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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第一次見到Hikari,是在六歲那年的暑假。
  因父親出差的緣故,他們一家搬回了父親的老家、在台灣北部展開了新生活。
  
  其實已經記不清彼此初次見面的過程了,只記得Hikari當時戴著草帽、白色短袖搭上藍紫色調的碎花裙。
  
  在那異常炎熱、蟬聲喧囂的盛夏午後,和自己被相談甚歡的大人們給晾在一旁的女孩默默遞了瓶彈珠汽水過來。
  簷廊下,汽水的冰涼與風鈴清脆的聲響驅散了那股令他頭暈目眩的悶熱感。
  
  他們一開始的相處過程其實不怎麼友好,畢竟是大人們半強迫般的湊在一起行動的關係。
  尚未適應台灣潮濕氣候以及又一次失去友人的他經常板著臉,而Hikari則自顧自玩著玩具或看書。
  這種幾乎零交流的狀態維持了好一陣子,直到兩家父母某天帶著他們去遊樂場玩時才發生轉變。
  
  由於一直以來的教育跟習慣,他總是把自己打理乾淨、極力保持著外觀的整潔。
  而且因為有著共同喜好跟話題的關係,同齡女孩子相對喜歡和他交流、男同學則與之相反的排斥自己。
  因此在遊樂場裡頭被不認識的男孩子們包圍、用著浮誇的語氣嘲笑的當下,他其實沒什麼感覺。
  畢竟只是些嫉妒自己、不懂妝點自身只顧著憤世嫉俗的同齡者罷了,真正可愛的人是不會跟他們計較的。
  
  就在懶得開口的他打算轉身離去之際,向來沉默寡言的女孩驀地開口了。
  「哪來的流浪狗在吠啊?」穿著白色洋裝的她露出了應酬用、看上去既虛偽又欠打的笑容。
  「你——」
  「嘴巴那麼臭,今天出門前有記得刷牙嗎?」對方慢悠悠地開口道,「懂得打扮自己的跟把低俗卑劣垃圾話當有趣的,眼睛沒瞎都知道要跟誰一起玩。」
  「覺得自己無能跟嫉妒那是你們的事,少用「那個人跟我們不一樣所以是異類」來包裝惡意跟排擠人。」站在自己身前女孩並不高大、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嬌小,但那些人就算氣的發抖也沒能回嘴,「……唉,人還是要有點自知之明的。」
  語畢,她就這麼牽著自己離開了事發地。
  
  一離開現場,對方又變回了本來寡言平凡的樣子。
  「剛才的事,你不要跟我爸媽——」
  「Hikari。」
  「……什麼?」
  「我想叫你Hikari。」對上那遲疑與困惑揉合在一起的表情,雙眼放光的他這麼說道:「可以嗎?」
  「嗯,可以啊。」覺得無所謂的女孩同意了,「那,剛才的事……」
  「是我們之間祕密,對吧?」
  「嗯。」她點了點頭,而自己開心地笑瞇了眼。
  
  那是時至今日也不曾告訴對方的,隱密的理由。
  挺身而出的Hikari,在那瞬間綻放著無比燦爛的光芒。
  
  2
  自己跟Hikari有著截然不同的興趣跟喜好。
  
  他喜歡穿著打扮,任何一切跟時尚相關、可愛或漂亮的東西;對方則喜歡閱讀,閒暇時間除了看小說外還是看小說,明明個頭嬌小卻意外的擅長各種體育項目。
  周遭的人、包括兩家父母們都對此感到奇怪,但他們在那些目光跟想法中依舊維持著一起上下學的良好狀態。
  
  ……他知道的。Hikari只要願意,她能夠跟任何人都相處融洽。
  「但我不想要也不樂意。」某天午飯結束後,陪著自己一起在學校中庭散步消食的對方這麼說著,「包容他人是一種很累又麻煩的事,多數時候只會變成單方面無止盡的索求跟勒索。」
  「聽起來好複雜喔,Hikari。」
  
  「簡而言之就是他們不懂得尊重、把我們視為一個單獨且平等的個體對待,所以我不想浪費心思。」
  「知道了,Hikari。」
  聽到「我們」,明白自己被歸類Hikari那一方的他難掩竊喜地笑了出來。
  
