬也是呢。」

「啊、是呢。」

志摩看著一下子消失了半瓶的水，又看了一眼伊吹腳上的兩瓶汽水。伊吹似乎注意到他的視線，把其中一瓶汽水遞了過來。「給。」

「買那麼多喝的等等沒有廁所就麻煩了。」

「附近有公園啊~而且志摩醬不是吃完冰棒都會想要喝水嗎？」

志摩重新戴上口罩，只剩下那雙常帶冷漠的眼微微睜大之後不明顯地彎起。

「嘿嘿、藍醬很細心吧。」

「是、是。」

「嘖、敷衍魔人！志摩是敷衍魔人！」

志摩轉過頭去，無視搭檔吵鬧，半趴在方向盤上，眼睛盯著前方，腦袋裡卻思考著，這是第幾次伊吹理所當然地把他的習慣記住了。

記住他喜歡的飯糰口味、記住他吃東西的習慣、記住他習慣喝的飲料。

塑膠袋的摩擦聲之後身旁的搭檔挪了挪姿勢，拿起資料夾當扇子搧風，眼神卻是幾分認真看著周遭。

「志摩醬、」

「不准喊熱。」

「嘿嘿、錯了！我是要說、明天是七夕耶。」

「明天值24小時。」

「我知道啦！」

「那你提這個幹嘛？」

「警局不是都會擺上竹子嗎？要不要一起去掛許願籤？出勤前就去應該來得及！」

「你還真是熱衷這種事情呢。」

「這樣不是很開心嗎！志摩醬要許什麼願？」

「我沒有願望想許。」

「欸—」伊吹扁了扁嘴。「志摩醬真是超—級無聊的。」

「謝謝稱讚。」

「我還想說要跟志摩醬一起許願明年繼續當搭檔的！兩個人許一樣的願望的話，實現的可能不就會變成兩倍了嗎！」

搭檔啊。

「.......我絕對不會在許願籤上寫這種羞恥過頭的願望的。」

「哪裡羞恥了！志摩醬有這麼討厭跟我搭檔嗎！」

「那是兩回事！」

「不是一樣嗎！」

「在許願籤上寫想跟誰再繼續搭檔，然後掛在警察局的竹枝上面。笨蛋！那不是所有的人都會看見！」

「啊、對耶。不過會有人這麼無聊去看別人寫什麼嗎？」

「誰知道會不會有人做這種事。而且傳出來404就有名了。」雖然本來就很有名了。

「欸~好吧。」

放棄了？志摩側過頭奇怪地看著平常難纏的人突然乾脆放棄。

「那只好許願世界和平了。」

真是有伊吹的風格呢。「昭和年代的小孩？」

「志摩醬不是同年！」

「腦子變好了呢。」

「喂！不要以為這樣我就聽不出來你在說我笨！」伊吹用力揮了幾下手，突然又停下：「說起來、這樣志摩醬生日就是放假了對吧！」

「啊、是這樣。」

「那要去嗎？」

「去？」

「我生日的時候沒吃到的蛋糕啊！現在還有夏季限定商品喔！」

「你請客？」

「好啊！」

「不要、我要回去睡覺。」

「啊！志摩醬！你怎麼可以玩弄小藍的心。」

志摩皺著眉頭，看著戲精上身的搭檔捧著心。臉上是毫無破綻的嫌棄。心裡想的卻是，是誰玩弄誰的心了，沒神經的笨蛋。

「一起去嘛！」

「找別人。」

「不要！」

「你不是、」

無線電卻突然傳來聲音打斷志摩的話。

「不是什麼？」

「沒什麼。待機結束，四點半，不用加班了。」志摩垂下眼。你不是要去看水潤潤的小姐姐嗎？自己去就好啦，成功率還比較大。

伊吹沒有再問下去。志摩想，這就是一個待機打發時間的無聊話題而已。

隔天伊吹沒有再提許願籤的事情，倒是志摩經過看見掛滿許願籤的竹枝時，停頓了幾秒。

24小時的巡邏期間也沒有再問起隔天休假是他生日要不要去甜點店，只是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討論著前陣子他們做初動搜查的刑事案，中間又一度歪題到綜藝節目說的冷知識是不是正確的。期間還處理了一件入室搶劫，伊吹抓了一個偷竊現行犯。

