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你養寵物了？」

　　吸血鬼懷裡揣著東西，步伐邁得又開又急，似乎在躲避著什麼。待指尖僅差一步之遙便能碰到門把，一直尾隨在後方的兄長們即時擋住他的去路。「這次又從人間拿了什麼戰利品回來啊？」

　　「要你管。」要不是看在兄長們積極替自己打掩護，沒有向父母告狀他偷跑去人間的份上，他早就不客氣地直接讓門夾斷這些八卦鬼的手指了。

　　アレクサンドル拍掉兄長們橫在門框上的手，縱然心裡有千萬般的不願，還是老實的打開木盒，從中撈出兩塊形狀明顯被撞壞的點心塞進兩人手裡。

　　沒給其他人說話的機會，アレクサンドル在交差後逕自把門甩上。

　　兄長們捧著上頭明顯少了什麼水果點綴的糕點端詳半晌，隨後相視而笑。


　　這小子天天往人間跑，似乎是喜歡上跟那些、壽命短得不過眨幾下眼就會消逝的種族打交道。

　　若是消遣也就罷了。偏偏弟弟在被他們揶揄後，佯裝氣憤辯駁的同時，嘴角竟不自覺上揚，一看就是暗爽在內心的樣子。就算日後アレクサンドル再怎麼極力否認，兄長們也不打算採信了。

　　「就是在外面偷養寵物吧。」就像人類無聊想找事做，抑或出於某些心情去收養那些無家可歸的貓狗鼠兔一樣。

　　呵護照料的對象壽命最長也不到自己的三分之一，雙方的心意也因生物個體、語言等差異無法順利相通，或是於這段過程裡獲得同等的回報。即使會被對方不理解自己苦心的傻勁弄得生氣，卻又因為能在傷心難過時被治癒而甘願無私奉獻。

　　他們家那愛護食又任性的老么，アレクサンドル·ラグーザ，現在就是處於這樣的狀態。為了他的小寵物，三天兩頭從他們的眼皮底下走私些魔界的新奇玩意兒去人間。回來後，懷中多出來點心盒，大概就是從他獻策的對象那裡換回來的。

　　有時候還能在書房看見他的身影，一手小心翼翼護著已經殘破不堪的手寫信件，聚精會神地翻找如何讓這些淡去的字跡不會受魔界時間與魔力影響而消失的方法。

　　「要是他平常學習家族事務有這麼認真就好……哪怕一點點也好。」

　　「養寵物嘛，就圖個新鮮感，等興頭過去或許就懶了。」

　　兄長們聳肩，原地將么子奇怪的行為歸類成是在養寵物。依照他們的理解，除了遊戲之外，凡事都只有三分鐘熱度的弟弟可能用不了多久就會放棄。

　　反正他樂意多去外面走走是件好事，目前他這個舉動也尚未對周遭造成什麼太大的影響，就都由著他去了。

　　只希望他們的弟弟在未來明白到什麼叫世事無常後，不會因此沮喪太久。

—
　　某一天，アレクサンドル去人間遊歷的時間超過以往規定的時長，懼怕母親發現後會問罪下來的兄長們立即動身前往人間逮人。

　　經由多方打聽後，兩人在一處教堂附近感應到家族眷屬獨有的氣息。他們繼續循著那股氣味與魔力流動的方向走去，最後於教堂後方的墓園，尋見那道他們找尋許久的身影。

　　アレクサンドル·ラグーザ正呈跪姿狀靜靜杵在一座墓碑前，一人心急如焚的想要衝上去，卻被另一人攔下，讓他看看對方懷中緊緊抱著的東西。

　　么弟揣在雙臂中的物品不再是那枚用來裝點心的木盒，而是一束新鮮的百合花。

　　「喂！アレクサン、」

　　「噓！等一下，你看他，他是在哭嗎？！」

　　除卻剛從母親肚子裡降生到這世上的瞬間，他們誰都沒有見過老么在人前落淚的模樣。

　　「唉呀呀，寵物過世了啊。」

　　「算了，也是一個經驗了。」

　　兄長沒有貿然打斷弟弟繼續沉浸在生離死別的悲傷裡。儘管他們都未有想見卻再也見不到面的痛苦經歷，無法為這份難能可貴的傷痛有所共鳴，但他們還是能夠料想到、自家么子接下來的日子肯定不會太好過。

　　待他們的么弟站起身，訥訥地看向遠方，他們才敢上前，伸手輕拍踏上「轉大人」階梯的青年的肩膀。「之後就不要再養寵物了吧。」

　　寵物？是這樣的感覺嗎？

　　アレクサンドル明白心痛的源頭來自於失去，但也僅止於「失去」。其餘的情緒與念頭都因過於短暫的時間沒來得及變得清晰，依舊還是那般模糊、朦朧。

　　待眼淚像流盡的溪水停息，無法明言的疼痛跟著消停，胸腔的沉悶便是一種無法得到答案的空虛。

　　他沒有點頭搖頭，也沒有給予回應，將花束安頓在墓前後轉身離去。


　　兄長們以為アレクサンドル會就此收手，不敢再主動去接觸那些、根本活不過自己一半歲數的種族。他們的弟弟可是個怕累又怕痛的孩子，無論是身體，或是心靈，但凡痛過一次，就不會想再刻意去嘗試了。