  什麼尊重啊、包容的那些,自己其實不是很懂。
  但Hikari理解他、對他好,所以自己也想試著理解對方。
  就像Hikari明明很懶又怕麻煩,但每次都會替自己掩護跟幫忙藏起他新買的限量彩妝跟飾品。
  知道自己喜歡時尚的東西,即便不喜歡出門也會陪著他逛街跟嘮叨打扮的事情。
  
  因為Hikari對他好,所以自己也要回饋那份心意跟溫柔、支持對方。
  「Hikari。」
  「嗯?」走在綠蔭下的女孩將雙手後揹,漫不經心地仰望著花樹的枝椏。
  「下課一起去吃冰吧,我請客。」
  「……」她扭頭看向自己,黑曜石般的瞳眸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好啊。」
  接著唇角微微彎起,露出了坦然而喜悅的笑容。
  
  「作為回禮,下次陪你去搶限量彩妝。」
  「嘿嘿,Hikari對我真好——」
  
  3
  Hikari是個很懶的人,對書本以外的事都興趣缺缺。
  不過認真起來都時候卻又嚇人的專注,並且通常都會做出相當不錯的成果。
  
  但自己問她為何那麼有幹勁的時候,對方總會以無厘頭的行動或話語作為回覆的答案。
  ——就例如現在。
  
  「……」一群瘋子。痛到無法發出聲音的他正捂著腦袋、狼狽的跪坐在地。
  後腦勺因為方才的衝擊跟跌倒而撞到洗手台,雖然沒流血但之後估計會腫起來。
  是知道班上的男同學看自己不怎麼順眼,但沒想到這群蠢貨會做出這種埋伏在廁所外把人拽進來欺侮的事情來。
  
  Hikari不知道怎麼樣了。
  畢竟他們也只是路過廁所打算沿著走廊盡頭的樓梯去圖書館,壓根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Hikari……你在嗎?」他有點耳鳴,疼痛、暈眩跟作嘔感讓自己無法集中注意力,「如果聽到的話,快走……去找老師。」
  老實說男廁所的地板很髒、味道難聞到不行,但現在的他無暇顧及那些了。
  
  Hikari沒有回應自己。
  她是不是也被拉進來了?是被嚇到沒辦法說話還是有什麼讓對方不能說話?
  這些糟糕透頂的想像令他感到焦慮跟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
  
  「Hika——」好不容易緩過來後,映入眼簾的是她被扯著頭髮跟衣服、模樣慘烈但正壓在一名男同學身上不斷揮拳的荒誕畫面。
  而其他本來圍著自己的人,正蠻橫的試圖把對方扯開。
  理智線霎時間斷裂,他衝上前朝那些該死的蠢貨揮拳。
  
  從小打鬧演變成大混戰的後果,就是所有人的家長都被叫到學校一趟了。
  好在代表兩家過來的是開明的母親,她在關心完傷勢後便悄悄地問自己打贏了嗎?
  同時聽到悄悄話的Hikari,從事發到現在都面無表情的臉孔緩緩露出了一個弧度極淺的微笑。
  
  看似隨和溫柔、實際上相當護短的母親最終以強勢的態度碾壓了本來不依不饒的對方家長跟打算和稀泥的主任跟老師。
  解決完事情、順手請假並領著他們回家後,闔上醫藥箱的她神情平靜地開口了。
  「這件事呢,不是你們的錯。但、是——」
  「好痛!」
  「唔。」
  母親笑瞇瞇地彈了一下他們的額頭,力道和臉上柔和的笑臉完全成反比。
  
  「太衝動了,不管是Hikari還是清光。」
  「尤其是Hikari,要是臉或身體留下疤痕了怎麼辦?」
  「抱歉。」被捧起臉端詳的Hikari眨了眨眼,然後輕輕地蹭了蹭她的手。
  
  「……」可惡,突然有些嫉妒母親了。
  那是撒嬌對吧!Hikari!都沒有對自己撒嬌過!
  可惡啊好羨慕嫉妒!Hikari的臉一定軟軟的!
  