志摩回到家只覺得精疲力盡，東西隨手一扔就往浴室去沖澡，然後把房間裡的窗簾全都拉上，再把自己摔進加大的單人床捲起毯子。

生日啊、晚上可能會有老媽打來的電話吧。闔上眼，卻覺得自己似乎還能聽見伊吹的聲音。24小時關在一起，真的太折磨人了。意識逐漸遠去。

伊吹看著自己桌子上的蛋糕，嘆氣。

腦袋一衝就買了。要打電話給志摩嗎？他一定會接，被罵笨蛋之後掛掉的可能性還是比較高。何況他也還沒想好要怎麼把人約來自己家。

還是自己吃掉吧？

看著包裝精緻的蛋糕又覺得很不甘心。他也想要看到志摩吃他準備的蛋糕之後開心的樣子啊。

他從口袋裡掏出硬幣。文字的話就自己吃掉吧。


志摩從夢裡驚醒，睜開眼看見整個房間連點光都沒有，摸索著打開床旁的小燈，拿起手機。

六點。居然能睡滿八個小時，雖然結果是惡夢，但還是感謝一下前半段的夢境足夠讓人沉溺。

下了床，想要叫外送，電話就連續響起訊息聲，緊接著是電話響起。

來電顯示：伊吹藍。

「志摩醬~」

「幹嘛？不是說沒事不要打來嗎？」

「睡起來就突然想喝一杯，所以就想問志摩醬要不要來我家？」

「蛤？」

「啊！還是志摩醬有約會了？」

「......我剛睡醒，正要找東西吃。」

「那去居酒屋嗎？」

「你請客嗎？」

「沒問題~半小時後集合~」

志摩掛了電話，看見剛才來不及點開的訊息是家裡群組的生日快樂和侄子姪女的照片，他微笑著回以感謝的訊息。

『一未、今年有人一起過生日嗎？』大姐的訊息隨即跟著跳出來。

志摩摸著後頸，單手回著訊息：『待會跟同事一起去喝酒。』

『女朋友呢？』志摩家老么立刻加入話題。

『沒有。』

『一未哥什麼時候才要給我們找個嫂嫂啦！』老四難得出聲就是催婚。

『好了、我都不急了，你們這些做人家弟弟妹妹的急什麼啊。』

『就是媽都不著急才讓人著急啊！』

『一未、不要想太多啊。老話一句，你決定的我們都會支持的。』

志摩一邊看著訊息，一邊換衣服。

『我知道，謝謝你們。爸媽要好好照顧自己啊。我下次休假再回去看看你們。我要先出門了。』

『說話不算話的人是小豬！回來要帶蛋糕喔！』

『表參道的。』

『你信不信你們再吃會先變小豬。』

『爸！媽！你們看一未哥啦！』

關上手機，關上燈，志摩站在漆黑的自家玄關，手搭在門把上，卻沒有接著打開門。

所以，這樣就好了。


其實應該減少外出才對。

伊吹一走進店裡就是消毒、量體溫、帶位的一連串標準流程，透明的隔板把位置隔開。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

才剛坐下就看見志摩踏進店門口，他馬上伸長手揮動，店員馬上會意地將志摩帶到桌旁。

「要吃什麼？」

「我都可以，隨便叫些你想吃的就好了。」

伊吹晃了晃頭，看著牆上的菜單，張口就點了幾樣，志摩看著伊吹，想著這人果然把他喜歡吃的東西都記得一清二楚。伊吹式的溫柔。

「還有四杯啤酒！」

「一下子就叫四杯、你是多想喝。」

「嘿嘿、這樣才過癮啊！」

反正兩人也都不是那種一下就醉得亂七八糟的人。那就隨便吧。

「志摩醬沒有要再多點什麼嗎？藍醬請客喔！」

志摩看了他一眼，沒有回應，只是拿起剛上桌的啤酒，一下子就消失半杯。

伊吹本來要阻止他，但志摩看起來心情明顯不太好，話只好嚥回肚子裡。現在是下班時間，志摩不會吃他那套因為我們是搭檔，關心搭檔是應該的。只會得來一個白眼而已。

如果真的醉了，大不了把人扛回家而已，不過志摩大概沒那麼容易醉吧。

伊吹點的幾樣食物消失得很快，桌上的啤酒也是，一開始的四杯早在第三樣食物上桌前就沒了，後來又陸續叫了其他的酒類。兩個小時過去，兩人桌前已經杯盤狼籍。

志摩喝的酒比說的話多太多，大部分時間都是伊吹在講。把杯子最後一口乾掉後，伊吹也安靜了下來。志摩抬眼看他，也把自己杯子裡的最後一口喝盡，伸手撈過一旁的包。

「要走了？」

「走吧、好像有點醉了。」

按照約定伊吹負責結帳，踏出門時帶著暑意的風提醒了他還沒完成今天約志摩的真正目的。

「要走一下？」

「嗯。」

「那~我有東西要給志摩醬、回我住的地方喝點茶？」

志摩沉默了幾秒，伊吹想大概是要拒絕吧。那蛋糕還是要自己吃掉了。

「好啊。」

反正他們都不怎麼清醒。志摩這麼想著，然後彷彿看見大型犬的尾巴搖晃，原先的煩悶，就這樣輕易被伊吹笑得瞇成一條線的眼驅散。


不知道是第幾次坐在這個位置。被酒精影響了思考，大腦閃過了不合時宜的問題，也想起了第一次來的情景。

「啊啊找到了！」

伊吹終於從自己的櫃子裡找到另外一個杯子。前陣子不小心摔破了原本拿來招待客人用的那個，現在好不容易從深處挖到其他的杯子。

「謝謝。」

倒著冰茶的深色杯子放到矮桌上，志摩點著頭向他道謝。

「志摩醬是不是有點醉了？講話都變輕飄飄的。」

「可能吧。」

「啊、能說出這麼敷衍的回答一定還是清醒的。」

志摩翻了個白眼，冰涼的茶水被送進身體，冷卻了有些昏沉的大腦。他確實是有點想乾脆把自己灌醉，可惜沒有成功。但大腦還是變得遲鈍了一些，也就可以暫時不用思考一些麻煩的問題。

