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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糸師兄弟/月缺】

*寶石之國PARO系列 CHAPTER 4.
*糸師兄弟主角章節(凜主場)
*第一大章主線收束,第二大章敬請期待!預計和寶石之國同樣是充滿心碎與遺憾的故事,敬請留意



記憶裡的冬天是:

他們慣例冬休的季節,見房外僅有的亮光縮得愈纖細,隔絕房外不舒適的嚴寒與狂風。包裹軀體的睡衣衣料柔軟、空氣暖和,予他們塑造好一片寧靜祥和、稱得上享受的服務,假裝借此就能洗滌過往一年經歷的殘酷。

曾遭遇的創疤,當然無法以任何獎勵抵消,可短暫的安撫及慰藉對他們依舊有用。寶石人們大多期待年末,冬休是段難得能鬆懈、不需戒備的時間。

記憶裡的冬天是,當周圍多數人都已沉睡,和緩呼吸此起彼落,大把大把漫長無意義的時間自指尖流逝,少年反倒感到無聊和枯燥。眨眨眼,他投神於那扇以保護為名、自外部鎖上的門,又移眼向身側灰白色始終靜默的牆。

『……煩躁。』

「睡不著嗎,凜?」

回音來得意外且突然。他原以為自己的鬱悶不會被發現。

但打擾他人睡覺可要不得,他也未料想到有人和自己同樣叛逆,凜當時嚇得閉住呼吸,認出聲音主人是再熟悉不過的傢伙才鬆口氣——回聲自上舖床位傳來,接著是那顆探出來、朝下盯著他的腦袋,對方稍長的煙粉色髮鬢隨引力、順側頰垂落,一雙翠綠眸子穿透色澤相仿的另雙眼瞳。

明明是同樣的顏色,可每當與那目光交匯,便彷彿所有想法都被拆穿似地,藏不了秘密……他總這樣偷想。半張表情埋入棉被,以鼻音悶哼出聲:嗯,他回應道,隨後將氣音壓得盡量輕巧,懷踹的焦躁理由以悄悄話包裝。

冬休什麼的,不覺得睡掉整整三個月很浪費嗎?

應該好好利用這些時間才對。

凜鼓起嘴頰抱怨,說想做些更有意義的事,練習、實戰訓練……好在下個季節、下次危機到來前變得更加強大。也不只你和我,所有溫吞的傢伙都該加強實力!他們不可能總是依賴著被人保護,得學會如何保護自己、這樣才對吧?

當時鼓動胸腔的不懣,盡是現在看來幼稚得、青澀得引人發笑的倔強與自負罷了,抬眼就能見到的翠色卻靜靜地聽完,眉目溫柔地說:我們試著溜出去吧?於是記憶裡的冬天是,兩個少年悄悄溜下床,借鼾聲掩蓋躡手躡腳的足音,途徑周圍人一團亂的睡顏時對視竊笑。

唯一開設的那扇小窗底下,搖晃著坐上你的肩頭,在終能勾到外頭風雪狂妄景色的高度,指頭抹開水霧、留下花瓣似的永久印痕。找到窗戶舊損、動搖的縫隙時,就如發現難得的寶藏那樣雀躍,他們未完全羽化的蟲軀三兩下擠破蛹殼,回味第一片雪花沾上鼻尖時嚴寒的刺痛。

記憶裡的冬天是,擁有了整片只屬於我們的景色。

記憶裡的冬天是,與大人與整個季節相悖的叛逆。

記憶裡的冬天是,只屬於你與我耳吻暗語間的秘密。我記憶裡的冬天是——

有你在啊。



凜冬終至。

今年的第一場落雪,無預兆地於某個清晨降下,將原先因深秋乾癟的所有枝枒、與放眼望去枯槁寂寞的景色,點綴上另番純白空靈、魔法似的粉妝。無論是曾見過雪的成員,或是誕生不滿週年、初次歷冬的寶石人,打著呵欠的朝會結束後全一窩蜂興奮地攜手外出。

雪已無日出時那樣大了,白花稀稀寥寥,一點一片羽毛似飄零而下的冰晶,於雙雙期盼的掌縫中降落、初觸便化了。可這不損他們興致,因渺小沁涼的新鮮感滿足——就如蜂樂正抬著表情,伸出舌尖、動作滑稽地要吃雪花,卻只嘗到無味道,附上一個誇張大噴嚏。