  「我只是想保護小光。」
  「……」好開心,真的好開心。能言善辯的他罕見的結巴了:「我、我也會保護Hikari的!」
  「笑的太傻了,兒子。」
  「母親!」
  ……
  
  「Hikari那時候,不害怕嗎?」在僅有兩人的空間裡,環抱住膝蓋的他這麼問著。
  湧上心頭的,除了困惑不解、更多的是後怕與擔憂。
  「會啊。」學著自己的姿勢坐了下來,女孩想了想:「但在那時候,害怕跟哭泣是沒有用的。」
  「下次遇到這種事就趕快逃跑,去找老師也行。」難得是他板著臉告誡道,「再怎麼樣,我可是會劍道的。」
  就算挨打了,自己肯定能成功反擊、傷勢也絕對比對方輕微。
  他一點也不敢想像那些蠢貨的拳頭要是落在Hikari身上會是什麼樣的畫面,那太可怕了。
  「咦——小光會劍道啊?」
  「對、對啊……不對,我之前明明就有說!」
  「啊,抱歉,那時候沒認真聽你說話。」
  「Hikari好過分!」
  結果狡猾地轉移話題的女孩直到最後都沒有給予自己明確的答覆跟應允。
  那也是他無比後悔的事情之一。
  
  4
  別離總是來的突如其來。
  他早就知道終有一天會如同以往那樣再次搬家,但依舊對於還是學生、仍然是個「小孩子」的自己感到無力。
  
  「Hikari……我不想回去。」
  「嗯,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笨蛋,Hikari是笨蛋。」
  「小光怎麼又生氣了?愛生氣皮膚會變粗差喔。」
  
  一定是光線太刺眼了,才會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你應該、應該叫我不要走啊!」
  「說了你就能不走嗎?」
  「……不能。」他鬱悶地瞪著對方,「但是、但是那樣是……」
  那樣是不對的啊,Hikari才不是那麼冷酷的人。
  難道她一點都不會捨不得自己——
  
  「我有想過,如果任性地嚎啕大哭、無理取鬧發著脾氣的話,小光你會不會留下來。」
  「但那樣是不對的,只會讓你更難過。」
  她模仿著那時的母親,笨拙地用指尖拭去那些湧出與落下的鹹水、然後給了自己一個擁抱。
  
  「再見,小光。」
  「……」
  夏日的陽光穿透玻璃、模糊了彼此的視線,最終吞噬了十歲的他們擁抱與相互低語的影子。
  
  5
  跟隨雙親搬回了日本,理所當然的在新環境作為轉學生繼續維持著學生的身分。
  他跟Hikari依然保持著聯繫,每天都會透過通訊軟體交流彼此這一天都做了什麼。
  
  『好寂寞喔,Hikari。』
  『我也是。』
  『……好想見你。』
  『我也是喔。』
  
  『Hikari你是不是又在一邊看書一邊敷衍回覆我了。』
  『啊被發現了,抱歉。』
  『Hikari你這個笨蛋!笨!!!蛋!!!』
  『抱歉啦小光,這本書明天就要還了。』
  『Hikari是大笨蛋!!!』
  
  隨著時間過去,他再次撿回了曾經熱愛的劍道、而Hikari加入了合唱團。
  『Hikariiiiii~我今天打贏安定了喔!』
  『小光好厲害。』
  
  『是吧是吧?我明天也會贏過他的喔( *´◒`*)』
  『Hikari今天練習的順利嗎~?』
  『還不錯,跟其他聲部和聲很有趣。』
  『下次回去的時候,我想聽Hikari唱歌~』
  『好啊。』
  
  偶爾聊著彼此的近況。
  『Hikariiiiiii聽說你戴眼鏡了Σ(°Д°;』
  『對啊,聽說是為了矯正近視而戴的。』
  『Hikari!你是不是!又開小夜燈看小說(#`Д´)ノ』
  『……』
  『我!就!知!道!(╯°Д°)╯ ┻━┻』
  
  『可惡可惡可惡』
  『?』
  『可惡我也想看戴眼鏡的Hikariヾ(;゚;Д;゚;)ノ゙』
  『?關注點是這個嗎?』
  
  ——又或是暢想著若是相伴會是怎樣的光景。
  『小光,我大概這幾天都不在喔。』
  『???????!』
  『嗯?』
  『為!什!麼!( •́ὤ•̀)』
  『喔,明天開始是學校的畢業旅行。』
  
