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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僧人只是在抵達小屋前就停下了腳步,然後說天色已晚不便打擾後便又掉頭走了。 尋常人看不見的黑影在小屋上頭盤繞著,宛如一條不祥的黑龍,又如同一隻匍匐在黑影中的野獸,僧人卻瞧得一清二楚,那是煞星降世的徵兆。 僧人在夜半來到了村長的家中,慎重其事地交代了他今日所見,並確定妖物便是那所謂美麗的妻子,是鵺妖的化身。 「那……那那……那怎麼辦……」對於純樸的村民們本就敬畏這些神鬼,得知有妖物在村子中,甚至見過幾次面,簡直讓村長差點嚇瘋了。 「妖物的孩子絕不能誕下,否則會危及所有人性命,雖然殺生是不對的,但還未誕下的孩子並非生命,更何況其也非人。」 僧人雖然是這樣對村長安慰著,但深知其實這也會對自己的修行有所打擊,他願奉獻餘後一生替這名孩子與妖物積纂德行,唯有孩子出生此事絕對不能發生。 隔日的村子裡充滿了低迷與壓抑,孩子們都被鎖在了家裡,所有的油罐都被倒空,牛隻們更是失去了大半的牧草,所有的乾柴也從倉庫裡被清空,女人和婦人們聚集在米糧倉庫裡瑟瑟發抖著。 「那也沒辦法。」 「妖怪啊……」 「難怪之前有好幾家的孩子去了之後上吐下瀉。」 「真可怕。」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男人們有些帶著刀械,有些則是扛著柴火,一桶一桶的油罐藉由人力慢慢地向著那偏僻的小屋子走去。 「不告訴陵獻這樣好嗎?」 「他肯定早就知道了。」 「說不定早已被取代。」 「是他騙了我們。」 「他是村子的背叛者。」 不知者真的無罪嗎? 虔誠的僧人並沒有前往,他走到了林子的深處靜靜打坐著,開始唸起佛法藉此定心。 也許是村民們動靜太大,在村民抵達之前陵獻和其美麗的妻子立即奪門而出,而眼見兩人逃跑的村民們也立刻追了上去。 宛如獵犬盯上了獵物,緊追不捨。 嘶吼咆嘯聲迴盪在山林裡,瘋狂的人們此刻必須釋放內在的本能,才能撲咬住他們的獵物,腥紅的眼睛早已忘卻方才的對談,昨日的笑靨都已是過往的回憶,蛻變成人與成獸或許只在一念之間。 「獻——!」好不容易跨過一條小溪時,陵獻卻停下了腳步。 「妳走。」陵獻深深蹙起的眉頭依然沒有展開,他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但夜子無法離開此處,陵獻也不願就此放下,所以才會等到這一天,「遇見妳,我從不悔。」 陵獻爽朗的笑容舒展了方才的驚慌、憤怒、焦急,宛如當初他第一次見到鵺妖般一樣燦爛。 儘管當時驚慌的鵺妖立即奔跑,但知道附近有陷阱的陵獻立刻撲上去制止了鵺妖的路徑,卻也因此踩中了捕獸陷阱,在掉下去的那一刻是鵺妖救了他,腿上的傷也只是因為被陷阱尖刺劃破的小傷而已。 短暫的緣分既已結下,便無法輕易鬆開。 「快走!」能聽見後方村民們的聲音越來越近,陵獻對著已經淚流滿面的夜子大吼一聲,接著慢慢也流下了眼淚,「一定要活下去。」 泣不成聲的夜子只能和陵獻對視最後一眼後奔入漆黑的山林中,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躲入山神的領地裡,山神是這整座大山的化身,對於誕生於此處的人、妖皆視為同等。 妖物的聽力很好,這是在逃跑中的夜子第一次意識到的事情。 她以為這種能力,只是用來在寂靜的黑夜中,等待丈夫歸來的腳步聲。 