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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慾望如輕煙薄綢,讓月色像昏了似的朦朦朧朧。

  男人唇瓣的溫度像一道無處的野火,所經之處熊熊燃燒,蘇雲硯慌了手腳,心驚膽跳,酒氣竄入了嘴裡,頷下的扣子被人挑開,暴露出潔白的肌膚,冷得他發起一陣雞皮疙瘩。那時他覺得自己就像浮沉於世間的孤魂野鬼,什麼也不知道,有些惶然不安,又些渴望期盼,只能仰著腦袋渾噩地看著屋簷下如瀑的雨水。

  玉隱溪當然知道這小少爺不會拒絕他,興許連怎麼說話都忘了,他笑得快意,也更加肆意,把人攏在懷裡擱上了木箱,像垂涎已久的美味佳餚,一口接著一口狼吞虎嚥地的吃掉。

  初嘗人事的滋味像顆甜膩的糖,煨著火,化盡肉身,成了一陣青煙,蘇雲硯像是飄盪的雲,任由玉隱溪拿捏,心中卻有股說不出的模糊,像癡迷,像依戀,像是忘記了過去,從此以後心中那道影子已不再是那個憐愛自己的青衣。

  人都說,戲子無情無義,但玉隱溪卻被情慾所吞噬,是不是代表他仍有心?

  灼熱的吻,火燙的氣息,燒不盡的是愛慾,蘇雲硯伏在他的身下幾乎喘不過氣,浮浮沉沉地被人抱在懷裡,身子任由男人品嘗,半是歡愉半是疼,喘息盡被滂沱大雨所掩蓋。

  幾許過後,雨勢漸歇,蘇雲硯領上的扣子被人扣了回去,他額上浮著熱汗,臉色潮紅,仍有些未醒。玉隱溪一身的乾淨俐落,輕輕地抱起了蘇雲硯,一步步往閣樓下走。

  這少爺像隻小貓小狗似的,怎地這麼輕?

  玉隱溪走的極穩,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像陣煙似地走過了戲樓內與衣包房。夜深了,院內大多的人都歇息了,整座戲樓空盪盪地,畢竟玉老爺的廂房就在二樓,可沒人有這膽子敢亂晃。蘇雲硯靠在玉隱溪的肩上,眨了眨迷茫的眼,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兒時那般,恍然如夢,忍不住地攏緊了手攀著的青綢。

  兩人無語地回到二樓正間的廂房,桌上還點著油燈,旁邊還有盆暖房的火炭,玉隱溪將蘇雲硯放在床沿旁,自己解開了青衫。男人有著傾城的美貌,身體結實線條分明,這般漂亮的人兒誰都喜歡。喜歡吶,蘇雲硯當然也喜歡,那玉隱溪呢?他想起了小玉,月色下唱著小調哄他入睡的人兒。

  「小玉……」蘇雲硯有點茫然,想要流淚。

  玉隱溪扣著蘇雲硯的下顎,喚回了他的思緒。

  男人的吻輕輕地貼附在他的唇瓣,蘇雲硯閉上了眼,什麼都不想想了。

  雨點打在窗上,夜裡只剩無止盡的愛慾,兩人浮沉於慾望,讓肉體交融撫慰了不安的愁緒。男人什麼話也不說,蘇雲硯什麼都不懂,只能隨波逐流,喘息之間又被另一人填上,時而輕輕慢慢地折磨,時而像是撕咬血肉,長喘不止,歡愉悶哼,只想貪圖快活。

  半晌貪歡過後,熱浪般的血液逐漸退回冰冷,蘇雲硯累了,渾身疲憊,讓玉隱溪替他清理過身子,他眨了眨眼,帶著一絲無辜與不明就裡,最後不知怎地就闔上了眼,安然地躺在柔軟錦緞裡沉沉睡去。

