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05）＜拒絕的藝術＞

仙道彰只對田岡教練丟下一句「以後每天早上我會自主訓練」後就擅自跑出體育館，從這天之後的早上還真的都看不到仙道彰出現在社團了。雖然仙道下午仍是會到社團報到，而且他上午似乎真的有在練球，但田岡教練仍是天天為此氣得跳腳。

流川楓從全日青回來後，仙道彰對他的態度突然改變了，說可以和他1on1練球，而且是每一天上午，直到暑假結束。雖然不知道改變的契機是什麼，但流川對於現況非常滿意，仙道真的每天早上和他練球，中午就分開各自去吃飯，下午去各自的社團。這樣日復一日，流川覺得這輩子打球好像不曾像這樣天天都這麼暢快。

他們在公園球場對練的事說好保密，再怎麼說，對方都是敵校的ACE，拋下隊友卻私底下如此頻繁地一起練球，無論是湘北的人或陵南的人想必都會有意見。但如此顯眼的兩個人，怎麼可能不被發現。最近就有女球迷到場邊看他們練球了——說得更清楚一點，她是來看仙道彰的。從他們倆人重新開始在上午1on1那天起，那位女球迷就連著三天都來報到。

她會安靜地待在球場邊，直到他們打球停下來喝水稍作休息時，才找仙道去說話，每次都有說有笑的聊短短幾分鐘，她好像跟仙道說到話就心滿意足似的回去了。起初流川並不關心，反正這個女生很識相地不打擾他們練球，也沒佔去他們練習的時間。但連著來三天就讓流川開始在意了。

「是誰？」當她第三次來過又離開後，流川終於問了。流川難得對他人有好奇心，畢竟來得這麼頻繁的只有她一個⋯⋯連他的親衛隊都沒這樣呢。

仙道在流川身邊坐下，喝了一大口運動飲料，「我本來也不認識。她說是我的球迷，但最近都沒有公開賽或練習賽可以看，陵南的校園和體育館她也不能去，所以才來這裡看一下我練球。好像是大學生，學校離這裡滿遠的，都是開車過來。然後會送一點慰勞品，」仙道把一個小紙袋放到兩人中間，「前兩天都是運動飲料或食物，這次好像不是。」低頭看了一下小紙袋，裡面是精巧的盒子，確實不像食物或飲料。

仙道將盒子打開，裡頭赫然是一只全新的名牌手錶。就連對於時尚精品沒什麼關心的兩人，也都聽過的知名品牌，怎麼看都價格不菲。仙道也是第一次收到如此昂貴的禮物，感到很困擾。這個禮物不能收，但只能等對方下次出現才能退還，在那之前，仙道必須保管這只價格高昂的手錶，不能損壞或遺失，一想到這份禮物就覺得麻煩又困擾。

「流川，這種情況你通常怎麼做？」仙道覺得憑流川楓出色的臉蛋和親衛隊的規模，收禮物的經驗肯定比自己多很多。但沒想到流川的回答會是這樣：

「不知道，我從來不收任何東西。」

流川楓知道喜歡仙道彰的不只這個女生，仙道彰也有一群球迷，那麼送禮的人應該也很多，仙道都會像今天這樣收下嗎？「難道你都會收下？」流川問。

「看情況吧⋯⋯但通常會接受別人的好意。」仙道反問：「難道你都不收下嗎？」

「不收。」流川斷然回答。仙道在心裡默默同情流川楓親衛隊。

其實不只流川楓親衛隊，向流川獻殷勤的女生多到數不清。但是從小時候到現在，流川楓不曾收下禮物，就算是情人節或聖誕節這種交換送禮的節日也不例外。送到他面前的就直接拒絕；偷偷塞到他鞋櫃或抽屜的東西，他也絕不會帶走。

對流川來說，他無法回報對方什麼，自然就沒道理平白收下陌生人的禮物。書信卡片也是一樣，既然他不打算給出回應，就乾脆不要收，否則這會讓流川感覺像欠了別人什麼似的不舒服。⋯⋯

流川將這些不收禮物的原因簡單地告訴仙道。

「而且⋯⋯我又不缺這些。」流川低頭看了看禮物，再看著仙道，眼神就像在說”難道你缺這些嗎？”