「你說要給我什麼？」

「啊！對！」

伊吹又站了起來，從冰箱裡拿出紙盒。「這個。」

「什麼？」

「生日蛋糕。」

「......啊、謝謝。」志摩抿住嘴，他討厭伊吹無孔不入的細心跟體貼。每次被那樣理所當然地溫柔對待，都只是提醒著他，自己是個多貪心又膽小的人。

蛋糕被擺在矮桌上，志摩向他借了廁所。

伊吹在心底嘆口氣，他可以感覺得到志摩任何一點微小的反應，而那些反應都只指向一個事實：志摩一未又在一個人默默承擔什麼。

唉、不生氣、生氣不起來。他知道答案，但他不知道解法。就像是還沒遇到志摩之前的自己每次發現不對勁，也只能說是直覺一樣。

直覺告訴他，志摩喜歡他，不是搭檔那種，是跟他一樣的，想要擁抱親吻的喜歡。但志摩似乎被困住了，而他只能眼睜睜看著。

志摩再次坐回位置時伸手打開了盒子，看起來酒精的影響似乎已經減少了許多。

兩個手機大小的方形蛋糕上面鋪滿了鮮奶油，裝飾著大大小小的馬卡龍，整體風格看起來很少女。志摩看著蛋糕。「你是去你說的那間店買的？」

「嗯？志摩醬怎麼知道？」

「你都給我看幾次那間店的網站了.......那不是在你回家路上會經過的地方吧？」

「去買別的東西順便去啦~」

志摩看著伊吹露出那過於理所當然地燦爛微笑，最後垂下眼拿起一旁的小叉子，就被伊吹喊住。

「許願！」

「蛤？」

「我有準備蠟燭喔！等我！不可以偷跑！」

志摩看著伊吹蹲在櫃子前翻找，然後獻寶一樣舉起一小盒彩色的蠟燭，拿了一支小心閃過上面的裝飾插上蛋糕，點好之後又關上燈。

「好了！志摩醬、」

「不准唱！」

「.......喔。那直接許願吧！」

志摩嘆口氣，燭火微小的光將伊吹的眼睛也照得發光。

「希望第四機搜的每個人都可以平平安安。」

「噗、志摩醬好溫柔。」

「閉嘴！再吵我就直接吹熄！」

「不可以！快許第二個！」

志摩抬起眼看向伊吹，然後垂下眼看著蛋糕：「希望世界和平。」

伊吹瞪大雙眼。

志摩沒有看見他的反應，只是看著燭火搖曳，許下第三個願望。

希望伊吹以後的搭檔也可以陪他一起並肩全力奔跑。

他吹熄了蠟燭。房間裡只剩下外頭路燈微弱的光，志摩看見伊吹停頓了一會才移動到牆邊把燈打開。

志摩接著剛才被打斷的動作，將蛋糕分成兩半，一半分給了伊吹，連帶著上頭那些可愛的馬卡龍一起都堆給了伊吹。

「欸？」

「那個太甜了。你負責吃掉。」

「欸—至少吃一個嘛！」

伊吹將一個比較小的推回去，志摩看了他一眼，一口將小巧的甜點送進嘴裡。

真的是有夠甜的。接著喝了幾口茶，瞥見伊吹看著他笑得像是笨蛋，讓他皺起眉頭卻藏不住眼底無奈和笑意混雜。再挖了一口蛋糕，除了甜以外還是可以吃得出是個很美味的甜點。「還不錯嘛。」

「好好吃！」

志摩抬起眼，怎麼不是壽星的那個人吃的還比較香，但看到他滿足的樣子，眼底的笑意又深了些。意識到的同時別開了眼，專心吃著自己那一份，無視在笑意更深處的那些。

無所謂，伊吹開心就好了。這樣就好了。比起自己那些過於複雜的情感，還是讓伊吹一直都是那個純粹過頭的笨蛋就好了。

吃完蛋糕之後已經很接近末班車的時間，志摩朝伊吹招了招手，說著後天見。

「晚安、志摩醬。」

「晚安。」

門剛關上，伊吹就大字躺倒在榻榻米上。深深呼一口氣。

好想抱志摩。好想。超級想。但是不可以、志摩會不見。抬起手臂蓋住雙眼。喜歡志摩喜歡到變成膽小鬼了。


志摩回到自己家，沒有打開任何燈，憑著身體記憶走進被外面燈光照出輪廓的客廳，讓自己陷進沙發。

嘴裡還殘留著剛才吃的蛋糕的甜味。他其實很討厭甜食，但伊吹很喜歡的樣子，同進同出的工作，他接觸甜食的機會就大量增加。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不乾脆跟伊吹坦白的說他討厭就好了。

因為討厭別人遷就他？或是因為喜歡那個笨蛋吃到甜食一臉幸福的樣子吧。

蛋糕也好、菠蘿麵包也好、只是一個糖果也好。只是看到那個笨蛋彎起笑成一條線的眼就會覺得心底的什麼被填滿一些。

他打開冰箱拿出啤酒，今天晚上可能睡不著了吧。他看向窗外。

算了、反正明天還是休假日。



伊吹睡夢中突然驚醒，才發現自己是在分駐所的沙發上，志摩躺在地鋪上，仔細聽就能聽到細微的呼吸聲。他閉上眼睛，聽了一會才緩下過快的心跳。

因為久住而看見的惡夢還是偶爾會在睡夢中重現。志摩被槍抵著腦袋、志摩半邊都被血染紅，或者是那些並沒有看見過的，墜樓、被刀刺中要害、甚至是......