國神和乙夜見了,也跟著模仿張嘴,沒意外被寒氣凍得紅鼻子,惹得在旁的冰織和七星呵呵笑。當然也有更機敏些的傢伙,搶先一步發現角落堆積、未融的白色,指掌陷入、崛起滿手心鬆軟雪白,步態詭譎、緊接壞心地繞自後方……

「!」

反射迅速的潔側顏閃過,還沒意識到那是什麼,後排望著雪景發愣的凪便被擊中滿臉,水漬浸濕姣好面龐、殘雪掛上髮尖。毫無宣戰佈告,狡猾的雪球大戰扯開帷幕,場域方圓內的傢伙們要不等著被波及,要不乖乖就加入戰局吧?

霎時間、驚呼聲笑鬧聲與漫天飛雪交雜,塗鴉難得一片清透的灰藍天色,由烏和千切兩位老手領頭的兩個陣營尤為頑強,布局起攻守、以遮蔽物築建堡壘。到最後根本沒人在乎最開始究竟是誰起頭的,每年也總是這個樣子呢,玲王給凪遞去毛巾、苦笑著緩頰,目光轉而投向建築裏廊。

另一側,數位成員自廳堂扛來幾個紙箱,裏頭裝著特地為所有人準備好的冬裝——由雪宮設計,馬狼操刀,內襯挑選的布質棉柔保暖,披肩與斗篷則剪裁精緻,版型也不失俐落。未加入戰局的幾人熱心地前去接應,逐一發放、試穿起新衣裳,也幫彼此整理著裝,氣氛好不溫馨。

可倒也不出意外,一顆無名滑走的雪球不巧地擊中了尖晶石傲氣的面容。

隨震落簷雪的斥喝,加諸笑鬧的大半成員落荒而逃,鬧劇這才告一段落。

能放肆嬉鬧的時間也確實無幾,初雪是冬休起始的訊號,暖房、暖被早已替他們全準備好,杏里小姐微笑著說,邊清點人數。換好冬裝的成員列起長隊,再怎麼雀躍的心都得收好帶入夢鄉,養足精神休憩,等明年春雪化的時節。

不過,有兩位成員除外。

隊伍末尾,蜂樂正整理好披肩,步態輕盈地轉起圈,模樣雪精靈似地可愛。這身衣服可真適合你啊、蜂樂,潔淺笑著誇讚,打算也換上自己的,卻聽見身後迫近的足音。

「呦嗨、是小凜!」

「別那麼親暱地喊我,琥珀廢物。我們的資歷差得也多了。」

面對蜂樂招呼熱切,來者沒好氣、不快地應對,他的目標似乎也非前者,而是板著張臉、徑直地走向潔。頂著帕拉伊巴名號,那隱約透出奇異螢光的藍綠璀璨,再加諸其主人態度壓迫,使矽孔雀石顯得弱小而卑微。

請問怎麼了嗎?潔嚥了嚥口水鼓足音量,抬眼,對上那雙凌厲的湖水翠色眸子。

所有人都清楚眼前傢伙乖僻離群的性子,也未曾見過他對任何人有好口氣,以此依據潔在心中捉摸,大可也不必為這樣咄咄逼人的態度意外或畏懼……大概吧……

片刻對峙後,凜才嘖嘴、不耐煩地啟口,說是來自指導者繪心的指示:要求潔接受他的一對一「指導」,因而免除冬休假期。寒風颼過廊道,驟降氣溫惹人忍不住哆嗦,周圍排隊的其餘寶石人紛紛回眼看、窸窣起話題,潔面色愕然。

走了,潔世一。前者繼續催促時間。

我們接下來有許多事要做。

今年冬天,是屬於你和我的噩夢。



難得的冬休假期就這麼被喊了停。

這會是好或壞事呢?

