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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山《Deep Down the Water》


月島的精神圖景整體來說是清冷的配色：鉑金、冷灰與冰藍交織；然而不知為何在一片冰晶與雪原中，混入了一抹綠意，鮮活、肆意，簡直生機勃勃地燙人，然後便扎了根，在他心上崢嶸。

＊＊＊

曾有一個理論提到，精神圖景反映的是一個人最真實的想法，能夠看出一個人的潛意識，因此若是仔細觀察精神圖景，便能理解當事人的性格與特質。然而月島卻對此存疑：因為他認為圖景是個客觀的存在，如何理解卻會包含個人主觀的偏誤，再加上他覺得，得知陌生人對自己圖景的想法是很沒有必要的一件事。

「好冷！」不只一名哨兵或嚮導在進到他的精神圖景時會這樣說，聽得多了，月島也只是皺了皺眉頭，懶得應付別人千篇一律的感想。

「這是什麼地方啊？」也不只一個人會這樣說，實在是眼前的場景太不像現實世界中的景象——冰封的世界裡明明是白天，碩大的圓月卻一直嵌在遠方的地平線上，而細小的冰粒挾在風裡、攏在霧裡，遮蔽了視線與方向，舉目所及都是冰晶，近乎毫無生機，只有眼角出現的一點綠意，在一無所有之處成了錨點與方向標——是個稍一不慎，便會在寒冷中坐困愁城的圖景。

「好厲害啊，阿月！」卻有一個人對著滿天冰雪這麼說，「好壯觀！」

當時月島快速看了山口一眼，發現對方的眼神明亮，滿眼都是真誠。

「也沒什麼吧。」月島用平穩的語氣說，領路往遠方那點綠意的方向走，「走吧，山口。我帶你到中心看看。」

「啊，等等我！」山口的腳步聲緊跟其後，追著月島往精神圖景的核心前進。

＊＊＊

山口是少數能在月島精神圖景待一段時間的人，因此某天在哨兵、嚮導的共同實習課上，月島理所當然地認為兩人應該要互相配合——顯然事情跟預期不太一致。

「阿月，你跟我搭檔沒有問題嗎？」山口猶豫的聲音傳身後傳來。

月島沒有回頭，而是挑揀著兩人份的裝備，然後起身，將山口的那份拿給他，「我們平常練習時都是一起的，我看不出實習時同組有什麼問題。」

「這次實習的分數很重要，」山口還在說，「阿月跟同等級的哨兵組隊會更有利吧？」

「不用，就這樣。」月島調整好裝備，率先走了幾步才側過身看向山口，篤定對方不會堅持反駁自己，「走了，山口。」

「知道了，阿月。」山口無奈地笑著，跟上了月島直直走入森林中的腳步。

他們這次實習的地方，是一座受汙染而變異的森林——原本不屬於這裡的闊葉植物，以及理應存在更北方的針葉林突兀地混雜在這一片溫帶林地，顏色鮮艷的菌類與藤蔓爬滿了天際線，周遭沒有風，黑暗深處卻一直傳來騷動與生物爬行的聲音，山口才剛要秉住呼吸，就發現月島已經幫自己調低了嗅覺，隔絕空氣中飄盪的腐臭味。

「謝謝你，阿月。」山口笑著，放輕了聲音說。

「嗯。」月島輕扯過山口的手臂，讓對方走在自己的身邊，「小心點，這裡應該有前輩先清理過了，但出事還是很麻煩。」

後來月島想想，當時或許不要把那句話說出來比較好——簡直就像提醒莫非定律工作一樣。

「阿月。」山口的聲音在腦中響起，月島快速地搭載了對方的視覺，瞥到不遠處有黑影一閃而過。

「接近看看？」月島在腦中問著，在精神世界感受到對方點了點頭後，邁開腳步追著黑影進入林中深處。

「看到了。」山口說。此時兩人正蹲踞在一棵枯木後，所在的地勢較周遭高了一些，從交錯的枝枒和樹葉縫隙看過去，可以看到下方林地中間，一個黑影正伏低了身子四下張望著。這個距離對哨兵來說並不遠，月島也因為和對方共享視覺而觀察無礙；此時停了下來仔細觀察之後，更可以明確判斷出黑影的形體——那是一隻有著獾外型的生物。乍看之下和普通的獾極其相似，但光是那雙泛著血色的眼睛，便怎麼看都不是普通動物。