  『……』
  『?』
  『啊啊……開什麼玩笑』
  『小光?』
  『可惡இдஇ我……也想跟Hikari去畢業旅行啊இдஇ』
  『等小光下次回來,就一起去遊樂園玩吧。』
  
  『!!!!!』
  『嗯?』
  『說好囉??????!不可以反悔喔Hikari(;´༎ຶД༎ຶ`)』
  『知道了。小光到時候想玩什麼?』
  『摩天輪!造型氣球!可愛的動物髮箍!』
  『我想玩海盜船,感覺很有趣。』
  『咦』
  『還有雲霄飛車,聽說很有名。』
  『( ´゚Д゚`)……』
  
  5.5
  而後時光飛逝,十二歲的他們從國小畢業、進入了國中。
  自己開始習慣了沒有Hikari的生活,而原本不斷洶湧的思念似乎沉寂下來、並轉化為更加讓人焦灼不安的情緒。
  不知為何的,和她的聯絡不再那麼頻繁。
  想念依舊,但彼此的距離跟轉變讓他膽怯了。
  
  『Hikari |』
  『|』
  『Hikari |』
  『|』
  ……
  他知道自己這樣輸入了又刪掉的行為很蠢,但又克制不住那無意識呼喚跟找尋對方的行徑。
  
  『好久不見,最近還好嗎?|』
  枯坐在螢幕前糾結了許久,直到那象徵在線的綠點轉為離線灰色後,他按著Backspace、默默將沒能送出的字句給盡數抹去。
  
  「你能不能坦率一點,別像隻落水的狗一樣。」恰好來自家作客的堂兄弟安定滿臉嫌棄地說,「看著就礙眼,讓人不爽。」
  「我沒、我只是……嘖,看起來這麼明顯嗎?」
  「只要眼睛沒瞎都能看出來。」對方逕自拆了包零食,「怎麼,終於被心心念念的青梅小姐給拋棄了嗎?」
  「也是啦,你這麼黏人又反覆無常,想必找了個溫柔體貼又善解人意的男友——」
  
  「才沒有!」他用力拍桌,「Hikari才不會拋下我去交什麼男朋友!」
  「喲,終於喊出來了啊。」安定冷笑一聲,「既然還那麼上心,之前裝什麼冷漠搞什麼疏離?」
  「喜歡就喜歡,弄那麼複雜幹嘛?」
  「……」喜歡。喜歡Hikari……原來自己喜歡上Hikari了嗎?
  「沒想到你蠢起來不輸兼定。」對方一邊說著,一邊拿著整包洋芋片走出了自己的房間:「師父讓我來警告你,再無故曠課就等著被揍一頓吧。」
  
  但,意識到知道呢?自己要做什麼?
  或者說,還能夠做些什麼?
  「你整個人黯淡無光到快跟牆壁融為一體囉,清光。」穿著水手服的可愛「少女」踩著輕快的步伐走來,最終在自己面前落坐:「怎麼啦?次郎最近說你看起來心情很差呢。」
  「……是亂啊。」他抬頭瞥了一眼妝容精緻、模樣可愛的粟田口亂,「我……算了,沒什麼。」
  「不坦率會變得更不可愛喔。」單手托腮的對方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真是的,畏畏縮縮跟顧慮太多可是戀愛的大忌唷。」
  
  「什——」
  「總之就這樣,人家先走啦。」
  「等、等一下……亂!」
  那雙湛藍的瞳眸有著了然與鼓勵,而後他輕眨了眨眼:「打起精神來吧,待在原地踏步是不會有任何進展跟改變的。」
  
  ……是啊,就算可能會被痛罵甚至絕交,但要是不開口、繼續這麼下去的話是不行的啊。
  即便緊張的幾乎喘不過氣來,自己還是抖著手送出了訊息。
  『Hikari』
  
  對方過沒多久就已讀了,而他整個人縮在椅子上緊盯著對話窗角落跳出的訊息輸入提示。
  『嗯。』
  『Hikari』
  『笨蛋。』
  
  『對不起』
  『嗯。』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Hikari對不起』
  『嗯。』
  在惶恐不安到了極致的自己差點絕望的瞬間,她的訊息緩慢地跳了出來。
  『原諒你。』
  