他當然期待冬休,期待這難得、慰勞他們一年戒備的長假期(即便潔實際上沒多少貢獻),可另方面他也有些雀躍,有機會體驗他人無法見著的冬季風景。跟在凜後頭,兩份腳步在積一層淺雪的地面留下窟窿,土表結了霜、濕滑得危險,他留意保持平衡、戰戰兢兢地行走。

跟前傢伙腳步飛快,絲毫無等他的意思,那背影看起來和往常同樣……似乎更消瘦寂寞。對方身姿高挑,一雙手套與襪幾乎將肌膚可暴露處緊密地包裹,凜冽季風狂嘯,恣意掀翻對方髮絲的水藍綠色,漾開瀲灩湖光。

糸師凜。

另一方面,潔想自己心中雀躍的小部分也來自對凜的好奇——神秘、不苟言笑、疏離甚至排斥,加諸不可企及的強大與威壓,塑造出多數寶石人心中的糸師凜。他聽說對方資歷和十餘年的千切差不多平輩、或稍長,是不和任何人組隊的獨行俠,舉止也逾越規則之外,我行我素不從指導者安排。

可那刺眼落日的曙夏,凜也是救了自己和蜂樂的恩人,俐落地擊退月人,並自祂們手中奪回蜂樂廻。潔當時臨急使用的那把長刃,此時正繫配對方腰側(畢竟是對方的東西),比起自己那笨拙、吃力而暴躁地揮舞的模樣,果然還是更適合對方。

他沉默地反思,就像長久以來所苦惱的那樣:要是自己擁有更好的條件就好了。

徒有龐大的意志,執念頑強任性,卻哀嘆自己受困於身軀弱小。他羨慕其他生來強大的寶石人,尤其是糸師凜。渴望企及他原不可能觸碰的另個世界,這也是為何會接受指導者「創新」的提案……

讓潔未料想到的是,凜領著他去的首站竟就是武器房間,玄關外、上下瞥了他幾眼後,後者獨自進了房。前者在外頭等待,一會兒後對方再出來時手裏拿了一把短刀,長度約僅有長刃的三分之一。

「拿去。」短刀隨後被扔向潔,後者慌張地差點沒接穩。

「日落前習慣它,晚上驗收。」

獨屬他們的冬天就這樣扯開帷幕,與陰晴不定的天氣相仿,毫無方向、節奏落拍。獲得屬於自己的一把配刀,還沒來得及為自己(或許)被認可一事開心或自豪,潔便在凜的「指導」下展開訓練。

說是指導或「教育」,這地獄菜單肯定更近似於威嚇……打月人或許都好些,潔曾數次冒昧地這麼想。

劍影刀光掠過,毫釐之間半分閃神都將負傷,凜絲毫沒有善待新手的意思,每回對練都抓著潔的死角與弱處折磨。潔經驗不足、起初連戰鬥架式都擺得彆扭,更遑論接下凜的攻擊了,酷刑接續近一周,欲漸習慣每晚去醫護室找杏里小姐報到。

也彷彿是藉後者為靶發洩,前者不只是下手狠快,光是身處刃口前咫尺數秒,都彷彿要被對方獰惡銳利的目光貫穿。幾乎要耗盡意志力,費力地自雪天中撐起殘軀,怯怯抬起表情,潔數次嘗試解讀那目光深邃其中的黑洞。

「喘夠了吧,站起來。」對方斥道,細小的嘖嘴因風支離。

「要不是有機會見到『他』,我才不會答應那個混帳的混帳要求。」

深冬季節日落得迅速,原先白濛的天色不經意便驟暗為陰沉的灰,風雪愈發強勁呼嘯了,徹寒似刮骨、反覆侵襲他們單薄的凡驅。潔再站起時步態跌嗆,玻璃左手持刀,右臂早已碎成身後雪堆中那灘微光淒涼的青綠,勉強擺出架式。

模樣肯定糟透了。

凜正斜眼掃視他。

片刻後視線移開,飛遠向無邊際、鋪天朦朧的雪景,也或許是氣候不佳的緣故,凜甩了甩手中的刀收入鞘中。今日訓練較幾日前提早結束,一能鬆懈、潔便渾身洩力,大字攤躺上銀白色雪原的軟褥,手中的刀也被隨意地擺向一旁。

張大口,嘴邊吐出的煙氣也傾刻間便散了,再抬眼向那片寬闊孤寂的天空時,除了沉默的黑色什麼都沒有、任何以往曾可見的星點都躲藏……

「看不見月亮呢。」他嘆道。

最開始對冬季的新奇感已消耗得差不多了,真正的冬季寂寞且枯燥,不分日夜降下的雪、一成不變的純白、風囂淹耳,都彷彿要他的足跡永遠迷失。在暖呼呼房裡冬休的朋友們如何呢?做了什麼樣的夢?距春造訪還要數多少日夜呢?潔倒開始想像並羨慕。

