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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靜日

昏紅的光從殘破的石壁間斜灑而入,穿透染塵的帷幕,在室內落下一道長長的斜影。破碎的石柱仍維持幾周前重整後的模樣,裂縫之間被簡易的術法凝結補齊,尚稱穩固。

阿契努斯緩緩睜開眼時,尚未完全清醒,只隱約覺得這宮殿裡似乎多了點什麼。

並非指結界的穩定氣息,也非傷體暫歇後的勉強安寧,而是一種近乎「生活」的氣氛,輕盈的、默默的在空氣中蔓延。

他側過身,餘光瞥見殤不患的背影。對方蹲在遠處的石台前,正在調整一根斷裂的支架。衣袍微微捲起,顯露出手臂上若隱若現的舊傷痕,動作雖粗卻不顯莽撞,反倒透著一種熟練的沉穩。

阿契努斯沒有立刻開口,只靜靜地看著。視線不知不覺從那雙忙碌的手轉至對方微翹的髮梢,再往上,是額前稍微凌亂的黑白髮絲與羽飾隨動作微微晃動,法陣微弱的光線下被描出一層柔淡的光。

他不自覺蹙眉,心緒微亂地收回目光。

「醒了?」殤不患的聲音在這時傳來,像是注意到他這邊的響動,回頭瞥了一眼。

「……嗯。」阿契努斯應了一聲,慢慢坐起身,垂眸整理微亂的長髮和儀容。

殤不患似是見他狀況還行,便把手邊支架調整完後站起身,拍拍手上石屑,順口問:「還撐得住?我感覺今天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氛圍,怕是附近有什麼變化?」

「我自有分寸。」阿契努斯語氣淡淡,卻沒有如一開始那般強硬。眼角餘光掃過對方前幾日戰鬥時留下的傷痕,又補了一句,「你在充滿瘴氣環境裡受的傷,倒是好得挺快。」

「嗯?啊這……大概是因為我身上有四分之一的魔族血統吧。」殤不患笑著自嘲了一句,拎起一旁的水囊走過來,動作自然地遞出。

「你竟有魔族血統?」阿契努斯接過,略為驚訝地反問。

「嗯……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他覺得沒必要跟對方多做解釋,於是只簡短回道。他看了眼外面,又對阿契努斯說:「等會我去查探一下外頭狀況。你若覺得無聊,可以幫忙顧火堆裡的火,別讓它滅了,那裡有我昨晚撿的枯枝可以用。」

「……我不是你的下屬。」

「當然不是。」殤不患笑了笑,語氣仍舊溫和,「可你現在也不是魔王了。」

那語氣聽來不帶譏諷,卻更顯真實。阿契努斯怔了怔,視線落向腳邊微微翻起的地磚,沒再作聲。

屋外傳來一陣風聲,魔界晦暗的天光驟亮了些,又很快隱入雲層。殤不患伸手攏了攏外袍,起身走出宮殿外。

目送殤不患離開結界範圍,阿契努斯將目光轉回面前的火堆上。跳動的火焰隨著內心的想法忽明忽暗……。

殤不患此人,究竟是何來歷……

除了行為和思想有些異於常人外,竟還有四分之一的魔族血統?

阿契努斯躊躇片刻,終於還是伸向火堆邊緣,把那幾枝枯木撥得更整齊些。火舌順勢竄高一點,噼啪作響,像是對他這份突如其來的「合作」表示認可。

這並不是什麼艱難的任務。他過去曾在王座之下指揮萬軍,在戰場上施展禁術,如今卻在這破敗不堪的殘屋中,聽從一個人類的建議添火守屋——若讓過去的他見了,恐怕會嗤之以鼻。
但此刻,他竟不覺得屈辱。

或許是因為那人並未以「命令」對待他,而是理所當然地將這份生活的重擔攤開,分作兩半,交由他一同承擔。

他側首,看向殤不患先前待過的位置。那裡還留有一隻半翻的小袋子,袋口鬆散,露出幾塊乾糧與一疊摺起的紙張,大概是他昨日從外頭帶回來的。另一側靠牆處,幾把破舊兵刃與殘斷法器疊放在一起,有些還帶著灰塵,但排列得整齊,像是刻意清理過。

……他從未見過像殤不患這樣的存在。

即使在魔界——在那個以權勢、殺伐為衡量價值的世界裡,擁有這般實力者,往往不是懷抱野心,就是立場堅定到近乎偏執。而這個人類——這個名為「殤不患」的異數,卻既無野心,也無欲爭高位的意圖,甚至能在如斯環境中,設法令破屋恢復秩序,令他起床時覺得世界不再只是荒涼與冷寂。

這種人,究竟圖的是什麼?