「B級變異獸。」月島分神看了一下隨身攜帶的檢測裝置說，然後山口對上視線，都從對方眼裡看到猶豫——B級，在這片供實習哨兵、嚮導練習的區域內，應該已經是最高等級的變異獸了。

「要去嗎？」山口的眼神在變異獸與兩人間游移，「風險感覺有點大。」

相比起山口的動搖，月島面上倒還是波瀾不驚，只是重新檢查了遍武器和檢測器，在思考了半晌後說，「我覺得我們可以試試看。」

月島朝變異獸的方向歪了一下頭，「這次的實習裡面，B級雖然比較危險但不是無法應付；更何況，你也說過這次實習課的分數在期末考核的佔比很重吧？如果這次成功了我們可以拿到很多分數，比再去找其他目標還要合理。」

「阿月，我只是個Ｂ級哨兵，可能無法讓你發揮的很好。」山口猶豫地說。

我不覺得有其他能配合更好的人——月島這句話在說出口前轉了個彎，生硬地說，「找其他低等級變異獸會浪費更多時間。」

「好吧。」萬幸的是，山口沒有繼續糾結下去，而是點頭同意了。

＊＊＊

「山口，深呼吸。」月島看出了山口的緊張，提醒道。

山口對月島點了點頭，手指比了個方向，壓低了身子試圖從枝葉濃密處接近，暫時和對方同享視覺的月島，可以看到樹葉縫隙間黑色身影飄動的毛髮。

月島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和山口的意識海連在了一起——這是一種很神奇的感覺，就像有另一個人在自己腦中呼吸，同時視野變得更寬廣，看得也更遠，漸漸地就連呼吸的頻率都同步。

「準備。」月島才剛在腦中說，就和山口一同看到變異獸猝地轉過頭來，腥紅的雙眼和兩人對上了視線。

下一秒，得到行動指示的山口就衝了出去。

「哨兵的感官很敏銳，在充滿各式刺激的外部環境很容易過載，所以平常都要特別調節。」月島在內心默念著和哨兵配合的要點，全神貫注地觀察山口的情況，「戰鬥中更是要掌握提升感官的時機，維持高敏銳度太長時間會讓哨兵崩潰。」

目前山口的感官敏銳度還不是最大值，月島緊抓著山口的精神觸梢下了判斷，牢牢掌握著山口的精神狀態與感知——還不夠近，要再近一點，才能確保最佳攻擊距離——現在！月島在山口最貼近變異獸的一瞬間，調高了山口的所有感官，在兩人共用的視野裡，變異獸的動作瞬間成了慢速播放的高解析度電影，身上每根皮毛都清晰可見，在風中緩慢地飄動著——而山口將薄如蟬翼的刀刃，擦著劃過來的利爪，送入了變異獸脆弱的脖頸。

「小心！」在變異獸從半空中驟然墜地的同時，牠身上夾帶的精神污染也爆了開來，月島撲向前，試圖將山口往旁邊帶，但仍慢了一步，只來得及鋪開精神領域擋在兩人身前——代價是精神汙染直接侵入了精神圖景，如同滾燙的岩漿一般撕開圖景內的冰層，留下一條暗紅的燙傷。

＊＊＊

「阿月？阿月！」

月島在自己的精神圖景內睜開了眼睛，對上山口焦慮的眼睛。

「我沒事。」月島說，推辭了山口要來扶自己的手坐起了身，「現在怎麼樣了？」

「我有意識的時候已經在阿月的精神圖景裡了。」山口半蹲了下來，眼神不住地四下打量，「剛剛那個精神污染似乎還沒有消失，我要抓住牠的時候已經跑了。」

「嗯。」月島閉上眼，仔細的感受自己圖景內風雪的動向，「牠還在這裡，只是躲起來了。」

達到一定等級的變異獸在肉體消亡後精神不會馬上消失，而是會以精神體的形式存在一段時間，沒有憑依的話很快就會不見；但這隻變異獸的精神體很幸運——牠在消失之前撞入了月島的精神圖景，得以多存留一段時間。