大抵是聽見自己低語,正要離開的凜止住步伐,半晌後沒來由地扔下一句:那可真是太好了。

蜂樂確實提過,凜並不喜歡月亮。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件事,潔投神向那距離自己半公尺外冷傲的影子,對方神秘寡言的外表之下肯定藏了許多秘密,由佈滿棘刺的個性包裹。幾星期以來即便朝夕共處,他們的距離也未能拉近多少,不過親身體會了真正「強大」是何種模樣,以及對薄弱的自己而言多麼難以企及。

潔一直想追問更多,更深入關於「糸師凜」,並趁此契機突然會想鼓起勇氣、順從胸中脹滿的好奇。就像是——凜厭惡月亮的理由是什麼?過去經歷過什麼嗎?為何凜會反常地服從繪心指示來指導自己?有什麼要發生了嗎?以及——

『他』又是誰?

彷彿是要為那無名的主人哀悼,狂風靜默,雪絨靜靜棲息上對方纖長的睫毛尖,點綴成的光點或許可代指為悲傷之物。這不關你的事、渣滓,聽者垂下表情,下唇緊咬,呼吸吐出的縫隙中含著隱忍的怒氣,並沒能見著髮幔下閃躲的目光。

啊……那傢伙……

窩囊鑽石、接著是你。

我、仿冒品,琥珀廢物。

一個一個,我們到頭來都不過是「祂們」博弈盤上的棋罷了。



我們是彼此唯一、最特別的存在……你曾說過的吧?

那麼請告訴我為何,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步行於靄靄白雪覆蓋的平原,深葬其下、我們曾共享過的那些影子破出冰壤,化作沾黏鞋底的銀霜,試圖使疾行的腳步拖沓。無論過去多少日月、多少年,似乎只要冬季臨來,他便會被困於那些溫吞的回憶,伴隨無名、難止住的隱隱頭疼。

明明再厚重的雪也終將融化,滲入石壤、流入河海,蒸騰為看不見的暑氣散卻,交由下個輪替的季節攜走、去影無蹤。它們卻會在下一年臨來時,將所有景色重新綴染上昔日顏色相仿的炫目,要他記得、永遠記得、累積胸中膨脹的怨忿——

有朝一日,我會親手毀掉這一切。

少年吐出長氣,白霧渺渺。

繼續步行,目標是島嶼最北界的岩岸,灰黑基調的礫灘上到處鋪蓋冰霜,更遠的海同樣一片墨色、因季風掀得暗濤湧動,氛圍詭秘。時候也還遠不能見曙光,特地挑選刁鑽的時間外出,是為了迴避那除一身稚氣和魯莽外無可取處的拖油瓶潔,對方要是來了只會礙事。

凜向海的方向,於礫岩尖銳邊緣的半步前停下。

面朝汪洋矗立,灰黑飄盪的影紋映入雙眸暗青色的倦怠,又過須臾,才見前方數十尺外海面激起驚濤——頃刻貫穿天際的水龍捲,叢雲團聚、創生一輪巨大風眼,強勁氣流自中心向外肆虐、將浪花掀翻,朝著地平面無禮地噴濺雨簾。

勁風更是一股一股、無止盡地尖嘯,腳下石壤也隨之顫動,使孤傲著矗立的寶石人的軀身顯得無力卑弱。換作是更為脆軟的傢伙、肯定早就碎裂剝離了吧?凜不改面色,任髮片被風雨颳得翻亂,像是觀賞一場滑稽浮誇的開場秀,靜候「表演者」登台。

稍候多時,不自然雨雲才情願消弭。耳際風嘯散卻,海面歸回平靜,原先霧氣泛漫的夜空重塑景緻。沒了雲霧遮擋視野,夜空瞬時開闊清澈,露出隱匿於後的大片宇宙、漫天星辰,與正中高掛明月一輪。

照亮整片灘岸的飽滿光芒,碩大鵝白色光暈邊緣泛著淺淺夜藍,距離近得彷彿棲身前來,要將所有陰影浸溺入祂的潮汐、溫柔地洗淨。以那樣完美的滿圓為佈景,戴上月暈桂冠,摘下萬千璀璨的星點作為披肩,一個影子踐踏著月光織成的毯,姿態優雅地步下凡世。