失序的心跳提醒著他，這個人對他而言的重要性早就超過了他的想像。對於喜歡上自己的搭檔，他接受良好，意識到接受不過就是一瞬間。喜歡上志摩一未一點問題都沒有。也許早在意識到之前，他就已經慢慢接受了也說不定。

放輕動作翻下沙發，看了一會時鐘上的時間，然後慢慢移動到志摩旁邊。志摩半張臉都藏在自己的外套裡，身體隨著呼吸起伏著。伊吹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把蓋在志摩身上的薄被子往上拉了拉，忍住了想要碰一碰那頭捲髮或是拍一拍對方背的衝動。

只是夢而已。他這麼跟自己講。然後輕手輕腳地離開辦公室。

站在夜色中，風已經有秋意，涼爽的風吹散了煩悶，伊吹盤著腿坐在地上，抬起頭看芝浦署上方的天空。

什麼時候喜歡上志摩？至少確定志摩那天伸出手給他時就已經不只是搭檔的喜歡了。只是當時的他太過於脆弱，所有情感都被巨大的悲傷所形成的黑洞吸走，然後緊接而來的井、爆炸、遊艇、惡夢。等到回神已經是他跟志摩歸隊的時候了。

喜歡上搭檔了。這個認知確實有衝擊到他，但他分得清楚，搭檔是什麼情感、喜歡一個人又該是怎樣。

喜歡志摩一未。

當答案浮現，他反而覺得輕鬆了好多。但也因為這個認知，他對志摩那些微小的反應格外敏銳。

「伊吹？你在這幹嘛？」

「啊、時間到了嗎？」伊吹抱著自己的腳，往後仰倒著頭看志摩：「覺得很悶就跑上來吹風了。」

「嗯——還有十五分鐘，等等自己下來吧。」

「好~」

伊吹恢復正常的坐姿看著正前方，志摩站在他身後，過了一會才響起下樓的腳步聲。

他覺得自己可以等，等到志摩不再看起來隨時要逃跑。雖然他真的很討厭等待，但他其實很擅長這件事，他知道。

志摩到停車場時伊吹已經坐在駕駛座，志摩看了他一眼停滯了一下動作。

「嗯？」

「沒什麼、等等想睡換我。」

「好哦~」

志摩放鬆了姿勢靠在椅背上，眼角餘光多瞟了幾眼伊吹，然後闔上眼。

伊吹在停紅綠燈時轉過頭看了一下剛才偷看他好幾眼的人，但志摩現在看起來就是閉目養神的狀態，不像是偷看之後假裝沒事的樣子。

不懂志摩在想什麼。當然問也可以，但踩到尾巴的話就麻煩了。多了一層顧慮之後就不能那麼隨心所欲了。

志摩闔上眼都是剛才到屋頂上找人時映入眼簾的那個景象。穿著深色外套的人像是跟背景融成了一體，屋頂上看得到底下的燈火明暗，但被矮牆遮住只留下發散的光暈連著遠方的黑和不夠明亮的天空，讓坐在地上的人變得不夠真實。而他在一瞬間動搖、心慌。

希望今天晚上的巡邏一切順利。他在伊吹轉開廣播時，睜開了眼往窗外看去。


天快亮起時是志摩開著車，夜間的巡邏平和到讓兩個機搜隊員都有些鬆懈。

「早餐吃什麼？」

「麵包。」

「麵包店？便利商店？」

「嗯———麵包店！」

「那你去、回來換你開，你剛睡飽了吧？」

「嘿嘿睡得很飽。」

志摩的眉眼緩了角度。他可以想像志摩現在大概是露出了微笑。24小時執勤時清晨限定的志摩一未，帶著鬆懈氛圍的菁英警察。

「志摩醬想吃甜的還是鹹的？」

「都可以。」

「那咖啡要嗎？」

「不用。今天看起來可以早點回家。」

「啊！」

「怎麼？」

「沒、沒事？我好像看過那個人？」

志摩拉起手煞車，轉過頭看向搭檔。但沒再追問，只是深深地看了伊吹一眼，也在伊吹淺色的眼中看見了同樣的訊息。

伊吹摸了摸身後的警棍，接著若無其事地下車走向麵包店，眼神卻在經過穿著風衣的女子時停下了幾秒。志摩坐在車內，從另一個角度看見了伊吹注意的女子，放在無線電的手扣下了通話鈕。

是通緝犯。

伊吹還沒走近麵包店就聽到志摩的聲音從耳機裡傳出來。

「伊吹、你穿過麵包店旁的巷子。」

「好呦！」

志摩摸了摸身上的東西，接著鎖門下車，他跟在女子身後，確定對方是照著他預想的路徑，就接著向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不好意思？」

