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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嘶……可惡,這次也太痛了,」尤里揉了揉膝蓋,把前掌正在疼痛處趴搭趴搭打著的喜馬拉雅貓撈進懷裡,「我說彼洽,你就沒有這種煎熬的時候噢。」
就算這是個充滿奇異、悖論、違背常態之事的世界,也不會改變相異物種之間的溝通屏障。
「喵。」名為彼洽的,尤里‧普利謝茨基的愛貓,一反常態地乖馴,圓滾滾的身體翻了180度,仰躺在少年的懷裡囁嚅似地低鳴著。
「嘁,幸福的小傢伙。」擅自下了註解,尤里就這樣抱著彼洽前往廚房,替自己打理晚餐,從冰場回家之後他一直為疼痛所苦,現在才有點力氣走動。
不過平心而論,他的靈魂伴侶興許是個溫柔且謹慎的人,不會恣意傷害自己的身體,也不常生病,眼下這種劇痛也是今年來初次嘗到。
接近成年,他越來越常反覆地做著同一個夢,輪廓愈發清晰,但總是在他要窺見全貌之際以鏡面碎裂的方式終結。那種深不可測的恐懼,就像足下的冰面忽然破碎一般向下墜落──最後的微弱喘息被清冷的沼水掩過,實不相瞞,尤里感到絕望,卻也不過是在夢裡絕望罷了,他對自己說,那些都不夠重要,不比他拿到金牌、站上巔峰來得緊迫。時間的推移前進,換言之是一種倒數計時,逆時針地、瘋狂地、奪走他最寶貴的青春時光。

但尤里依然不安,將牛奶注入彼洽的小碗裡便開始沉思。沉思那些夢境帶給他的徬徨與打擊。
是因自這雙命定的生靈有意識開始,就不可規避地分擔著相同的苦痛吧,無形之中羈絆已經太深,要決絕地斷清靈魂伴侶的關係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不太常去思考這些,儘管他一直都明白終有一日他得找到他此生的唯一,身上的傷痕和疼痛才會緩緩淡去。從此以後便不再因對方受苦,下半輩子的時間足夠拿來忘卻相遇的過程曾是多麼艱難。

就算這是個充滿奇異、悖論、違背常態之事的世界,也有改變不了的法則,人們被迫遵守、汲汲營營的在灰暗的人海中揀選著那顆自己的專屬星星,那些選擇與自己的命運背道而馳的人終究會有責罰等候。尤里不確定自己是屬於哪一種,但他並不想著急,一切都待他的星火燃燒完全再說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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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由靈魂伴侶的碰觸及接近,那些有深有淺的傷疤得以暫時消失,而當彼此之間距離拉遠,原先褪去的痕跡又會再度顯現,唯有當事者雙方能夠感知到那一瞬間,成了這世界最浪漫也最殘忍的教條。有多少人匆匆錯過,又有多少人因膽怯而遺憾地放棄相認。
在經過一整夜的膝傷折磨之後,奧塔別克額角冒著細汗,枕上有一塊又一塊深淺不一的灰色水漬,他甚至無暇去顧及來自教練或隊友的慰問訊息,只能用顫抖的手指敲出簡單的「我沒事」、「別擔心」這樣短促的單詞。試過冰敷又換成熱敷,吞了自知過量的止痛藥,四肢的痛感逐漸麻痺後,連帶意識也才清晰了些。他勉強用浴缸的把手支撐站起,緩慢的移動到床鋪旁坐下,懊惱地思考著明日的重訓大概非得缺席不可了,通知完教練後,全身精力像被瞬間抽乾一樣,懨懨地蜷縮在床上,痛恨如此懦弱又無法反抗的自己。
唯一解藥是靈魂伴侶的撫觸。教科書上黑紙白字書寫著,父母親溫柔又篤定地如此說道,神明藉此警示相戀的人們不許違逆命定的安排,並以歷史的種種先例予以佐證。
「尤里……」
成年過後的慾念太可怕,他以為的友情不是友情,那條白晝時守住的理智防線在夜裡就會崩解,不知是伴隨疼痛一併產生的飢渴,抑或是久未被填補的空虛逐日累積──那簡直就像灌了迷湯。
最糟的是他的夢境每次都真實的令人發慌,和尤里有關的回憶細碎地掉落在他的腳邊,像碎掉的水晶折出五顏六色,曾經綺麗的兩人風景也隨之飛躍而出。
「尤里,你有著令我難忘的、戰士的眼神。」
「DJ?可惡這不是超帥的嗎!」
「我們很相似,要和我成為朋友麼?」
「給我加油啊奧塔別克.阿爾京!不准輸!」
我已經喜歡你很久、真的很久了。他俯身去拾起那些只屬於自己的璀璨片段,以虔誠的語調喃念著一成不變的告白,他所能使用的語彙匱乏地讓他自己都愧疚地苦笑。
你知道嗎?我喜歡你真的很久、很久了,尤里。