  「……笨蛋。」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他喃喃自語著,「果然……是笨蛋啊。」
  啊啊,果然是真的很喜歡呢。
  好喜歡Hikari。
  
  6
  在不顯露出自己心意為前提的道歉行動下,他們最後成功和好了。
  但他總覺得Hikari似乎不太對勁。
  說不上來哪邊不對,畢竟對方不在自己眼前。
  總之就是怪怪的。
  
  問起最近看了哪些有趣的作品時,女孩雖然還是很開心,自己卻隱約感受到她不怎麼有精神、甚至有些垂頭喪氣的。
  『Hikariiiiiiiiii』
  『嗯。』
  『最近發生什麼事了嗎???感覺很沮喪的樣子喔( ´•̥ו̥` )』
  『……好誇張。』
  
  『嗯嗯嗯?????』
  『只是對於「才不到兩句話,小光就發現了」這件事感到不可思議罷了。』
  『那當然,我可是很了解Hikari的喔(*ˇωˇ*人)』
  『感覺真神奇。』
  
  『所以呢,Hikari要說說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覺得課業壓力有點大。』
  
  『騙人( •́ὤ•̀)』
  『是真的啊。』
  『哼,不想說就算了(-`ェ´-╬)』
  對於那時沒有繼續追問下去的自己,他感到無比後悔。
  
  那陣子的Hikari總是不常上線,就算上線了也說沒幾句就匆匆下線了。
  由於不怎麼可靠的建議表示糾纏不休的男性是相當不討喜且NG的戀愛對象,所以他努力地按耐住內心的擔憂與不安打算等到對方想說的那天。
  然而這樣的等待沒能持續多久就被徹底顛覆了。
  
  噩耗傳來的那晚,只記得當時的夜色格外幽暗與深沉。
  雖然Hikari的父母並沒有透漏太多,但自家父親緊皺的眉頭和母親憂慮的表情足以讓他知道出事了。
  Hikari出事了。
  有不好的、糟糕甚至可怕的事情發生在Hikari身上。
  
  而自己無法聯絡上對方,就連借用父親手機撥打的越洋電話都沒被接通。
  恐懼無聲地蔓延、如冰涼的海水般淹沒了他紊亂的思緒,各種令人害怕的想像開始在腦中活躍。
  
  應該追問到底的。
  如果那時候有發現的話,Hikari就不會——
  「冷靜下來。」被趕回房間的他呢喃著,「……我得去找Hikari才行。」冰冷的指尖迅速將訊息傳送了出去。
  
  於是當一臉不耐煩的堂兄弟出現在面前時,喜不自勝的他露出了據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安定,幫我。」
  「……哈啊?」
  
  「Hikari出事了,我要過去找她。」
  「等一下,出什麼事了?」
  「……」他搖了搖頭,「不知道,但我得去Hikari才行。」
  「你瘋了吧。」安定嘴角抽搐,「先不說其他……我一個未成年要怎麼幫你?」
  
  「兄弟裡有人成年了吧——幫我聯絡兼定。」
  「嘖,你就祈禱不是他的經紀人接電話吧。」
  好在電話沒多久便接通了。確認是本人接,聽後堂兄弟斜睨著將手機遞來。
  
  對於如何說服以及怎麼夥同堂兄弟蹺家的部分,他完全沒有任何印象。
  回過神來時,自己便已經坐上了前往台灣的班機、身旁有著堂兄弟們的陪同。
  「真的是瘋子耶,想不到你一聲不響的就搞出這種事。」安定搖了搖頭,而身旁的兼定則專注地欣賞著窗外的景色。
  然而就連對方的話語,對於那時候的他來說都相當遙遠且模糊。
  
  下了飛機後,他們搭著計程車來到了Hikari的家。
  而開門迎接的,是神情憔悴、看上去愁眉不展的Hikari的母親。
  「因為……」
  「……住院了。」
  「她目前還在○○醫院中觀察,應該明天就會出院……」
  