「是？」

對方短短的停滯和一瞬間繃緊神經之後下意識抓緊了手上的包讓志摩有種不好的預感。

「抱歉、嚇到您了。請問您是附近的居民嗎？」

「不、我不是。」

「啊、是這樣啊！不好意思打擾了！我以為您是住在附近的人，想說可以向您詢問是不是有在附近看到過走失的小狗。」

志摩看到女子身後出現了熟悉的人影，他又向女子帶著歉意微笑起來。

「啊、是這樣啊。我可能沒辦法幫上您的忙。我還有點要事。」

「很抱歉、造成您的困擾。」志摩往後退了幾步，伊吹已經非常接近兩人，兩人交換了眼神，志摩再一次朝著要轉身的人微笑：「自我介紹有點晚了，我是芝浦署的警察，志摩一未。您是大倉美佳吧？可以請您配合.......伊吹！」

志摩亮出警察手帳，伊吹從身後直接堵住了退路，志摩還來不及提醒伊吹對方可能帶有武器，大倉美佳就已經伸手進包裡，下一秒刃物的光閃過志摩的眼。

他一把拉住犯人握著武器的手，幫衝上來的伊吹製造出空隙，利刃劃過他的肩，他沒感覺到疼痛，反手用手肘敲在手臂上，下一秒就響起金屬落在地上的框啷聲，伊吹抓住犯人的另一隻手反扭在身後，摸出手銬，金屬鋸齒咬和的聲音宣告逮捕。

伊吹急著抬起頭看志摩，志摩卻像沒事一樣，只是側過頭看了一眼，確定傷口不深之後就推著伊吹將犯人押到他們的車旁。

剛才聯絡的同事正好到達，押送犯人的工作於是由同事接手。

伊吹把要去跟同事交接狀況的人一把拉住，看見對方明顯皺了眉和嘶了一聲，顯然是拉到了傷口，沈著臉鬆開了手，自己走過去說明狀況。

「志摩，你給我去醫院，不要想自己搞定。」

志摩想說什麼，但伊吹的表情沒讓他再多說一句。老實地被塞進副駕駛座，然後載到醫院去。

走出診間的時候伊吹身旁放著兩份麵包和兩瓶牛奶。

「我剛剛跟班長報備過了，等等直接回去就好，車子我會開回去署裡。」

「嗯。」

「我送你回去。」

一路無言。下車時伊吹把包和屬於他的那份早餐遞給他，少見地咬住下唇猶豫了幾秒，然後像是放棄了一樣吐出一口氣：「好好休息。有需要幫忙不要自己擔著。」

「嗯。」

志摩總覺得自己像是做錯事的小孩，但明明這就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他沒辦法這麼輕巧地對伊吹說出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因為他知道立場對調，他可能會比現在的伊吹更失控。

伊吹看著志摩的背影消失在公寓的大門裡，然後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他不想對志摩生氣，所以他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語氣，雖然效果大概不怎麼好。

那不是志摩的錯，他知道志摩做了把傷害降到最低的選擇，也不是故意要去接刀子。但看到肩膀上暈開的血漬還是觸目驚心。本人還沒有一點自己是傷患的自覺。

伊吹乾脆坐在車子裏吃起自己的早餐，覺得自己確實冷靜了才發動車子。

志摩沒有動那份早餐，傷口隱隱作痛，心也是。他搞不清楚為什麼自己這時候會覺得難過。

傷口不能碰水，還在左肩上，一個很麻煩的位置，除了擦澡他別無選擇，但剛值過24小時的勤務，還受了傷，他實在沒有力氣了。

索性躺倒在雙人沙發上，藉著剛才吃過的藥已經開始發揮的藥效閉上了眼。

志摩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輕微地在發燒，他嘆口氣。想起伊吹對他說的話，要他不要一個人全部擔著。他下意識想要打給伊吹，卻又馬上發現不對。

