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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初挑釁自己的男同學已經一個禮拜沒有來學校了。
  姜太顯看著對方空蕩蕩的座位,心思有些越飄越遠。週五發生那件事情後,週一,他在踏入教室前就已經設想好男同學又會用哪些手段來找自己麻煩,可一打開教室門,沒有預料內的找碴及喧鬧,平時總是十分嘈雜的班級意外的安靜,每一個人都在他開門的那瞬間回過頭直直地盯著他,看得姜太顯渾身不舒服。
  他有些不自在地吞了下口水,慢悠悠地走到座位前,試圖無視掉那些視線。他坐下身還不到三分鐘,導師就接在後頭踏進教室,走到講桌前有些嚴肅地環視著全班。
  「大家應該都知道了吧,班上同學的失蹤案。」
  失蹤?姜太顯抬起頭,錯愕地看向台前。
  「根據他家人所說,他在週五晚上就沒有回家了。」導師邊說,邊抬手揉了揉眉心,看起來十足疲憊。「這方面警方會再介入調查,雖然目前只有一例,但不排除是連環綁架。總之這幾天同學們放學後盡量早點回家,可以的話住附近的人就一起走,降低風險。」
  此話一出,原先安靜的班級頓時充滿了議論聲,不安、恐懼、與好奇此起彼落,姜太顯也當然沒有錯過那些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而他也只能盡量無視,儘管他的手指已經因為焦慮被他摳出了一絲血痕。
  放學時,崔杋圭就和先前一樣,背著書包站在教室後門等他。經過早上一番震撼言論,崔杋圭的出現讓姜太顯的班級一瞬間又議論紛紛。感受到在兩人身上游移的視線,崔杋圭的微笑中透露出了一絲困惑,而姜太顯則是急忙收拾書包,走到門口拉上對方就快速離開。
  直到下了樓梯後,姜太顯的腳步才慢了下來,原先拉住崔杋圭的手也鬆開,無力地垂到身後。崔杋圭看著對方心不在焉的樣子,原先想好的話便全數吞入肚內,就這樣跟在姜太顯身旁,不發一語。
  直到兩人走到了校門口,姜太顯抬起手就要和崔杋圭揮手道別,也因為這個動作讓崔杋圭注意到了他手指頭上的傷與血跡。
  還不等對方轉身,崔杋圭就先一步地拉住他,在姜太顯疑惑的眼神下,崔杋圭笑了笑,抓著他的手又稍微緊了一些。
  「來我家吧。」
  姜太顯張了張嘴,拒絕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崔杋圭就先一步打斷:「我做了藍莓派,還有草莓牛奶。」
  說著這句話的崔杋圭語氣竟是帶有一絲哀求,姜太顯低下頭,腦內浮現出了那個穿西裝的男人,以及朝自己身上揮來的黑色皮帶。
  他沉默了很久,崔杋圭也就這樣靜靜地等待他。最後,姜太顯嘆了口氣,還是妥協地點了點頭。
  算了吧,反正不管怎麼樣都會被打的。



  似乎每一次來到崔杋圭家裡,自己總得跟醫藥箱打個照面。
  面前的崔杋圭正聚精會神地抓著自己的手指頭包紮,姜太顯看著對方的髮旋,好一會才開口:「……我們班上,有人失蹤了。」
  看著崔杋圭的動作一頓,姜太顯的心也瞬間高高懸起,直到崔杋圭抬起頭,一張秀氣的臉充滿著震驚與不解,他才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今天同學在討論時,我還在想是哪一班的……」崔杋圭皺起眉頭,繼續著手上的動作,「如果不是平常和人結怨的話,那該不會是連環綁架案?那你不能待太晚了啊也不能大半夜出門這樣很危險……」
  手指的包紮在崔杋圭的自言自語中告一段落。姜太顯輕撫著手指上的繃帶,看著在廚房忙進忙出的纖瘦背影,無聲地嘆了口氣。
  自己剛才到底在想什麼?怎麼可能會是他。
  幾乎比自己還要瘦的四肢根本一扭即碎吧,這樣的他怎麼可能做那種事。姜太顯抹了抹臉,為先前的想法感到羞愧。
  他剛剛那個反應也很真實,所以一定不是他,只是剛好在同一天而已。可是……
  他望向端著甜點與馬克杯朝自己走來的崔杋圭,內心有些五味雜陳。
  自己似乎,對他一無所知。
  「我剛剛又烤了一下,熱熱的藍莓派比較好吃。」放到桌上的派還冒著縷縷白煙,崔杋圭捧著馬克杯坐到姜太顯身邊,將杯子遞給他的同時臉上還有一絲迫不及待。「你先喝這個,我親手榨的!我還有另外加蜂蜜,味道會更滑順一點。」
  姜太顯接過杯子,用調棒稍微攪了攪,幾粒草莓果肉順著漩渦從底部轉了上來。他啜飲了一口,冰涼的牛奶伴隨著草莓的香氣,還混和了些許蜂蜜的甜味,擴散於整個口腔。第一次喝到調味乳以外的草莓牛奶,其味道之美妙讓姜太顯張大雙眼,又接著喝了兩大口。
  看到姜太顯的反應,崔杋圭很是滿意,又走進廚房將剩下的草莓牛奶拿了出來,給一瞬間見了底的杯子又添上一杯。
