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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前略,致宗理,我們來到幻世已經五十年了。

最近終於有機會去了一趟在妖怪們間頗附盛名的夜魁町,成排的燈籠和林立的店舖令我們眼花撩亂,縱然在現世我們也從未見過如此密集的人口與妖口。

帶著我們來的小鳶笑話我們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妖怪,這麼說好像沒有不對,因為確實我們沒有離開過蝦夷,即便是成為了你的式妖我們因離不開水的性質始終沒有走遠。

這麼說來,還記得你曾經答應過要帶 我 去東京嗎?

……不了,那也不是多重要的事,畢竟是早就實現不了的事情,就不多提了。

我們在夜魁町待得很久,後來尋到一處高地恰好可以眺望半座町鎮和月光,看著這景象我們竟然是想起那日你在那個林間賦予我們姓氏時的事,儘管港口村與這繁榮的町鎮完全不同,卻意外的又被記起。

很多事情被烙印在屬於我自己的腦海中,時不時的在某一刻從海洋中浮現出來。

也許有一天,那些記憶也會像沈船一般,永遠的沉寂在海洋中吧。






  「......我的名字是榊川凌,隨意稱呼。」將一頭俐落的直長髮綁成瀟灑馬尾的女性說著,擦拭著手中的劍鞘並指了指旁邊,「那邊那個,我的弟弟。」

  「我是榊川啟。」懷抱著圓鏡的捲髮男子向他微微敬禮,覆面的白紙垂落,側面透出的嘴角似乎略微顫抖,「我與姊姊是吉川神社兩側的真榊化形,同為主人的式妖,之後的日子還請......多多指教。」

  總之,那是初次見面之後的自我介紹,至此名為深月的化鯨妖怪就這樣跟著那個人類,那個叫做吉川宗理的神道教神官大人,一起待在和歌山一帶的住宅中幫忙這附近的居民處理各種大小事......沒錯,大小事。

  大到幫忙拔除海中作亂的妖怪或是驅除惡意附身的惡靈,小到為村民之間的一條魚分配權吵架仲裁和抓貓。

  倒也不是嫌棄連這種小事也要處理,忙也稱不上忙,老實說深月覺得還挺有趣的。

  人類真的很好玩,他笑著說,不過每次當他這麼說時宗理總是露出嫌棄的表情。

  「......」

  深月並不傻,有些人情世故存在於靈魂深處的見識會本能的讓他理解,所以他大概能猜到宗理那個表情的意義,也大概能明白為何這位出身東京的吉川家直系後裔會出現在蝦夷這種偏僻不已的地方。

  曾經有一次深月在宅邸裡隨意亂晃時突然被啟給抓住躲了起來,啟以手勢示意著他噤聲,同時比了比宅邸大門口,深月跟著探出頭,見到了宗理正一臉煩悶的對著一個從未見過的人類說話。

  那個人類身穿與這漁村格格不入的華貴衣衫,帽沿遮蓋下來的紗布將臉遮擋的嚴嚴實實,深月突然不太喜歡那個人類(當然,是相對而言),那人周身透漏著彷彿與這個地方的人呼吸一樣的空氣都覺得嫌惡的情緒。

  「......本家的建議我會考慮。」他聽見宗理說著。

  「對,沒錯,你最好好好考慮考慮。」那人嗤笑了一聲,將考慮考慮一詞念得特別重,「不過是個年節拜會,丟人的東西就最好不要出面了。」

  聞言深月微微蹙眉,本來蠢蠢欲動卻被一旁的啟按住了。

  深月無聲瞪他,但儘管啟最初還有些畏懼自己但過了這麼多年早也已經不太怕深月了,他朝深月搖搖頭暗示他冷靜。

  深月還是安分下來,相信擁有看破能力的啟。

  遠處,宗理擰起眉頭,「......還請回吧,慢走不送,使者大人。」他沉聲說,搓了搓右手指節。

  「哼。」使者冷哼,對於宗理的這個動作顯然有些忌憚,「記住了,可別汙衊了我等吉川家的榮耀。」

  這件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結束在宗理將人送走後發現了躲在一旁的兩隻後各自往他們頭上敲一拳。