啊……那美麗得窒息的身姿,幾乎能錯認為天使。

深掘記憶深處,懵懂稚氣的凜還曾會被這幅景象震懾、畏懼,現在面對此番情景,倒只有嗤之以鼻的份了。自月面臨來的訪客——是的,正是他們一直以來敵視並對抗的月人、的一份子。

和寶石人相仿的人形樣貌,對方身著一套精緻切裁、銀白緞面上點著冰晶的絲質衣袍,那頭標誌的穗金色長髮與月向下漸層青藍,流蘇似地、恰到好處地綴於肩側。

米歇爾.凱撒。

祂正面掛禮儀十足的微笑,舉止端莊地走向他。

後者倒只覺得自腹底翻湧的噁心,沒想理會對方阿諛的握手,打招呼開場白什麼的就免了吧,更不打算和那雙魅惑的天晴藍眸子有任何交集。自討沒趣地收回手,前者笑聲清脆高亢得刺耳,終於不打算拐彎抹角。

「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教養呢,」祂不善地反擊道。

「和你敬愛的『帕帕拉洽』如出一轍。」

「幹正事,不然滾。」

關鍵字一出,凜當即面露兇光,虛張聲勢的切齒咬牙模樣可好笑了——凱撒僅在心中壞想。背過身收起不得體的嘴角上揚:唉、別急嘛?祂接著語調輕浮地緩頰道,說自己可還得先代表全體「月人」向他道謝呢,關於……

琥珀。

這個詞聽起來可真刺耳。

和夏日豔陽相仿璀璨得過份的亮眼金黃,那副薄弱纖瘦的小身軀裏頭,據說封藏了這星球千萬甚至億年的記憶,因而對祂們真稀至極,擁有所謂「價值」。相對於面前月人猖笑誇讚的嘴臉,凜半點字都不想聽,噤口垂顏,不自覺握緊空落的手心。

他仍記得那天午後,自己的長刃是如何劈開夕陽,驅散所有阻擋、惱人的陰霾,卻在路途最後一哩失手。當時奮力投擲出的刀鋒,未能企及雲端上的彼方。

而月人厭惡的嘴臉,正荒謬地、招搖地歌頌他錯鑄成的功。

凱撒訕笑俊美的面龐貼身湊近,鼻息和口唾撲臉而來,凜的表情則厭惡而閃躲,後跨半步,右手防禦意圖地置放上腰際刀柄;前者卻反客為主,指掌趁隙、冒昧地覆上他掌背,抵住動作——此舉使後者怒火中燒,理性反覆提醒他:絕不能對自己「暫時的利益關係人」下手,卻未料下秒劃破尷尬現況的,正是他不待見的不速之客。

自後方死角竄出,是那個糾纏了他整個冬天、嬌小不起眼的身影,以雙手持刃高抬起臂腕,喉頭嘶啞那毫無意義、虛張聲勢的喊聲。

該死,那傢伙什麼時候在的?

凜瞪大眼,來不及喝止來者魯莽地直衝向前。

也幾乎是微秒之間,劍指目標:祂銳利的目光掃略,巨大、冷冽的威壓隨之滲透入骨髓,那是相較糸師凜別種級別、根本不存於同一維度的可怖。小偷連砍擊的續力都未準備好,便被反手輕鬆地擒拿,揪起衣領、足底離地,感受呼吸稀薄地將要窒息,刃口則反過來橫上喉口。

愈漸迷離的視線中,潔看清那張臉。和他所見過的任何月人都不同,那些萬千均如出一轍的容貌,笑容整齊而空洞,丟失了其中個性;面前的存在截然相反,光憑存在本身即足夠矚目與威懾,使潔打從心底顫慄。

相對地,凱撒也玩味起手中捉獲、貿然闖入的傢伙,瞇起眼眸表情湊近,高挺鼻尖幾乎要蹭上他頸項——啊阿……我認出來了,當指尖鑽入髮叢、撩撥起幾縷髮絲間的碧綠色,祂游移的視線頓滯,面色垮下。

矽孔雀石,是吧?毫無價值。

價值不及市場次等的寶石,對我們的「理想」也毫無幫助,數月前甚至有傢伙打算拿它們假替綠松上貢……那些想必就是你的手或腳吧?凱撒自顧言語、聲調低沉,視線隨之向下游移,原先厭棄的態度卻驟變——當瞥見缺處完美銜接的透明色澤。