  夢裡盡是繁華的過去,醒來以後,只剩煙雲。

  *

  戲園裡最早起的莫屬巧荷與趙四郎。

  天還未亮,巧丫頭就得添柴薪點燃大灶,準備大家的早飯。趙小四兒則去燒柴打水,順道叫醒一幫睡懶覺的老粗各自幹活兒,才準備伺候頂端的老大爺。

  昨夜剛下過雨,濕柴難燒,巧荷費了點勁才讓大灶起火。趙四郎拿銅盆盛滿了熱水,兩側還墊著柔軟的毛巾隔熱,這天冷得凍骨,冒著熱煙的銅盆從後院端到二樓正好合適。二樓廂房有三間,一間袁道甄,一間玉老爺,另外一間則是平常用來接待貴賓的廂房。

  廂房有分有前廳與後方寢房,玉隱溪的廂內有一套酸枝黃花梨圓桌椅子,上頭是明燦燦的琉璃吊燈,一旁還擺著洋酒、西洋鐘與黃銅鏡架,更一道巨大的花鳥螺鈿屏風隔著寢房,據說是王爺府邸來的東西,價值連城。趙四郎注意到衣架上並沒有玉隱溪的衣物,他心想,難不成玉老爺是出去了?但又回頭想想,昨夜他不是說怕醉早回來了,怎今日卻沒見到外衣呢——

  寢房裡有人,窸窣急忙地穿著衣服。

  大概是時髦的貨腰娘或是愚園路來的洋氣千金,趙四郎跟著玉老爺身邊多年,那人也是個男人,這種事早已見怪不怪。趙四郎是個襯職的僕從,遵守本分,從不逾越,習慣性地將銅盆擱在梳洗台上,自己就退了下去。

  房裡的人究竟是誰,從不是他想知道的事情。

  趙四郎下了樓就往後院走去,巧荷已經張羅好早飯,大傢伙們蹲在天井一塊用膳,吃完了就準備幹活了。趙四郎抹抹手,今日他得去靶子路那辦點事情,沒太多時間了,他跟巧荷交代了幾句,自己拐進了無人的廊巷準備回去廂房,然而遠遠地趙四郎看到了一抹身影。

  廊巷四下無人,只有蘇雲硯悄悄地拐出了後門,神色急忙地離去。

  趙四郎愣了愣,有些無法置信。

  他想起了廂房裡的那個人。

  心頭漸漸湧出了悲傷與愁緒。蘇雲硯是個純真的小少爺,然而玉隱溪卻是個無情之人。

  只怕是單純的石頭會被漂亮的翠玉給傷了心。

  寒意侵身,趙四郎收緊了拳,轉身離去。

  一地的泥水,被來往的行人車馬踐踏,蘇雲硯趕忙回到了宿舍,屋裡空蕩蕩,隔壁的張寶生已經去上課了,還在桌上留了塊酥餅就怕他餓著。

  蘇雲硯坐在廳內,喝了幾口水,恍惚未定。自己像做了一場夢,說不上是好是壞,只有悵然無依一路隨他回到了這方家徒四壁。不知過了多久,外頭一群剪了短髮的女學生打從門前經過,像與世無爭的孩子般嘻嘻哈哈地笑鬧,蘇雲硯此刻才像醒了似往窗外望。

  窗櫺透出灰白色,冷得玻璃結上了一層霜。

  那把簪子還是沒能拿回來。蘇雲硯望著外頭,心底像缺落了一塊,呼嘯地空蕩蕩。

  日頭照不透烏雲,今年冬天來得早,就快下雪了。

  *

  從那天起,蘇雲硯還是照例去戲園寫帖子,但留在那兒的時間就短了。

  任巧荷怎麼哄,蘇雲硯總有藉口能推辭,晚上閣樓聽戲的事情也給不著痕跡地婉拒。說實話也不是騙她,張寶生在大學開了哲學課,蘇雲硯對此充滿了興趣,張寶生自然是歡天喜地邀請私授的學生聽課。先生恩重如山,蘇雲硯自知無以回報,於是就自願幫張寶生打點上課的事情,為他盡點棉薄之力。

  蘇雲硯舉止和宜,讓人瞧不出端倪,一但想起心底的罣礙就是一陣疼痛。

  不只是巧荷,袁道甄也打從心底關心這孩子,他與張寶生細談過,聽說是為了求學問,便也不再強求少爺,反倒是隔三差五地送他需要的書籍,畢竟銀錢蘇雲硯是肯定不收的,只好用這方式疼愛他。