  ……Hikari,Hikari她住院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Hikari?
  拜託。拜託千萬要沒事。
  機械性的向對方道別後,當即跳上計程車的他覺得自己真的快瘋掉了。
  
  「雖然聽不懂那位阿姨在講什麼,但那支吾其詞的樣子看上去就不是什麼好事。」眉頭緊皺的安定這麼說道,「……給我冷靜點,別逼我直接讓車駛回機場。」
  「……」他僵了僵,隨後頹然地將臉埋進掌心:「我知道了。」
  
  前往醫院的路程並不遠,也幸好距離醫院規定會客時間結束還有一小段時間。
  確認了Hikari所在的病房後,他們加快腳步前往了目的地。
  當自己即將上前推開半掩的門時,裡頭傳出了無比清晰的咆哮聲。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丟人啊!」
  ……Hikari?
  
  他知道Hikari的父母、尤其是父親,對於Hikari本人平凡無奇的表現並不滿意。
  尤其在是她的兩位兄長都有著不錯的成績或表現的情況,那種無聲的不喜跟嫌棄越來越難以掩飾了。
  那些隨著時間流逝而堆疊起來的導火索終究會被點燃、然後引爆炸彈,只是自己從來都不曾正視這件事罷了。
  因為耽溺於只屬於兩人、扮家家酒般的快樂時光,而對大人們偽造出的平靜假象視若無睹。
  ……是啊,他也是共犯呢。
  
  明明Hikari都說過那種話了。
  「——有些大人,其實並不適合成為父母。」
  「因為他們會在孩子身上施加自己曾經遭受的、扭曲的愛意表現,並且拒絕被否定以及質疑。」
  「明明受到傷害了,卻一遍又一遍的洗腦自己那是愛、那些行為是理所當然的。」
  「但那是不對的,那些以愛為名用以粉飾太平的施暴行徑是不合理的。」
  ……
  
  「跟男同學拉拉扯扯、現在還因為打架住院!我們是這麼教你的嗎?」
  「今天還只是手上被割了幾道看著嚇人的傷口,如果下一次刀子直接捅進身體呢?你到底在想什麼?」
  「今天過後鄰居都知道我女兒跟男同學糾纏不清還因為這樣受傷!我們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到底為什麼要因為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牽扯進去?就只是同學之間的打鬧——」
  「所以你們要我坐視不管。」虛弱的女聲緩緩響起,Hikari語調平靜地開口道:「但她……那個女孩子向我求救了。」
  
  「周遭都是訕笑的男同學,女同學不是加入其中出聲嘲笑就是遠離那裡。」
  「而制服被扯的亂七八糟、整個人被壓制在廁所地上的她跟我求救了,拜託我救救她。」
  「所以我回應了那個女孩子的求救,就只是這樣罷了。」
  
  「你這——」
  「夠了吧,都已經是這種時候了。」忍無可忍的他用力推開了病房的大門,而映入眼簾的是腦袋跟雙手都纏著繃帶的少女那難掩驚愕的神情。
  這算什麼啊。什麼叫一點小傷,明明看上去糟糕透頂。
  ……光用看的都覺得疼了啊,更何況是本人呢。
  「笨蛋Hikari,我來了。」
  
  不同於日本那星月無光的晦暗夜幕,這邊的天氣倒是相當不錯。
  「今天是滿月呢。」背著Hikari在樓下的花圃處閒逛的他仰望著皎潔的月色,「……吶,Hikari,我們逃跑吧?」
  「別鬧了,我爸跟你的堂兄弟們都還在樓上看著呢。」靜靜趴伏在自己身上的少女這麼說道。
  
  「只要跑的夠快就能夠甩開他們啦。」
  「你明明知道不是那個的問題。」她嘆了口氣,「……你啊,是偷溜回來的吧。」
  「嗯,因為我很想念Hikari,所以就過來了。」
  
  「小光。」
  「這是真的呀,我真的非常、非常思念的Hikari。」
  「……」
  「因為這樣,所以我來了喔。」
  
  「你也覺得……」
  「很久以前也發生過一樣的事,對吧?」他望著花圃裡色彩繽紛的花朵,「無論是那時候還是現在,Hikari其實都很害怕——我只是這樣認為罷了。」
  「……」
  