請容我改正措辭,祂說,那飽含歉意的口吻肯定無半分真實,更多是眸中滿溢而出的貪婪。粗魯掰過潔的透明左腕,饒富興致地細細賞閱其中光澤,無禮攀爬於表面的指紋印幾乎要抹出油光。

「啊……光彩只待打磨的寶石,能作為我難得來一趟的伴手禮嗎?」

「我可不記得先前談好的內容中有這一條。」

聲線冰冷沉著,在場幾人倏忽回頭,來者足縷於月光、瘦削身姿卻彷若和影融為一體,正是他們所熟悉、同時也無比陌生的『指導者』。可真掃興,凱撒首先應道,又變臉嫌棄地鬆開手。

潔因這計重摔一地迸碎,樣態淒涼,並迷糊地昏睡了過去。

始終默不作聲、事不關己的另一位寶石人,加上寶石人們熟悉卻又陌生的指導者,月人指掌合十,燦笑著宣布:演員到齊——感謝兩位先前大方、慷慨好施,祂接著說,我們也十足誠意地帶來了你們想要的報酬……

「來,請收下吧。」

自懷裡掏出、呈向他面前,那是一顆艷麗粉嫩色的寶石。

「你心心念念的『帕帕拉恰』。」

被雕刻成『心』的形狀。

你的屍體。

心,具象徵意義的心形輪廓;透著肉與血色的心,正是「人」的心臟啊。他曾自古書籍中讀過的,心臟是支撐「人類」生命根本的源——對比起來祂掌中那手心大小,閃爍著丹紅流光的「心」只不過是被刻意打磨出的輪廓罷了,若要再貼合寓意,那顆心、或許曾鑲嵌在「那傢伙」胸口吧?

凜卻於見到它的那一瞬,感到徹骨地寒冷和抽離……難以形容那種真實露骨的怪異與反胃。他面色僵硬,目光投向身旁他的指導者,才意識到是啊、對方才不會有任一絲動容,更認得那個表情。

『別用那樣乞憐的眼神懇求我啊,弱者?』

就和自己方才,冷眼望著潔受難的模樣如出一轍。

『躲在後方的你們,有何資格將一切全歸咎為我們的過錯?』

繪心一派從容地步上前,自凱撒手中接過那顆色澤冰冷的石頭。

再後來他和祂又有進一步對談,氛圍慣例地見拔奴張,可凜根本沒興趣、也沒心思再聽下去了。再接著月人離去,難得清透綺麗的夜色也再一次覆上霧靄,凜才有動作,舉起刀刃。

哈……糸師冴,和我。

長久以來,我們作為你手中第一線交涉的棋子任意差遣,到頭來竟只配落得這種下場啊?

棋子?這麼抬舉你自己?

你好像認為自己足夠聰明,帕拉伊巴。

迎接幾乎要抵上自己鼻尖的刃口與滿腔怒意,繪心也一點不感意外,自顧垂眸、取出攜帶的空玻璃罐,放入粉紅寶石。

要是這麼有先見之明,你當初就該和冴選擇同樣的道路,不是嗎?

海面昏沉的遠方透出光芒,黎明將至,氣溫也隨邁過最嚴峻的極冬而稍許回暖。事實上,屬於他們的冬天早已輪替消亡,是他甘願為季節、為糸師冴、為有糸師冴的往昔所困十多年。

繪心彎下身去,片片拾起灘地散落的矽孔雀石碎塊,並以要事為由先行離開。

這段時間感謝配合,糸師凜。接下來沒你的事了,他落下話。

春天臨來以前,繼續做你的夢吧。

TBC.


| 糸師凜 | 帕拉伊巴碧璽(Paraiba)|

硬度 7-7.5。硬度上階,不與任何人組隊,孤立獨行,以一人之姿戰鬥,不從指導者的指令。性格封閉,自表現可察覺其對月人之恨強烈入骨

| 糸師冴 | 蓮花剛玉(Padparadscha)|

硬度 9。硬度頂尖,在鑽石誕生以前是硬度首位。和凜同梯次誕生,情同手足,兩人曾有一段組隊經歷。現行蹤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