「我當然不缺這些，但畢竟是別人花時間準備或挑選的嘛！不收的話，總覺得辜負了他們的用心，他們只是想表達支持而已。」仙道認為拒絕的話，好像糟蹋別人的心意似的。

「你覺得她真的只是在表達支持，沒有別的用意？」流川指著手錶，又瞇起眼看著仙道。他不信仙道會比他遲鈍。

「呃⋯⋯好吧，其實我也知道她應該期待能進一步交往。」仙道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頭。雖然知道，但仙道一直把她們界定為球迷而已，他認為保持適當的距離這樣就算是劃清界線了。

「那你期待嗎？」流川問。

「不、我完全沒想過和球迷有更多進展！」仙道對每個人都是一樣親切友善，但始終站在界線之後。不過，顯然送禮的人不會知道仙道心中有那條界線，理所當然的覺得持續送禮、關係就會越來越近。

「你明知道她的心意，又不打算回應她的感情，卻還一直收下禮物，這樣不是更辜負她？」

流川的問題讓仙道啞口無言。仙道這才認真去思考收禮物這件事。

他從沒仔細想過收禮物這件事有什麼不妥，他只是不想拒絕別人用心準備的好意罷了。但現在聽流川這麼一說，他才驚覺自己的行為其實非常無恥，明明沒有要回應別人的感情，怎麼好意思堂而皇之地收下別人的禮物呢？真的糟糕透頂！仙道低頭摀住了臉，覺得自己簡直像個愛情騙子！特別是身上揣著一只價值超過百萬日幣的手錶，更讓他後悔為什麼要隨隨便便收禮物。

仙道原本覺得一味拒絕他人好意的流川楓過於薄情寡義，現在看來流川的作法並非沒有道理。確實是應該拒絕的，應該要全部拒絕的，就算是再簡單的禮物也是別人的心意，真的不想辜負人的話，不收下才是正確的作法。不然像今天這樣收到貴重的禮物，自己真的承受不起。

「你說得沒錯，我不應該收下的，以後我也一律拒絕禮物吧！」仙道彰思考過後認真地說。

仙道本以為兩個人收禮或不收禮，是待人處事的態度不同罷了，原來不只是這樣。看似不諳交際不懂人情世故的流川楓，在這方面想得比自己更周全深遠。現在仙道明白了「不拒絕」看似有情有義、給對方面子，實則比流川的「拒絕」更無情。仙道覺得從流川身上學到了一課。


不過話說回來，其實流川楓親衛隊根本不需要仙道同情。她們所有人都從一開始就曉得流川楓是不收任何東西的，因為親衛隊中有這麼一條隊規：「流川楓不收任何形式的禮物。禁止公開或私下贈送，以免造成他的困擾。」


仙道彰戰戰兢兢地保管著價值超過百萬日幣的精品手錶，終於到了隔天，那個女大學生又出現時，仙道才趕緊鄭重地退還禮物，又是道歉又是道謝的。那個女生原本今天也準備了禮物，但也被仙道拒絕了。

等她離開之後，仙道彰的神情看起來比打完一場比賽還要累。

「流川，拒絕別人怎麼這麼難？」仙道走回流川身邊這麼說。他也不是真的在提問，只是有感而發罷了。

「那是因為你想太多。」流川看也沒看他一眼，繼續專心地練投。


仙道彰和流川楓會在這裡練球的事，很快地也被少數流川楓或仙道彰的球迷知道了，但她們密而不宣，畢竟對她們而言，情敵是越少越好。一天大概會有一兩組人馬來到場邊看他們練球、或來送慰勞品——主要是給仙道彰的。偶爾則會有一些不在流川楓親衛隊中、不清楚隊規的人要送東西給流川。

仙道彰總是帶著笑容婉拒對方；至於流川楓則是像這樣毫不客氣地拒絕：「我不收。拿回去。」

「拒絕」這件事，比仙道以為的還要困難一百倍。仙道不想讓對方難堪，所以找了很多方式委婉地拒絕，像是：「謝謝你的好意，但我家裡已經有一模一樣的東西了。」、或是：「我也很想收下，但我對XX過敏，不能吃這個。」諸如此類，讓對方認為自己不收禮物是不得已的，即使被拒絕也不會太難過。