她以為這種能力,只是用來在傍晚的時分,等待孩子嘻笑的呼喊聲。 她以為這種能力,是為了更早聽見幸福。 熟悉的呼吸聲變得急促,沈重的鈍擊聲一遍一遍地傳入耳中,即便如此也沒有任何突兀或恐懼的喊叫,而是隨著重擊落下的喘息。 直到最後,夜子已經不知道是太遠而聽不見,還是⋯⋯ 沒有還是,一定是。 當夜子快抵達山神領地的邊界時,卻突然被一堵金牆擋住了去路。 「可惡⋯⋯山神大人!山神大人!」夜子拍打著金牆怒吼著,原本美麗的面容逐漸拉長,宛如一張猙獰的猴面,雙手也漸漸增厚長出了毛皮,尖銳的利爪試圖扯破金牆。 金牆依然紋絲不動,但夜子慢慢逐漸失去了力氣,她感覺到腹部的疼痛正在加劇,也許是因為逃跑,也或許是走向絕路的感知,孩子似乎即將出世。 「孩子⋯⋯我的孩子⋯⋯獻⋯⋯」夜子再也無法壓抑痛苦地哭吼起來,宛如鬼魅的哭聲響徹在山林裡,連同許多動物都被因此吵醒而紛紛騷動。 「鵺妖,念妳善心未泯,妳可知腹中之子為邪念化身,若妳願淨渡,本僧可以放妳離去,阿彌陀佛。」此時僧人手中數著檀木製成的佛珠,身上泛著淡淡的金光,身後隱約可見慈悲的佛陀之象。 「呵⋯⋯殺生乃佛子大忌,我跟孩子有何錯誤?」看著僧人的模樣,夜子終於搞清楚金牆的目的,和村民們為何要追殺他們。 「邪物降生,生靈塗炭,阿彌陀佛。」僧人依然不為所動,用著平淡慈悲的語氣說著。 「我身為妖但保持初心,依然可以向善,沒有身為什麼就是什麼,我是母親,可以教化他、保護他、愛他,什麼善邪之分,那都是你們人類的狹隘。」 夜子在這片山林早已存在百年,她看著荒蕪的土地慢慢隨著村民的到來變得繁榮。 山神大人是比她更早的存在,曾對正看著人們熱鬧慶典而蠢蠢欲動的她說過:「人類大多自私無知,面對未知僅存恐懼,切勿接觸。」 雖然如此,夜子仍舊會偷跑到邊界去看看人類的村子,好奇那裡的生活,直到遇上陵獻。 「邪物沒有心,它是世間善意的反向,是成就佛陀慈悲的遺物,僅是魔的本質化身。」那雙純然的黑眸凝視著猙獰的夜子,眼中絲毫沒有動搖,卻依然帶著淡淡的憐憫之意。 「在這裡!」 「找到了!在這裡!」 「師父!」 「我的天啊!」 村民們也追到此處,將僧人還有半妖化的夜子給團團包圍,夜子恐怖的身姿讓村民們嚇得不敢靠近,只敢在僧人身邊作為保護的作用。 「勿動。」僧人沉聲喝道,立即穩住了躁動的人心。 「呵呵⋯⋯哈⋯⋯哈哈——你們⋯⋯都曾受過我丈夫的救助,你們怎麼下得了手?只因我是妖?那陵獻呢?」看著村民們恐懼和憤怒的面孔,夜子忍不住大笑起來,但那雙如雞蛋大的眼瞳卻留下了血淚。 面對夜子的質問,有些村民們微微握緊了手中的刀械,有些則是抿住了嘴,更有幾個卻是不服氣的喊著: 「妳蠱惑了陵獻,是妳害死的!」 「他說不定早已不是陵獻。」 「為虎作倀沒聽過嗎?」 聽著村民們可笑的自我辯解,夜子彷彿以為自己其實早已死去,才會身處地獄面對這群惡鬼,人類果然如同山神大人所言:「自私又無知。」 「鵺妖,本僧只問妳最後一次,願否讓本僧淨渡邪物化身。」再次向前踏出一步的僧人,知道再拖下去已經沒有意義,等到孩子真的降生就來不及了。 「呵,看是你渡我還是我先送你圓寂。」知道沒有談判的餘地,夜子全身化為妖型,龐大的身軀立即兇猛地朝著僧人和村民們撲過去。 僧人似乎早已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將手上的佛珠向上甩去,只見原本平淡無奇的木珠突然散出了絲絲金光,並迅速以佛珠為中心後向外擴張,與先前的金牆一同相連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牢籠。 