  眼看姜太顯似乎有要將第二杯也一口乾掉的趨勢,崔杋圭注意到了一旁被冷落的藍莓派,連忙將馬克杯奪過來,並把派推到他面前。「牛奶可以等等喝,但不要忘記吃這個,它等等又冷了!」
  看對方大有自己不吃派就不給草莓牛奶的架式,姜太顯只好乖巧地拿起叉子,先插了幾粒藍莓送進嘴裡,再慢慢地吃起派的主體。
  直到將盤子清空,崔杋圭才放下手中的馬克杯,一隻手撐著下巴,有些期待地問道:「怎麼樣?好吃嗎?」
  姜太顯點點頭,雖然吃完派已經有些飽足感,但他還是想再多喝幾口草莓牛奶。
  或許也不能說對他一無所知,至少自己是知道他手藝很好的。
  姜太顯仰起頭,一口飲盡杯中的草莓牛奶,卻在崔杋圭伸手拿過杯子要再為他添上一點時猛地抓住,一雙大眼直直地望著對方。
  「我想知道你的事情。」
  崔杋圭一愣,回望姜太顯的雙眼流轉著百種情緒。
  「你的家庭、你的過去、你的生活……」姜太顯緊了緊抓住崔杋圭的手,像是要給自己說下去的勇氣一般,「我可以知道嗎?」
  崔杋圭沒有回答,就這樣直直盯著姜太顯。而姜太顯也沒有移開視線,沒有絲毫退卻之意。
  良久,崔杋圭率先敗下陣來。他閉上眼往後靠在沙發上,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是孤兒。」
  意想不到的回答讓姜太顯有些錯愕,他抬起手打算阻止崔杋圭繼續說下去,卻被對方一把抓了下來,緊緊地攥在手心。
  「應該是很小的時候就被拋棄了,我的記憶裡除了孤兒院就沒有其他地方。那裡的人都很親切,院長也很照顧我,所以在我被領養時,我一點都不快樂。」
  姜太顯看著崔杋圭緊閉的雙眼,反手緊握住崔杋圭,像是要給他說下去的勇氣。
  「應該是每一個孤兒都想要被領養吧,但我跟他們不一樣。院長是我的媽媽,其他人是我的兄弟姊妹,孤兒院就是我的家。我並不想離開,甚至想好了以後長大就在孤兒院裡工作,但我卻在十三歲時被領養了,這不在我的計畫內。」
  「還記得那天下著雪,我很開心的跟弟弟妹妹們在前院堆雪人,院長卻突然把我叫過去,然後指著站在遠處的一對夫妻,跟我說:『他們想跟我聊聊』。」
  「其實也不只一次有人想領養我了,但我抵死不從,這讓院長有些頭痛。本來想著這次就跟往常一樣拒絕到底就好了,但那對夫妻把我帶進去會客室,劈頭就是一句:『你讓我們領養,我們就負責整間孤兒院的一切開銷』。」
  「他們一說出這句話,我就遲疑了。年幼的我不太清楚孤兒院的運作方式,只知道那時候是很辛苦的一段時期,每晚我都會看到院長盯著好幾張寫滿字的紙,抽抽噎噎地哭著。為了不讓大家都很辛苦、為了不讓院長再掉眼淚,我答應了讓他們領養。」
  「在辦理領養手續時,院長一直告訴我,如果真的不想也沒關係,她不想看到我過得不開心。那時候的我真的好想哭,但也只能笑著告訴她沒關係,之後一定會常常回來看他們。」
  「不得不說,領養我的夫妻是還不錯的人。他們知道我想念孤兒院,就每周末都會帶我回去探望他們。知道我擔心兄弟姊妹穿不暖,還買了一大堆衣服、甚至是電暖器送了過去。他們給孤兒院的好可以說是淋漓盡致,所以我就放心了。但好景不常,在我剛升上高一時,上天給我開了一場天大的玩笑。」
  「那天是禮拜五,我一路小跑回家,打算讓養父母帶我回去孤兒院。但遠遠地我就看到了好幾輛警車跟救護車停在家門口,當下的直覺告訴我,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你想猜猜發生了什麼嗎?」
  「他們自殺了,一起。」
  「那一瞬間,我真的覺得世界徹底崩塌了。他們在我敞開心房時、在我願意叫他們『爸媽』時、在我願意接納這個家庭時,就這樣丟下我走了。」
  「本以為我又要回到孤兒院,但警察在他們的電腦裡找到了遺書,裡頭寫了他們全數的遺產都要歸我所有,其他人不得分到一絲一毫。還有說到孤兒院的開銷他們已經請他人負責,要我不要擔心。」
  「在處理完他們的喪禮後,我就搬出來了,就是現在住的這個地方。雖然偶爾還是會回去孤兒院看看,但心底總是有一塊空落落的,應該就是我那三年的父母吧。」
  崔杋圭抬手擦了擦眼角,故作輕鬆地笑道:「好像有點沉重啊,抱歉,但我現在已經走出來了,所以沒事的。」
  看見姜太顯的眼裡溢滿悲傷與心疼,崔杋圭笑著拍了拍他的大腿,但還不等他說話,姜太顯就傾向前,輕輕地擁住了崔杋圭。
  「你有我了。」姜太顯輕輕順著崔杋圭的髮絲,靠在他耳邊低聲說道。「現在你有我了,沒事的。」
  崔杋圭顫抖著手,抓著姜太顯的衣服,一抽一抽地哭了起來。
  但姜太顯若在此刻鬆開手的話,他會發現崔杋圭的臉上,一滴淚水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