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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國的雨似乎永遠沒有盡頭,哪怕遠離都市的郊外也難逃陰雨綿綿。
  儘管打了把堅固的傘似乎也不能免於隨風飄揚的雨點肆虐,索性將傘擱置一旁,任由濛濛細雨裹住整個身子。

  向來梳理整齊的瀏海被風吹亂,露出緊鎖的眉頭,而使皮鞋不至狼狽的陷入水窪的石子路很快就到了盡頭,他僅只猶豫的頓了頓,很快便繼續邁步向前。
  沿著泥濘小路爬上陡坡,破碎鏽蝕的路標指向人跡罕至的荒原,長年縈繞的霧氣散開後,觸目所及的是大片頹敗荒廢、被人遺忘的斷壁殘垣。

  數年前大火肆虐的地方。如今別人眼中的廢墟。

  他曾經的家園。


  轉動附在單片眼鏡鏡框旁鑲著琥珀的齒輪,黃銅鏈條被向上牽扯,發出清脆喀喀聲時,腕錶上原先一絲不苟地固執向前的秒針倏地停止,飛也似的逆時針轉動——


  然後他閉上了雙眼。


  魔法該是多了不起的一件事。

  再次張開眼,景色在眼前如電影般倒轉時,他不禁這麼自嘲的想。
  那是麻瓜夢寐以求的能力,善於使用魔法的人將自身的才能發揮得淋漓盡致,或幫助受苦難的人脫離苦海,或領導他們的文明昂首跨入新的時代。

  之於他,卻被用來這種自舔傷口般的用途。

  在現實中佝僂著背脊躊躇不前,稍有不順就回身向過往尋求安慰。
像那賣火柴的女孩,為自己在指尖燃起飄渺星火,不惜灼傷靈魂也流著淚貪圖片刻舊夢。

  從大片廢墟,到重新成為一棟完整建築的時間短的僅足以讓他發愣片刻,燈火通明的大宅在逐漸暗下的夜色下格外醒目,繁花錦簇取代荒原上稀疏植被,破碎的彩繪玻璃重新回復完好無缺,連點裂痕都尋不著。如今不知淪落何方的翡翠聖母像好好的擺放在大理石做成的基座上,無聲守護一方祥和寧靜。

  單片眼鏡的魔法僅足以讓他像個看電影的人般,既無法跟當時的人事物互動,也無法改變既定的命運。儘管如此,當他走進宅邸時還是忍不住伸手碰觸每個人的容顏。

  時光停格的那天剛好是聖誕夜,繪有星星的銀白色蠟燭浮在空中,家庭小精靈將用銀盤盛著的南瓜派端上餐桌,高度不及他胸口的孩童拿著藍莓瑪芬跑過他身旁,圍成一圈坐在聖誕樹下,猜測今年會收到甚麼禮物,而年紀稍長的三三兩兩的交談,臉龐至耳根被酒精染上紅暈,盛著威士忌的高腳杯不時相碰。

  他很快便在人群中找到當時的自己,手裡拿著橙汁,約莫九歲的模樣比現在稚嫩許多,腳步卻與他不約而同的邁向沙發上的老人。

  他看著熟悉的笑容在老人泛著酒意的臉龐擴散,暈黃燈光下,頭髮斑白的老人攬上奔向他的男孩肩頭,心血來潮似的摘下單片眼鏡替人仔細戴上,然後領著眾人舉杯,對向準備替他們拍下家族照的相機。

  「敬理查德森家族——。」



  鎂光燈一閃而逝後他又再次回到被雨點籠罩的荒原,一個腿軟便踉蹌向前跌去,混濁泥水浸溼褲管冷的直入骨髓,彷彿片刻絢爛從不存在。

  過往如傾瀉大雨般來得急也去得快,唯獨經歷過的人深陷雨後泥濘,無法自拔。
  那張如今已經被他摩挲著起了毛邊的老照片裡,時光隨風而往,記憶卻自此在他心臟邊緣擱淺,熠熠生輝,不曾失去半點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