  「因為這樣覺得,所以就偷跑過來了。」
  「而且,我總覺得得好好說出來才行。」
  「已經沒事了——我就在這裡喔,Hikari。」
  沉默不語的少女,將臉龐埋進了自己的肩膀。
  感受著無聲擴散開來的溫熱,他背著對方、選擇繼續於月夜下漫步。
  
  7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首先是發現自己逃家而驚怒找過來台灣的父母狠狠地將他們教訓了一頓,尤其是帶頭領著兩個未成年胡鬧的堂兄兼定被訓斥的最為厲害。
  
  而後是他在一陣雞飛狗跳、險些引發家庭革命的混亂局面中成功達到了目的。
  拗不過自己的父母最終同意了他回到台灣生活,也幸好住在北部的親戚願意收留這麼一個悶不吭聲就闖下大禍的未成年。
  
  總之呢,他在國二下學期轉學到了Hikari所在的學校。
  「Hikari——」順手將少女手中用來充當午餐的麵包換成自己做的便當後,無視著周遭冷眼的他今日也笑著走在自家青梅的身旁:「要猜猜看今天的便當是什麼造型嗎?」
  「……」Hikari無奈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是說過,睡眠不足是養顏美容的大忌嗎?」
  
  「誰讓Hikari總是不好好吃飯呢。」
  「……笨蛋。」
  「要我丟下你不管的Hikari才是笨蛋大笨蛋。」
  
  當時保守的風氣自然無法忍受那些粗俗且不光彩的事情,只因為加害者是男性、而受害者是女性。
  明明整件事顯而易見就是校園霸凌,被大人們指責甚至貶低、遭受同儕們排擠無視的卻是挺身而出的她。
  一群該死的垃圾跟蠢貨。他暗自磨了磨牙,對上少女疑惑的視線後連忙繼續自己的投餵大業。
  「……小光,我是人而不是豬。」
  「說什麼呢,Hikari這麼可愛當然不是豬!」
  「我不是……」
  「再吃點煎蛋捲吧。」
  「……」
  
  事件結束後,身心早已遍體鱗傷的受害女同學選擇了轉學、而Hikari則否決了家長打算轉學的主意留下。
  好在那孩子在離開前見了她一面。儘管不知道女孩子之間的對話,但能夠讓原本有些消沉的Hikari打起精神來真是太好了。
  
  哼著歌收拾好被吃的一乾二淨的飯盒後,他扭頭看向少女:「Hikari,明天早餐想吃什麼?」
  「……」她眨了眨眼,「都可以,份量不要太多。」
  「那就弄三明治吧。」
  「嗯。」
  
  「小光。」
  「嗯?」
  「……謝謝。」
  
  他笑彎了眉眼,將手裡的點心放在少女的手中。
  「哼哼——這可是Hikari才有的特別招待喔。」
  注視著兔子蘋果的她沉默了許久後,微揚的唇角綻放出褪去所有棘刺與尖銳、恬靜而柔軟的笑顏。
  
  
  「Hikari以後想做什麼?」
  「能夠養得活自己就好。」
  「你明明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正在為彼此志願跟未來而苦惱的少年噘起了嘴,而後發現了她的目光正落在某所專科學校的簡章上頭:「咦,Hikari對護理感興趣嗎?」
  「嗯,我考慮過了。扣除掉興趣外,這算是現階段的鐵飯碗保證。」抬手推了推無框眼鏡,表情沉靜的少女這麼說道。
  而且學校規定住校——這是她最為心動的部分。
  
  「這樣啊。」石榴色的瞳眸微微瞇起,隨後他湊了過去、開始認真翻閱關於這間學校的資訊:「……找到了。」
  「什麼?」
  「噹啷——Hikari你看,他們有化妝品跟管理科耶。」
  「真的耶。」
  「那就一起去吧。」少年眉開眼笑地說,「雖然不同科系有點麻煩,但要找Hikari感覺更方便了。」
  「嗯,一起去吧。」注視著對方嘰嘰喳喳地說話、暢想未來的模樣,嘴角含笑的少女在簡章上畫了個代表重要的星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