他猶豫了一會，撥通了么弟的電話。至少，他後天要能出現在分駐所正常上班，事情才不會變得更麻煩。

「真少見、一未哥居然會求救。」

「......不准跟爸媽講，不要讓他們擔不必要的心。」

「知道啦、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了。」

「抱歉、麻煩你了。」

「今天要是醫院或是警局打電話來，那才是真的麻煩了。」

志摩看著自家么弟，哼笑了一聲。「謝了、辰。」

「快睡吧。應該睡起來就會退燒了。冰箱買好可以直接熱了吃的東西，垃圾我明天下班過來的時候會幫你處理。」

「嗯。」

「那我先走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再傳訊息給我。」

「知道、囉囉嗦嗦的。」

「學你的。」朝著床上的人扮個鬼臉，志摩辰關上燈，帶上門。

志摩躺在黑暗之中，突然知道了為什麼自己覺得難過。

閉上眼，再一次勾起嘴角嘲笑自己。伊吹只對他說，不要一個人擔著。是他私自期待了更多。真是貪心啊、志摩一未。


伊吹躺在床上卻發現自己清醒的可怕。他拿起手機，然後又強迫自己放下。志摩應該好好靜養，現在傳訊息給他只是徒增他的麻煩。

當第三次無意識拿起手機時，他乾脆坐起來換上外出的衣服，選好想穿的鞋子，往口袋裡塞進鑰匙、錢還有手機，然後走出家門。去跑一跑吧。累了就會想睡了。

志摩迷迷糊糊地醒過來，摸了摸自己額頭，燒大概已經退了。看了眼手機，清晨接近五點，拉開一半窗簾，看著秋天的清晨天還沒有全亮，他又打開了房間的燈。

坐回床上，看著沒有新訊息的通訊軟體，他質問自己到底期待什麼。他不該期待什麼，就算受了傷人會變得軟弱，也不該是理由。

伊吹只是他的搭檔，下班之後不聯絡是他自己訂的規則，現在對方只是遵守了而已。他躺回床上，翻過身將自己的臉埋進枕頭裡。

但、現在在自己家裡，自己一個人難過總可以吧。


伊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一回神就在這裡。他抬起頭看見某扇窗戶突兀地在清晨亮著燈，他記得志摩曾經說過他住在三樓，亮著燈的樓層是三樓。

他像是生了根一樣站在那裡，明明什麼都看不到，甚至他不確定志摩是不是真的就在那扇窗後卻沒辦法移開視線。

直覺瘋狂對他咆哮要他行動，打電話、傳訊息、或其他什麼都好，只要讓志摩知道自己在關心著他都好。要讓志摩知道他不是一個人。

他伸手從口袋裡掏出硬幣，向上一拋之後壓在手臂上。數字、出現數字的話就傳訊息。移開掌心，伊吹看見了數字的瞬間，憋住了呼吸。

『志摩醬早安~~~』

志摩聽見手機震動的聲音，裝死了一會才翻過身把手機拿到眼前。一看到顯示，他想也沒想就打開了新的訊息通知。

『我想說誰會那麼早就傳訊息打擾人，原來是你這個笨蛋。』

伊吹捂著自己的嘴，差點沒在路邊叫出聲來。秒讀、秒回。

『志摩醬居然沒在睡覺？』
『啊、難道是傷口太痛睡不著？』

『只是因為吃藥的緣故早睡所以提早醒過來而已。』

伊吹感覺到一絲絲違和，雖然志摩的回答看起來沒有什麼破綻。

『志摩醬要多多休息喔。』

『不用你這個笨蛋來提醒我。』

『啊啊！這種地方不用說我是笨蛋吧！』

志摩忍不住露出微笑。他彷彿可以看見伊吹晃動著表達不滿的樣子。

『嘖、我要繼續睡了。』

『藍醬也要出門去跑步了、志摩醬晚安。』

他從床上爬了起來，把房間的燈關上，然後窩回被子裡。在手機完全暗掉之前，又看了一眼那句晚安。

伊吹看見那扇亮著的窗戶在他的訊息被已讀之後沒多久就熄了燈。啊！那是志摩的房間嗎？

確定了人沒事，鬆懈了的同時睏意也一湧而上，他搖了搖頭提起精神，往自己住處的方向邁開腳步。他確定待會他一定能好好地闔眼了。


那個清晨之後，伊吹覺得有什麼改變了。志摩似乎不再堅持著那道看不見的牆。但事實上，有或沒有都沒什麼差別。並不是牆消失了、前方有路，人就會傻傻地走向前。

志摩雖然在休假後就恢復正常出勤，但實際到傷好還是養了將近一個月。這一個月裡他連報告都沒寫過幾次，大部分的工作幾乎都被搭檔給包走，他只需要在上班的時候出現，在伊吹把報告寫完之後確認沒有疏漏，剩下的工作就是讓404是兩個人一組可以正常出勤。

「伊吹、你夠了。」

「什麼？」

伊吹正幫志摩把午餐的包裝拿掉。

「我是傷到肩膀，不是少了一隻手。上周你吵著要確認，也讓你看了。你現在又在幹嘛？」

伊吹看著志摩，又低頭看自己的動作，嘿嘿乾笑：「抱歉抱歉、習慣了。」

志摩翻了個白眼，把自己的午餐搶下。「把你的貼心留給更合適的人吧。」

「什麼？」

志摩看了他一眼，判斷這人又在裝傻，那就一起裝吧。

「沒什麼。吃飯！」

逃跑可恥、但有用。志摩往嘴裡塞了一大口食物，打開手機假裝自己在看影片，就是不想繼續跟旁邊的人講話。

伊吹確定他如果現在纏著問下去，待會就會重現他們認識第一天的情境。他下意識地看了旁邊的箱子一眼。

但伊吹知道為什麼志摩之前總是避開跟他過於密切的接觸了。原來是顧慮了他有對象嗎？

九個月前的自己是笨蛋，編那個什麼爛理由。果然是一個錯誤就會接著另一個錯。

傷口會好，那錯誤可不可以被補救？



空氣變得寒冷，連帶的日子都像是被凝結了一樣，流動的速度跟著變得緩慢。手裡捧著志摩剛才扔給他的咖啡，鐵罐子還有些燙手。被他用袖子隔開。

「志摩~來玩遊戲吧。」

「蛤？伊吹刑事、你是腦袋被凍壞了嗎？」

「可是、感覺要睡著了。」

「那就睡、十五分鐘後叫你。」

「這麼冷，睡著會死掉吧。」

「你把車子裏的暖氣當裝飾嗎？」

講不贏。伊吹雙手交叉，連著咖啡一起抱在胸前。

志摩撇過頭看了他一眼，嘆口氣：「我包裡有薄荷糖，你可以自己拿。」

「不是不喜歡甜食嗎？」

「薄荷糖可以提神也可以不要讓血糖太低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伊吹想起前天他自己說的，志摩只要低血糖就會變得沒耐心。同時也想起那天，志摩不知道吃錯什麼藥，居然在他故意湊近的時候沒有把他推開，還摸了摸他的頭。