  ......先不論那個趾高氣昂的人類,已經跟在宗理身邊三年的深月突然有些疑問。

  「宗理。」

  「說了要叫我主人......什麼事?」

  夜晚時分,深月整隻仰躺泡在特別建起來的海水池塘中,他望向宅邸走廊,看見正隨意靠著柱子邊憑著月光看書邊喝茶的宗理。

  「我們也可以姓吉川嗎?」

  「噗!!!」

  一口茶噴了出來華麗的撒在了庭院中,滋潤了小草和池塘邊的石子。

  反應極快的深月鑽入水中後又從池子裡探出半顆頭,露出疑惑不解的那雙眼睛看向一陣猛咳的宗理。

  榊川姊弟也從一旁探頭,啟伸手拍了拍宗理的背,凌則一臉訝然的看著深月。

  半晌後終於緩過來的宗理擺擺手,責備的說:「你小子,你想入贅吉川家嗎?告訴我是哪個渾小子要跟你結親,我先去宰了他......!」說著就要起身去拿武器的架式。

  深月愣了愣,「啊?沒有啊怎麼會突然提到結親?」他說著,隨即才想起他自己剛剛那句話的意義,連忙猛力的搖搖頭,「沒有沒有,我們沒有要,要,要結婚......?」

  嗯?如果自己結婚的話算是嫁人還是迎娶啊?

  沒有注意到深月立刻漂走的思緒也沒有理會後面正在竊竊私語主人好像笨老爸啊的真榊雙子,宗理煩躁的抓抓頭重新坐回走廊上,「以後話不要說一半,徒增人誤會。」他無奈道,隨手將書和茶都往旁邊推,看著池塘裡正無辜甩尾巴的深月,「所以呢?怎麼突然問這個?」

  「唔......」深月把下巴靠在池塘邊的石頭上,「因為搞不懂姓氏的意義。」他說。

  「就是個附加的名字而已不是嗎?」宗理更疑惑了,「又怎麼突然想知道這種事......阿,該不會是因為那天我跟吉川家使者的對話吧。」

  「大......大概?」深月抓抓臉頰,不可置否。

  宗理略為慵懶地靠在走廊柱子上,已經中年的年紀讓他的臉色顯得有些頹廢,突然間深越有些後悔問出這個問題。

  「對人類來說,姓氏是種束縛。」宗理雲淡風輕地說著:「冠以姓氏後,會產生和其他人的連結,其他人就會用這個連結將各種枷鎖強加於你......對我來說『吉川』這個姓氏就是這麼一回事。」

  「產生聯結並不好嗎?」深月問。

  「倒也不是。」宗理嘆,「但並不是每條連接起來的都會帶來好的結果,像我,」他自嘲的比比自己,「連結到的都是些不堪入目的東西。」

  深月又想起了那天在門口與宗理說話的人類,那個高傲的樣子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默默的,他又將半顆腦袋埋進水中。

  宗理挑眉看了眼瑟縮的小虎鯨,「不過話說在前頭,我可不認為自己姓吉川是什麼丟臉的事,我非常認同這個姓氏的意義。」他揚起聲道。

  「吉川家是世代侍奉神明的家系,我等以吉川之名行走之人將自身為神明奉獻,那是值得驕傲的。」

  阿,這是宗理的連結,深月想著,看著驕傲的宗理他也彎起笑。

  不過若是自己想與宗理有更多的「連結」,姓氏顯然不是個好主意的樣子。

  「瞧你。」宗理無奈,「像個自己沒有的東西就想要一個的小孩,就這長不大的樣子,真的兩百歲了?」

  「只是外表比較像小孩而已。」深月努嘴,「而且我們又沒有真的想要一個姓......」

  「不是你們,我是說你,深月,你不想要?」宗理打斷道。

  深月愣了愣。

  「我......」

  「不管你想不想要總歸不可能給你姓吉川的。」宗理又直接說道:「你一個死的概念組成的妖怪怎麼可能讓你去侍奉神明,哈哈哈哈哈......」

  這麼說著同時宗理站起身,邊大笑著邊朝他擺擺手離開,「我要去睡啦,晚安!」

  留下楞然後不開心拍著水的深月和無奈的雙子。

  「......什,什麼意思嘛。」深月鼓著臉頰說著,嗖的潛入海水池塘中。

  凌走到池塘邊,伸手摸了摸水底下深月的頭。

  而蓋著覆面的啟似乎正笑著,也走到池塘邊,「主人也確實沒有說錯,」扣除掉笑聲的部分的話,「吉川姓氏是專屬於人類的,這似乎是吉川家的傳統,所以不可能讓你姓吉川,深月。」