但這些拒絕好像沒有太大的效果，對方換了別的禮物、別的食物又再次送過來。仙道只好再次笑著拒絕對方的好意。今天練球中間的片刻休息時間，兩人在樹蔭下席地而坐猛喝水，之後仙道忍不住又向流川抱怨了：「流川，拒絕別人怎麼這麼難？」

「活該，誰叫你不乾脆地拒絕。」流川回道。

仙道覺得無辜：「我明明拒絕了啊！」

流川不疾不徐地說：「你拒絕別人的態度曖昧不清，不把話說絕，會讓人以為還有機會。」

「我有嗎？怎麼說？」仙道納悶，怎麼曖昧不清了？

「⋯⋯之前你拒絕跟我1on1的時候，就是像這樣。」

「呃⋯⋯我是怎麼說的？」已經是一兩週前的事情了，自流川從全日青集訓回來至今，仙道沒有一天不陪流川打1on1，仙道忘記之前的自己是用什麼藉口拒絕流川的。

但流川顯然記得非常清楚：「你說『今天沒空，等有空時再一起打球』，因為你這麼說了，我才會一直等，等你『有空』。」流川是後來才明白仙道不是真的『沒空』，也不是真的『有空』就會陪他打球。在全日青集訓的時候，流川才知道這是仙道委婉拒絕和他1on1。

一提到這件事仙道就覺得很對不起流川。他以為這麼說比較婉轉，卻沒想到流川真的癡癡地等。

「如果你不想和我打球，可以直接告訴我，何必拐彎抹角。」流川有一瞬間覺得酸楚，他不太清楚那是什麼情緒；然而仙道感受到了，流川的話語中隱藏了流川沒有自覺的那份委屈。

過去這週打球時，流川從沒抱怨過那時的事情，仙道也以為陪他打1on1就沒事了。但原來那時的流川被他隨口胡謅的藉口傷害了嗎？仙道現在愧疚不已。

流川最後對他說：「不要再給人無謂的希望。⋯⋯也不要再對我說謊。」事實上，流川非常討厭說謊和虛偽的人。他希望仙道不是這樣的人。

仙道趕緊端正跪坐著，鄭重地向流川為當時的事道歉了；接著又對流川發誓：「我仙道彰，從今以後不再對流川楓說謊。」

「只有我？所以還是會對其他人說謊？」流川楓在聽到仙道認真道歉的時候，內心就已釋懷了；仙道的發誓也讓他很滿意，但他不想太輕易放過仙道，故意這麼問。

「呃⋯⋯我會盡可能地、不對別人說謊⋯⋯。」因為已發誓不對流川楓說謊，仙道彰最多只能這樣說了。也不是他真的那麼愛說謊騙人，但他無法保證自己絕不對別人說謊。

「嗯，知道了。我接受你的道歉。」流川打算回到球場繼續練球，他站起身來，在邁開腳步前回頭問仙道：「你現在還會覺得『拒絕別人』很難嗎？」

「不難了，今後我實話實説就不難了！」仙道現在懂了，之前他抱怨『拒絕很難』時，流川說是因為他『想太多』的意思。仙道總是編一堆藉口想委婉的拒絕別人，表面上是不想讓人難堪，其實也是自己不想當壞人⋯⋯但何必呢？仙道彰何必一直當好好先生？

之前他總覺得流川拒絕別人的方式太傷人；仙道以為自己的拒絕方式比較體貼。但現在看來，他自以為是的溫柔，反而比流川更殘忍。

仙道彰發現流川楓冷漠的態度之下，有顆比自己更溫暖的心，只是被流川藏得很深，不易察覺。許多看似無情的言行舉止，其實是流川楓式的體貼，但流川從不向他人解釋那些言行背後的用意，即使被誤會，他也不為自己辯解。

——真是太帥氣了，流川楓。　　
看著流川走向球場的身影，仙道忍不住這麼想。

這天仙道又從流川身上學到了，「拒絕」不需用什麼言語去包裝得漂亮；還有，委婉的拒絕反而給人無謂的希望。所以仙道彰決定今天起要像流川楓一樣帥氣，坦率一點！讓一切簡單一點。

「抱歉，謝謝你的心意，但我今後不收任何禮物。原因？沒什麼特別的，就只是我不想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