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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杏》



　　儘管平常看起來閒得要命，而且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懶散模樣，但作為一個嫻熟的結界編織者，沈蔚卿一向把自己的區域管理得很好。

　　這當然不是指他知道哪間公廁沒有衛生紙、誰在小巷裏亂丟垃圾，或是重課玩家小二趁著沒有客人的時候玩手機遊戲抽到了什麼。

　　六區是大蛇的窩，層層疊疊的不可視結界既是地界，也是屏障，用以扭曲空間和知覺、追蹤特定人物的動向，確保重要人士到來時的區域淨空。

　　這裏的「掌握」一詞，是大方向性的。


※


　　「嗯？」

　　午間重播的肥皂劇演到一半，劇情正高潮。

　　眾多驚愕的臉部特寫和刺激緊張的配樂中，在壞女人準備抖出男主角離家多年的父親在這幾年裏沉溺賭博，又簽下多少本票以前，是醫療保健食品的廣告比反派的汽油桶和番仔火先一步闖了進來。

　　沈蔚卿突然發出小小的，充滿疑惑的鼻音。

　　這份困惑的情緒並不是針對廣告，畢竟一切都是商業行為，人類的第四台裏總是少不了這些東西，他們脆弱的身體需要魚油和葉黃素，用來拯救使用過度的眼睛、肝腎和骨頭。

　　自然又人性化的反應理應是轉台，然後去其他頻道看看有什麼新鮮的，或者重溫中午在扒飯的間隙裏錯過的新聞。

　　但沈蔚卿沒有這麼做。

　　六區之主只是手握遙控器，繼續安安靜靜地觀看一點也不需要的醫療保健食品，彷彿誇大其詞的行銷手法除了厚臉皮以外真的有什麼可以拿來借鑒的。

　　「銀杏啊……」他聽起來還真的有一點點心動。

　　眾所周知，秋楠雖不至於過目不忘，但烏鴉天生對於人臉的記憶力拔群，墨亦然的腦袋裏更是裝滿了歷史行走的軌跡，彷彿過往的時間都化作長河，在他的血液中流淌。

　　沈蔚卿在區長裏的記憶力排行不能說是名列前茅，只能說是吃了午餐忘了早餐。

　　說出來沒人信，但沈蔚卿的記憶不好其實與老化無關，畢竟爬蟲總是健忘的，反正墨亦然也不能確保開會用的白板筆到底還有沒有水，如此看來，偶爾不小心把洋蔥在冰箱裏放到發芽完全可以被接受。

　　好吧，大概不行，反正沈蔚卿也不在乎。

　　他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和毫無波動的表情，又思考了一下，關於自己的記憶力還有沒有救，但先天不良後天還失調之下，他不只太過依賴常曦的鬧鐘功能，似乎也很久沒有深刻地去記憶什麼了。

　　「……秋楠的生日應該在秋天吧？」

　　他心虛地再看一眼記憶力衰退的人類們敘述自己總是找不到東西的模樣，這倒不曾發生在他的身上，令沈蔚卿暗自竊喜起來，不過懸著的心還沒高興夠，又被「自知之明」這條繩子高高提起。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

　　以及總是兢兢業業地跟在自己身後撿東西的小二。

　　平常總是讓下屬幫忙打點雜務，連洗髮精補充包放在哪都不太清楚的區長突然想轉台。

　　但廣告的聲音並未終止。

　　沈蔚卿只是放下遙控器，改而撐著頭，保健食品的廣告結束了，他還沒停下罕有的深思。

　　「小晨的生日……我記得在我之前。」

　　沒什麼好記的，畢竟秋楠總會提前一個月提醒另外兩位監護人，別忘了準備給孩子的禮物。

　　「墨亦然……在我之後一個月……或許差個幾天？」這也沒什麼好記的，畢竟所有人都會在那天把一卡車一卡車的賀卡像是傾瀉廢土般，倒進妖異館的大廳裏。順帶一提，墨亦然從沒讀過。

　　「……詠風……嗯……我記得在夏天。」這次他稍微比較有自信。但也只是比較。

　　於是沈蔚卿稍微有點懊惱，關於他分明掌握整個六區的動向，卻連孩子的生日都記不住，而且他還把胡蘿蔔也一起在冰箱裏放過期了。

　　如此看來，只有性命攸關的事情能夠在蛇類本就不擅長記事的小腦袋裏停留久一點時間，比如墨亦然親自交辦的任務什麼的。

　　肥皂劇開始播放，不等壞女人揭曉欠債金額，男主角開始回憶起自己理著小平頭的童年，被父親拉著手在河堤上走，而面容與現在分毫不差的中年人對他諄諄教誨，要他好好讀書，好好長大。

　　沈蔚卿想不起來，關於他之前有沒有看過這段。當然更可能的是，他在八點檔播放的時段裏，正忙著和誰弄髒床鋪，或是擰斷誰的頸骨，沒有餘力再去關切另一個人的生命。

　　六區之主悄悄地走了，正如他悄悄地來，留下扔在茶几上的遙控器，和開始唱片尾曲的電視，卻沒有關掉它，而是任由它發出噪音，在另一個冗長的廣告後接續播放研究股市的節目。

　　如果有經過的人發現了電視，就會在按下遙控器時發現，電池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已耗盡。

　　沈蔚卿，一個嫻熟的結界編織者、姑且算是合格的區長、記不得別人生日還臉盲的妖怪，並不是故意放著電視不管，消耗北極熊們的生存空間。

　　他真的只是忘記了電池放在哪裏。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