他思緒浮動,忽聽屋外傳來一聲輕響,像是靴底踏過碎石。阿契努斯下意識繃緊神經,下一瞬又放鬆下來——那步伐的沉穩節奏與氣息,太過熟悉,不可能認錯。

是殤不患。

他轉過頭,望向門口,卻不自覺坐得更端正些。面前的火焰安靜跳動,微光映上他的髮絲與頰側,令他面上略顯疲憊的線條都柔和了幾分。

而那心中莫名升起的、微微悸動的情緒,也在這靜謐中悄悄綻開。

…………

殤不患一踏進門檻,先是抖了抖披風上的灰塵,目光隨即掃過室內,見火堆尚旺,露出一絲滿意的笑意。

「還真照做了啊,我以為你會嫌麻煩。」他順口說著,把手中提著的獸皮包放下,裡頭傳來些微碰撞聲,像是裝了些小東西。

阿契努斯斜睨了他一眼,語氣冷淡:「這地方是我暫居之所,弄得舒服點,對我養傷也有好處。」

「說得也是。」殤不患坐下,從包裡拿出幾樣東西,有粗製的乾糧、些許清理過的藥草,還有兩塊晶石模樣的物品,看來是他順手帶回的。

他隨手將一塊晶石丟到牆角,讓它穩定釋出微弱光亮,整間屋子便比方才明亮了些。

「你這是……」阿契努斯看著那塊晶石,眉心微蹙。

「在附近撿的,應該是早期礦脈的殘石。雖然品質差了點,但可以作為照明,也算派得上用場。」殤不患解釋得簡單,語氣平平,像說著再平常不過的事。

阿契努斯靜默片刻,終於輕聲道:「你似乎……很習慣這種生活。」

「什麼生活?」

「四處漂泊,什麼都自己動手,甚至能在殘垣斷壁中佈置出一點秩序……不像凡人,也不像魔族。」

殤不患聞言,微頓了一下,片刻後才笑笑:「也沒什麼習慣不習慣的,只是總不能一直等著別人來替我完成事情吧。」

他語氣輕淡,卻隱隱透出些說不清的感慨。

阿契努斯沒有回話,只低頭凝視著火光中跳動的紅焰。那一刻,他突然有種強烈的直覺——這個人雖然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卻比任何人都習慣獨自面對人世間的一切。

不知怎的,這種特質,讓他心中某處泛起一點說不出口的躁動。

「你方才去外頭巡視,有發現什麼?」他試圖轉移那莫名的情緒,語調恢復一貫冷靜。

「沒發現什麼特別的異動,但方圓百里的瘴氣和魔力確實濃了點。不排除是有魔物覓近——若真如此,今晚得輪班守夜了。」

阿契努斯不置可否,只淡淡點頭。過了會兒,他忽道:「我不熟你們人類『守夜』的方式。若有什麼規則,不妨提前說清楚。」

殤不患一愣,隨即笑出聲來:「我是不知道你們魔族有什麼特殊方式,但對我來說,守夜這種事沒什麼規則啊,不過……若你堅持,我倒可以寫一張『守夜行程表』貼牆上?」

阿契努斯瞪了他一眼,但沒回嘴,轉過身假裝自己要調息,緊閉雙眼不再理他。

殤不患看著他的背影,不知怎的,心情也跟著輕鬆了些。他靠近些,把剛取回的藥草放在火堆邊的石板上晾乾,隨手撥了撥火堆,像是想將這股稍縱即逝的溫度維持得久一點。

屋外風聲再次掠過殘壁,遠方魔息微動,卻暫未逼近。

而屋內,火光安靜地跳動,在他們之間照出一道若有似無的牽引——相對無言,卻不再陌生。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