  頂著凌的手,深月從池塘中浮出半顆頭,「......我們當然知道。」他的嘴在水面下咕嚕嚕的說著。

  「嗯。」凌拍拍深月滑順的頭頂,「你也知道,吉川家有著『緣』的力量,如果牽的太深,就不容易剪斷了。」

  吉川一族,傳言為神之後裔,其左手以結緣,右手則裁斷,但現在血脈已經稀釋,因此這代的吉川家人類並沒有如此強的力量了。

  「儘管如此傳統仍舊保留了,為了讓妖族們仍有離開的選擇,對於外來依附的妖族們並不會賦予相同的姓氏。」啟說著:「就像我和姊姊的『榊川』,用川字作為與吉川家的連結。」

  說是這麼說沒錯,但莫名的有種排外的心思在內,深月想著,可同時又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說,」啟繼續道:「或許主人正在想要給你什麼樣的姓氏吧。」

  「哪有可能,你們是吉川本家認可賦予的姓氏,宗理只是被本家排斥的子孫,哪有那個權力賦予妖怪姓氏?」深月忍不住說。

  榊川姊弟一頓,皆沉默了。

  有些事沒有誰告訴過他,但深月自己看的出來,也明白很多事。

  因此,不需要抱有期待。

  腦海間的聲音這樣告訴著自己。





  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已經久到深月自己已經忘了有這回事的時候。

  那天他們幫助了附近的一個港口城鎮解決了騷擾的章魚妖——被深月輕而易舉的叼在嘴裡甩到岸上去了——後,鎮民們熱情難卻在廣場舉辦了通宵的營火宴會,宗理被硬是拉著喝了好多杯酒,最後為了逃酒偷偷的溜出去跑到了一旁的山丘樹林間吹涼風。

  深月在姊弟的吩咐下跟了上去,他看向宗理,銀白色的月光照著他因酒而微紅的側臉。

  「噴點水?」深月問。

  「別,還沒醉到那個地步。」宗理說,揉著眉間。

  他的視線正落在山腳下,正好看見在月色中燃起的營火火光與星星點點的住家燈火,以及遠處海面上投射出的月影。

  深月也望著這個景象,在宗理身邊坐下。

  妖怪過人的聽力中迴盪著人們開心的吆喝聲與歌唱聲,洋溢著的是寄望著明日美好的將來,深月很喜歡這個聲音,他聆聽著,微笑著也輕輕地哼起歌。

  「......嗯,果然還是這個好。」

  突然宗理帶著微醺的聲音傳來,深月疑惑,「宗理,你說什麼?」他問。

  「要叫主人......算了,這麼久了你也改不過來。」宗理嘟囔著。

  他伸手,輕輕覆上深月的頭頂。

  「溟川。」

  宗理說。

  恍然的,深月慢慢睜大眼睛。

  「溟一字,古漢語意味為大海,溟川,海中之河,也有洋流的意思,嗯,真不錯,我挺會取名。」

  倏地,深月感覺到某種被銜接起來的力量,他看著宗理,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半晌後,他似乎才隱隱找回聲音,「......就這樣給我們,真的好嗎?」

  關於被給予了「川」之姓,擅自被連接起來的事情。

  「吉川家嗎?管他去死。」宗理冷哼,「而且我說過了,不是問你們,而是『你』。」

  他放下手,又點了點深月的額頭。

  「你覺得這個姓怎麼樣,深月?」

  阿,不管怎麼樣都好了。

  能夠看見「我」,能夠為「我」行動,能遇見這樣的人類,怎麼樣都好了。

  深月猛力的吸了一下鼻子,露出燦爛的笑容。

  對此,宗理也笑了笑,「滿意就好。」

  隨著鎮民的歌聲中,深月擺動起身體,「溟川......溟川......」像是要將這個名字刻進骨血中一樣的唸著,隨後他往前趴,往宗理後背上一掛。

  「宗理就像爸爸一樣,我最喜歡宗理了。」

  「給我下去,我可生不出兩百歲的兒子。」

  搖曳的火光中,那一日的月光,依舊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