「那我就不客氣囉。」一想到志摩摸了他頭，原本還想繼續表達不滿的心思也不知道去哪裡了。

志摩偏過頭，看見伊吹吃了糖果之後一臉開心的樣子。似乎對他而言，伊吹的笑容還比較管用一點。意識到自己又過界了，搖搖頭把這個想法搖出腦袋。

「志摩醬~」

「又怎麼了？」

「你覺得今年什麼時候會下雪？」

「誰知道、剛剛不是還在喊冷？」

「下雪的話就會變得更冷，感覺會更難起床。」

「你會賴床？」

「冬天的話、起床不是就變得超級困難的嗎？」

「然後呢？」

「志摩醬就沒有起來的時候不想離開被窩的時候嗎？」

「......每天？」

「每天？」伊吹瞪大雙眼看著他。「志摩醬原來是會賴床的人嗎？」

「很意外嗎？」

「反差萌？」

「蛤？」

「嘿嘿嘿、好可愛。」

「嘖、對一個男人說可愛不覺得奇怪嗎？」

「會嗎？可愛不就是可愛嗎？跟是不是男人有什麼關係？」

「對水潤潤的女孩子說的話，會比較開心吧。」

伊吹突然很想戳一戳身旁的人的臉，但也只是想想。「沒想到志摩醬居然是這樣的人啊。」

「怎樣？」

「就說都一樣了。不管是女孩子還是男人都一樣。覺得可愛、覺得水潤潤、不需要分的那麼清楚應該是屬於哪一方。不是有人說過嗎？可愛就是絕對的！」

志摩看了他一眼，眼微微彎了起來。「伊吹、你果然是個很好的傢伙啊。」

「跟這麼好的伊吹藍搭檔的志摩醬知道自己多幸運了嗎！」

志摩這次笑出聲。「是、是。」

雖然志摩說了兩次，但這次伊吹沒有聽到一點敷衍。

「吶、志摩醬、今年聖誕夜不是不用輪值24小時嗎？要不要一起過？」

「蛤？為什麼？」

「反正都是一個人嘛。」

「一個人？」

「一個人喔。沒有人可以一起過聖誕夜~藍醬好寂寞~」

「不要。」

「欸—明明是搭檔。」

「完全沒有關係。」

「藍醬可以準備好吃的喔！我們還可以交換禮物。」

「不用了。」

「啊！我討厭這句話啦！禁止！禁止！」

口罩下抿住了嘴，他強迫自己現在絕對不能把眼神轉向身旁的人。只要看到他就絕對會心軟。

反正一定是一時興起。只要堅持過去就好了。

但他錯了。

他忘了他的搭檔最擅長的就是死纏爛打。

到聖誕夜為止，他每隔兩天就會被問起，每次對話都相差無幾，以至於志摩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發現了這個世界的bug。

「唉、我知道了。」志摩關起自己置物櫃的門。回過頭看著到最後一刻都不知道放棄兩個字怎麼寫的伊吹藍。

「欸！？」

「煩死了、我說我知道了，我去！話說在前頭，沒有聖誕禮物，我也不會準備。」

「嗯嗯嗯嗯！志摩醬最好了！」

志摩舔過下嘴唇，忍住想要再一次揉揉搭檔腦袋的衝動。

「我要先回去補眠。」

「沒問題、那、晚點在我家？」

「好。」

志摩背對著他揮了揮手。一下子就消失在門口，留下伊吹又緊張又興奮。

不只生日、今年連聖誕夜都可以跟喜歡的人一起過了！伊吹藍、冷靜點，不要搞砸了！普通的一起喝酒吃晚餐就好了！

但或許是惡作劇、也或許是願望被聽見。

聖誕節的早上，伊吹一睜眼看見身旁的人，一瞬間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喜歡的人在自己懷裡。他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要跳出來了。昨晚混亂的告白隨著腦袋清醒，也一一回攏，他稍稍收緊了手。