可是你呢?奧塔別克想著,或許這就是崩毀的失衡點,他也不是自幼就能分辨喜歡這份心情,倒是被灌輸了許多在他看來一點都不成立的瑣碎規範,如果真的深愛,又何必顧慮雙方是否擁有天賜的羈絆,但當尤里那樣純粹無瑕、執著且艷麗的眼神望穿他的心思,幾乎要在心口燒出一道裂痕時,奧塔別克稍稍轉換了一下想法:什麼才是最好的結果?這份最好的結果當然是給尤里的。從奧塔別克一次又一次錄下那名少年的轉播並反覆觀看,從巴塞隆納的巷角向他招手,從將要落日的奎爾公園奠定情誼,甚至在賽場邊為他喝采加油──這些都是他做足了準備,鼓足了勇氣才執行的,面對尤里,奧塔別克從不武斷輕率,如同那個已逝的夏日所做的抉擇。
如同他終究能直視尤里,並悄悄喜歡上他的這個抉擇。

灼熱的光紋上他的身體,燥熱感在被褥里悶燒把他給熱醒了,奧塔別克艱難地睜開眼,淚水乾涸在他的臉上有沉重的黏膩感。前夜的疼痛因藥物奏效而消弭,他走向浴室準備洗漱,眼裡盡是倦意。
曾幾何時他也會露出這泫然欲泣的臉龐。奧塔別克無奈地搖頭,冰涼的水滴由他的髮梢像玻璃珠一樣連串落在地面,由心底竄出的涼意讓他從大夢中清醒了,他一直都不傻,如果這就是他的心意他也不打算去否定,只是就這樣沉澱著……沉到深處自然會塵封,寂靜地死去。
「喂?教練,是我……對,我沒事了,下午過去行嗎?知道了,我不會勉強的。」
沒事了,奧塔別克‧阿爾京,你現在很好。他催眠自己。膝上的繃帶看來格外嘲諷刺眼,用放縱來掩飾矜持的後果,那個夜晚的他只想得到這種畸形的方法,加速、加速、加速、超速、超速、超速,失去控制。他已經不記得除了安全島和號誌燈之外還看見什麼,翻滾、翻滾、翻滾、掙扎、掙扎、停止。
教練說他命大不死,也還好腦子燒壞了選在清晨的時候飆車,否則不是把別人撞個屍首分離,就是自己被輾成碎片。頭部和手部的傷口痊癒地快是拜他優良的身體素質所賜,但平時就負荷過多的腿部就逃不了固定的復健流程,所幸是落在路旁的草坪上,緩衝了對肉體的衝擊與傷害,評估之後確定三個月就能康復百分之七十以上。
簡直就是一場世紀大爆炸,對於奧塔別克本人而言,所有安排都被打得七零八落,他算過,世錦賽只能放棄,接踵而來的先是永遠對現況一知半解的記者,再來是透過一知半解的角度解讀的民眾,至於親戚和家人,則是徑直地來到他的面前,省去慰問劈頭就是狠狠罵了一頓。
也對,自己到底哪裡有被安慰的必要呢。
另一方面,奧塔別克的教練忙著對外解釋自家選手的復健情況,對內要挑選遞補選手,同門隊友也個個手忙腳亂,把做到一半的加油標語和旗子都收回倉庫裡,奧塔別克突然變成了中心。以往儘管作為一線選手,他也不會被放在話題裡討論,如今卻是炸開了鍋地沸騰起來。

然而奧塔別克並不是對現狀完全地放棄了,只不過是奢望地在絕望裡抱持一點希望。而當他看到那個人的眼淚時便徹底地懂了,當那個人心痛時自己會是什麼感覺。
像是軟肋在滲血,要把五臟六腑全都嘔出來。
他被疼痛腐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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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1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