接著整個金色的空間慢慢迴盪起佛經的朗誦聲,原來是僧人正雙手合十虔誠地唸著,蘊含著神聖的莊嚴以及不容置疑的威壓,將原本就逐漸變得虛弱的夜子壓制在原地。 「吼啊啊——」受困的夜子不停大吼著,身下已經開始慢慢流出血漬,她能感覺到體內的孩子在痛苦地掙扎著。 還不想死,絕對不能在這裡死去。 無論是夜子還是她的孩子似乎都在這樣執著著、掙扎著。 「我今盡未來際不可計劫,為是罪苦六道眾生,廣設方便,盡令解脫……」佛經像是在山洞裡迴盪的風聲一般,不斷在夜子的耳邊嗡嗡作響。 夜子抬起了頭望著那燦爛的金光,像是最美麗的星光般不斷灑落在自己身上,宛如佛陀的慈悲將她完全沐浴清洗,有那麼一刻她真覺得自己是被淨化了,可腹中強烈的痛楚讓她清楚知道所謂的淨化不過是在殺死她的孩子的行為。 「呵,這既然……是必然存在的……孩子……所謂的善又是甚麼呢……」夜子留下了無盡的血淚,最後閉上眼下定了決心,「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 說完後,夜子將利爪用力地插入自己胸腔內,將跳動的心臟取出後慢慢抱在懷中,只見原先鮮活的心臟慢慢融入了腹中。 既然無心的魔,那就給他一顆心,或許這樣,魔也有成佛的一天。 被金光圍繞擋著的村民們並不知道裡投發生了時麼事,而僧人所有的專注力都放在了佛經上,沒有片刻的分神。 「去吧……孩子。」夜子用盡了最後一口氣使腹中的孩子推出體外,將初生的孩子化為精魄,隨著自己死去的那一口呼吸緩緩飄了起來。 願作惡多端的心被碎屍萬段,願自私無知之人墮入深淵,願無父無母之子背離常規,願世間再無良善之人。 也許是已經沒有渡化的對象,也或許是對於夜子的行為感動了佛祖,金光與頌念慢慢停了下來,一抹青色的鬼火隨著金光消失了那一剎那也再無蹤影。 「成……成了嗎?」 「除妖了?」 「沒事了?」 天空不再晦暗,皎潔的月光正透過林葉之間緩緩灑落,方才的金光、妖怪身影都早已不再,徒留的只有掉在地上的佛珠和一地的動物毛髮,隨著微風吹起的時刻那些毛髮轉眼間煙消雲散。 「阿彌陀佛。」眼見鵺妖和邪物都已除去,僧人只是拾起了手珠後念了一句佛號,並默默低下了兩行淚水。 同一時間,再村子裡聚集著的婦人們突然驚慌失措起來,原來是一名懷孕的婦人突然劇烈的腹痛起來,接著大量的血水從下身湧現。 伴隨著血水不斷,甚至還隱約能看見些許肉塊,所有婦人們驚慌不已,連忙找熱水、棉布來止血,同時將那些肉塊拋到溪裡去。 直到將近清晨時,懷孕的婦人深吸一口氣,在差點無法睜眼的時候生下了一名孩子,是個男孩,渾身透著血液,卻相當健康,接生的婦人連忙將孩子抱到其母親面前。 母親撐著疲憊的身軀睜開了眼,看見的卻是透漏著漆黑詭異笑容的黑影。 「那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母親頓時尖叫了起來,一把推開孩子瘋狂揮舞著雙手喊道。 「這是妳的孩子呀?妳太累了,休息一會兒。」看著自己懷中正哇哇大哭的孩子,接生的婦人有些無奈,只好請其他婦人們將孩子抱去清洗。 此時恐懼萬分的母親看到了角落還放著染血的水盆,上頭似乎浮著些許殘渣,她隱約知道那是屬於肉的一部分,她瞪大了眼後瞬間暈厥過去。 惡鬼食子,只為存活。 惡鬼降生,只為成魔。 惡鬼一生,只為復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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