志摩一未現在不只是他工作上的搭檔了。

他後知後覺地發現昨天說的那句人生搭檔根本是求婚吧。啊啊啊啊、而且志摩還答應他了。


交換了兩個吻之後，他看見志摩總是帶著冷淡的眼彎成了好看的月，他被那兩彎月裡小小的光點迷得失了神。

笨蛋、你還要不要吃蛋糕？

啊！要！

那還不放開。

他紅著臉鬆開手，志摩抿著嘴微笑，把剛才他撞掉的酒瓶重新擺回桌上。伊吹覺得好像什麼也沒改變，卻又感覺到志摩身上的什麼消失了，不再將他推拒在外。

志摩醬、好像在做夢。

這是我想說的吧。

會不會明天一醒過來，就不見了？

什麼不見？

志摩醬會不會不見。

才不會！志摩摸了摸自己的後頸，眼神微微別開。還是、我住下來？

水潤潤、果然最水潤潤的就是志摩了。好！


伊吹看見志摩的手機亮起，設定好的鬧鐘響起鈴聲，懷裡的人往他身上蹭了幾下，一伸手摸到手機就準確往延時按下去。

真的會賴床。大概是覺得冷，整個人又往被子裡縮了一點，也往身旁熱源貼去。

可惜今天還是要上班，不然就可以抱著志摩繼續睡了。過了十五分鐘，手機再次亮起，伊吹在發出聲響之前就把跳出來的鬧鐘頁面關掉。

「志摩醬、」伊吹一手摸著那頭捲髮、輕輕揉著頭皮，一手輕輕推著賴床的人。「上班會遲到喔。」

志摩聽到伊吹的聲音輕輕地在耳邊低語，想著自己的夢又進化了，不只聲音變得這麼立體，還自帶觸感。直到嘴唇出現了濕意，他才睜眼看見大型犬搭檔正睜著那雙淺色的眼看著他。

又閉上了眼，冷靜地整理眼前的狀況。

......本來是想著乾脆讓自己死了心才問的問題，沒想到被伊吹藍一亂，被埋在心底最深處的不堪期待突然成了成真的夢。

「志摩醬？不是夢喔。」

「知道啦、笨蛋。」他再次睜開眼，眼裏還有一點不甘。「你剛剛趁著我在睡覺做了什麼？」

「嗯？」伊吹笑了笑，又低頭重複了一次剛才的動作，低頭輕舔懷裡的人薄薄的唇瓣。「這樣？」

啊！耳朵先紅起來了！

志摩注意到了伊吹的視線，帶著一點惱羞伸手按住伊吹的後頸，湊上去接了一個真真實實的吻。

「笨蛋，快起來了。」

「好~~~」

伊吹看著志摩又躲進廁所裡，想著如果每天都是這樣的早上，那他一定捨不得賴床。

志摩再次從浴室走出來時又恢復了平常不冷不熱的平淡模樣。

但耳尖的紅沒有消退，偷偷舔著嘴唇的次數也比平常還多。

執勤時他刻意靠得很近，沒被白眼或拉開距離，只是被志摩用眼神警告不准做出出格的事情。


「志摩醬、」

「幹嘛？」

「等一下可以抱抱嗎？」

結束整天工作，兩人一起走在街上，沒說好，卻都往同個方向。

志摩看向他，彎起了眼。「我想吃好吃的晚餐？」

「好~交給萬能藍醬！」

聖誕節的晚上，他第一次吃到伊吹藍做的料理，晚餐之後被半強迫地抱在懷裡看了電影。

站在玄關，伸手揉了揉像是垂著狗耳朵的搭檔說了晚安。

「明天還要待在一起24小時呢、搭檔。」

「我知道嘛。志摩醬晚安。」

「到家打給你就是了，我要趕不上末班車了。」他扳開抓著自己袖子的大手，沒忍住又揉了揉。

「好嘛———」伊吹恨不得志摩錯過末班車，這樣就可以再抱著人睡一晚。

走在往車站的路上，志摩把自己的半張臉都埋進圍巾裡，外頭真的很冷，但圍巾上還留有伊吹掌心的溫度，讓身體裡也暖了起來。


圍巾被疊好擺在床旁的小桌子上，志摩已經洗好澡。

關上房間的燈，藉著拉開的窗簾外照進來的微光爬上床，摸到了床頭櫃上的手機按下通話，提示音都還沒響第二聲就馬上被接通。

「志摩醬、好慢！」

「JK呀你。」

「藍醬都已經把電視劇看完了、還洗了澡躺著玩了遊戲。」

「那電話講過了、可以睡了吧？」

志摩把電話放回床頭櫃上。

「欸~我等了那麼久耶。」

「那你還想做什麼？」

「嗯———不知道。」

「笨蛋嗎？.......嗯、是。」

「什麼嘛！」

志摩的笑聲透過話筒如實落在伊吹耳邊。

「伊吹、」

伊吹聽見志摩聲音笑意之外又帶上了認真，不自覺地從床鋪坐了起來。

「嗯？」

「沒事、該睡了。」

察覺到了欲言又止，但伊吹毫無頭緒。

「欸、等等！」

「嗯？」

「志摩醬，可不可以一起跨年嗎？」

「嗯。但先說好、我不去新年參拜。」

「Yes！太好了！」

志摩彷彿看到伊吹做出了勝利姿勢。

「那、晚安、明天見。」

「嗯！明天見。」


志摩看著手機暗下螢幕，腦袋裡還轉著剛才想問卻沒問出口的問題。

為什麼喜歡我？

問了可能也不會有答案吧。同樣的問題問自己，為什麼喜歡那個笨蛋，他也一樣沒有答案。

喜歡就是喜歡啊！哪有為什麼。在睡意襲上之前，他彷彿聽到伊吹這麼說。

是啊、喜歡就是喜歡，掙扎了這麼久的自己就像個笨蛋。但像個笨蛋也沒什麼不好的。

志摩拉過桌上的圍巾抱進懷裡，重新闔眼。

分不清是月光或是路燈，蒼青色的微光還是撒進了窗框。

冬夜很深，而有人守護的夜就不再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