  趙四郎自始至終都明白發生了何事,心細的他也不強求蘇雲硯,只是笑笑地把小少爺伺候更加舒舒服服,暗地裡支開玉隱溪,不讓他倆見上一面。

  說沒有私情是假,就是不捨。趙四郎太明白玉隱溪了。這男人連隨從都能輕易地闖見在床榻上的情人,說什麼真心,其實都是虛情假意,玉隱溪從沒把那些人放入心裡。

  玉隱溪必須無情,趙四郎只希望小少爺別傷心。

  他笑了笑,表面裝得很好,替蘇雲硯撐著傘,一路殷勤地送人回去宿舍,臨走前又塞了幾塊巧荷做的點心,讓小少爺不會餓著。

  天冷凍紅了蘇雲硯的臉頰,他笑得彎起了眉目,露出瑩白整齊的貝齒。少爺生得如此好看,像個粉妝玉琢的娃娃般那樣討人喜歡,自己要是有個這樣的弟弟就好。趙四郎由衷微笑,忍住想揉少爺臉蛋兒的衝動,彎腰辭別了蘇雲硯。

  趙四郎打著傘,穿梭在細雪中的人群,就像這十里洋場中不起眼的販夫走卒一樣忙著趕路,路上的報童沿街搖著鈴鐺大喊:「馮大帥病逝!馮大帥病逝!快來買報紙!」趙四郎穿過一窩子擠著買報紙的人,疾步經過羅浮路繞進了一處巷弄內。那裡有間不起眼的灰磚小樓就扎在凌亂的煙花地裡,幾名身段曼妙的女郎跟掮客站在路旁或倚靠著窗,抽著菸,眼神帶著刺打量趙四郎,像是要從他身上刨出金屑一樣。

  趙四郎把傘壓得低矮,閃身過了許多人,迅速地離開這裡,不知情的人只會以為是個沒開葷的呆子誤闖花花林,羞得連腳步都沒停下。他穿過了幾名女子,然而其中一名身穿石榴紅旗袍的女人朝他吐了一口菸,暗中地抹了趙四郎的掌心一把,神不知鬼不覺就收下了一枚拇指大的信籤。

  趙四郎離開了此地,轉眼就到了戲園子。

  他收起傘,交給了一旁的老僕役,自己就上了二樓去。玉隱溪正在自己廂房裡聽唱片兒,他倚在一張紅縵絨的貴妃椅上,像是聽著音樂閉眼養神,手裡端著一把木簪子把玩。

  「玉老爺,東西交給七寶姑娘了,沒被人發現。」趙四郎畢恭畢敬地說,眼底卻注意到了他手上的東西。

  玉隱溪抬眸瞧了他一眼:「樹倒猢猻散,風波免不了。」

  趙四郎心臟漏跳了一拍,脊梁骨陣陣發寒。

  玉隱溪把木簪子擱在一旁的花几上:「你曉得該怎做,去吧。」

  趙四郎無聲地應了,曲腰退了出房門。

  當天晚上就聽說玉隱溪與一名軍爺一道去吃酒了。大帥新死,酒樓不敢張揚,連鴇媽都穿著一身玲瓏黑紗透著肉色,包廂一桌子美酒好菜伴著兩名嬌娘,蔡奉就坐在中間。

  兩人熟識多年,卻頭一次如此生疏,蔡奉端著酒,神色莫測:「你究竟算哪邊的人?」

  玉隱溪立在廂房前,緩緩吐了口氣,好似連開口都嫌麻煩透頂。蔡奉凝神細思,察覺玉隱溪帶了雙天蠶赤銀手套,接著撇嘴笑起:「馮大帥一死就趕忙清掃門戶嗎?我真看錯你了。」

  蔡奉放下酒杯推開兩名嬌娘,女人驚慌逃竄出門,他陰狠地說:「是姓段的指使你的?還是姓徐的?是誰給你的膽子!」

  玉隱溪冷淡地說:「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