「以前曾經在書上看過這種案例，沒想到實際遇上後這麼棘手。」山口也是苦笑，「阿月覺得呢？我們得把他抓出來才行。」

「我有一個想法。」月島推了一下眼鏡，想了想後說，「山口，我需要你相信我。」

「好。」山口沒有任何猶豫，用力點了個頭。

——片刻之後，山口一個人坐在冰面的正中間閉目凝神，身旁是一叢突兀地破冰而出的樹芽；而月島的身影隱藏在附近的風雪中。

他們在等待，等待精神汙染探出頭來的一瞬間。

「來了。」月島的聲音在兩人意識中響起，山口睜開了眼睛。

從厚重的風雪中，精神汙染的黑色身影撲了出來，直直撞向此時最顯眼的目標：山口。而山口不閃也不避，反倒迎著精神汙染的方向踏步而出，然後在即將撞上的時候，腳底下的冰層瞬間崩裂開來，山口和精神汙染的身影轉瞬間便落入了水中——月島一直以來並不想過多的展示自己的精神世界，也因此很少人知道這片冰封的大地其實不是陸地，而是一整塊冰——冰層的底下，是幽深的湖泊。

「現在，山口！」月島喊出聲的同時，山口手中銀亮的刀尖方向一轉，順勢就將精神污染壓入了水底；月島也緊跟著潛入水底，操作著自己意識中的水流，纏繞著精神污染的身影往下拖，而在瘋湧的水流和氣泡間，他終於看到精神汙染在劃過其咽喉的刀刃下消逝——然後月島向前，單手拉住山口的手臂，穩住了在水中有些失衡的山口一同踩在湖底；同時銀白的光芒從碎冰的間隙灑落湖底，填滿了兩人間的縫隙。

「阿月的精神圖景果然很漂亮呢。」山口在湖底四下張望，眼睛帶著笑看向月島說。

「也只有你會這麼說。」月島移開了視線。

「那是因為大家沒有看過這裡。」山口反駁道，沒被抓住的手向後劃了個半弧——在他的背後，是一整片在水底的花園：就像只會在夢中出現的場景一樣，各色各樣的花在冰層底下盛放，如碗大的花朵在湖底鋪開一片，月島和山口踩入這一片繽紛的色彩時，花叢間的氣泡飄了起來，交織成一片斑斕的光影——而水中花園的最密集處，長著一棵參天的巨木，如同脊梁般貫穿了這一方天地，最頂部的枝枒甚至突破了冰層在精神圖景的上層繁茂，正是兩人在雪原上曾看到過、風雪中如同錨點般的存在。

「話說回來，這個不管看幾次果然還是好壯觀啊。」山口說著，月島順著對方的手指朝向看去，發現是在說那棵參天的大樹，「之前沒問過呢，這棵樹是從一開始就在這裡的嗎？」

「不知道，從很久以前就在了。」月島輕描淡寫地說，「我們是不是該回到現實世界了？」

「說得也是。」山口仔細觀察了一下月島的表情，然後才笑著說，「我們回去吧，阿月。」

＊＊＊

重新回到變異的林地中間是種奇妙的感覺。

月島眨了眨眼，試圖適應眼前混濁的光斑，草木的腐臭味霸道地佔據了鼻腔，讓他狠狠地皺起了眉頭，趕忙重新調整了一下自己和山口的嗅覺敏銳度。

「終於解決了！」身旁一個聲音大聲地說，月島看了一眼，發現山口已經整個躺倒在地上。

「你也不怕髒。」月島嫌棄道。

「沒辦法，我現在動不了嘛。」山口攤在原地說，「好累——這是我們第一次解決這麼高等級的變異獸吧？」

「嗯。」月島應道，「沒想到還得動用到深層的精神圖景，有點太沒效率了。」

「不過阿月，」山口轉了過來看著月島，眼神閃閃發亮，「阿月的深層圖景真的好好看啊——不是說精神圖景能反映一個人的內在嗎？」

「那果然，阿月是個溫柔的人吧？」山口下了結論。

「……你好煩啊，山口。」月島果斷站起身，忽視地上那人笑得傻氣的臉說。


END

＊原本是想寫「表面不好相處的月島其實內心深處有個繽紛世界」＆「在月島內心深處山口是個錨點一般的存在(那棵樹)」&「月島身為嚮導能發揮多少潛力，其實跟他能信任合作對象到什麼程度有關」，但看起來失敗了這樣 (ry

＊不知道為什麼中途歪成戰鬥番，還虎頭蛇尾（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