　　可當小弟真的消沉得食不下嚥，轉而以長時間的睡眠代替進食，兄長們又開始徬徨與擔心，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深怕弟弟會因此變得虛弱而喪命。

　　迫不得已，他們只好找到母親坦誠一切。


　　母親在聽完事情的全貌後沒有責怪，只是嘆了長長的一口氣，如釋重負的神情好像她對這樣的情況似乎早已有過預感。早在孩子與那名「人類」相遇之後，孩子那副像是發現了什麼新玩具又不願意透露、刻意強壓下眼中喜悅的表情，她就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孩子已然踏上一條無法回頭的不歸路。

　　既然這是孩子自己深思熟慮後所做出的選擇，她便沒有立場去反對。她不會隨意插手或阻止，亦不會擅自以過來人的身分來教導孩子做事。再說，這么子素來是家中最反骨的那一個，要是說了會聽，今天他怎麼還會淪落至此呢？

　　⋯⋯果然是她的孩子。不僅外貌，連個性也遺傳了不少啊。如果被家中的長輩知道了，搞不好還會被打趣真有她當年的影子啊。

　　她讓大兒子與二兒子別慌張，時間終究會沖淡一切。恰巧他們的壽命夠長，再怎麼樣都能盼到悲痛離去的那一天。所以，興許過一陣子就好了，這期間多注意弟弟的身體狀況便是。

　　「您不生アレクサンドル的氣嗎？」

　　「他沒做出需要被我責罵的事情。」

　　母親眼睫低垂，一改往常凝重的神態，朝孩子們露出慈愛和藹的笑容。她伸手搓揉用自己的方式釋出善意關心胞弟的兄長，接著叮囑幾句後，才又從容地淡出眾人的視野。

—
　　某一天，送餐點進房間的僕人驚恐地向兄長們稟報小少爺又失蹤了的消息，兄長們聽聞後有，紛紛放下手邊的事，起身趕去對方的房間。只不過當他們一同推開弟弟房間的門，床邊那枚被擦去灰塵、重新上蠟的木盒吸引了他倆的目光，兄弟二人心裡忽然有個底了。

　　「是不是又往人間跑了？」這人間到底有什麼魔力？

　　唉，這老么怎麼就想不開又往痛處摳，結痂就算好了不也仍留著疤嗎？是好了傷就忘了疼了是吧！從前那個宅在房間裡八風吹不動、就連吃飯都懶得踏出房門、麻煩就不做、會痛就不碰的老么去哪裡了？怎麼去人間一趟回來後就不見了？就像是、像是變了一個人了？

　　還變得這麼、呃、愈挫愈勇？

　　「要去抓他回來嗎？」

　　「就讓他待著吧。」憶起母親之前說過的話，大哥將盒子往床中間挪了挪，不讓被弟弟視為寶藏的物品有機會掉到地上。

　　二哥見狀，也就跟在後頭出了房間，把房門帶上後鎖好。

　　「好吧，只要他開心就好。」


—
　　四季更迭，物換星移，兜兜轉轉人間過了好幾十載，但在魔界裡，也僅是幾個月後的事情。

　　又一次經歷分別的吸血鬼回到魔界，總感覺與神貌相似的人從相識走到相惜彷彿只是昨天的事情，這段期間所見證的生老病死恍惚得像場戛然而止的夢境。

　　與先前不同的是，他終於知道自己所有的心悸觸動、輾轉難眠是種喜歡的情意，而無法自由控制的喜怒哀樂全是因為一種名為愛的情愫。

　　這趟旅程中，對方給予他一次次淺淺的啄吻，像是引燃乾枯草堆的點點火星，燒灼著胸腔內的熱血。那些瘋狂翻滾沸騰的泡沫，是他在察覺到愛情的剎那，所迸發出的、前所未有的強烈衝動。

　　就怪他太遲鈍，悟性太差，察覺得太慢。尚未等到他完全意會，分析出引發衝動的成分，鮮活的愛意便漸漸於他的雙臂中冷卻。

　　直到他將最後一次呼喚他名字的溫柔語氣淡忘，惴惴不安的靈魂才毫無留戀地帶上落空的期待，隨著回歸平靜的情慾，再次投身進輪迴的渾水中。


　　「不要再養寵物了啊。」

　　又是這句話。

　　「什麼寵物？」這次アレクサンドル沒有迴避，也沒有保持沉默。他把視線從手上的髮圈挪開，抬起頭來正視他的兄長們，「蛤？我什麼時候養過寵物了？」

　　「不是養寵物那是什麼？」

　　「是⋯⋯不對啊，關你們什麼事情啊？！」

　　「枉費我們這麼擔心你，唉。」

　　「少情勒我哦，你們也沒少收我帶回來的好處吧。」

　　兄弟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相互鬥嘴，感情要好的不用明說也能讓人看見。只不過就算如此，吸血鬼老么還是恥於把心中的實話講出口，寧願和兄長互罵叫囂也不願承認——

　　於他而言，在人間與他相伴相護的存在，從來就不是什麼寵物。

　　那是他牽腸掛肚、是他機關算盡！

　　是他殫精竭慮也要惦記在心中的戀人啊。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