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死亡是什麼?
他天生好像就是為了解答這個問題而生。

受氣流所迫,極速降落的他被樹枝划破了肌膚,還不幸地被突出的樹枝插進了側腹,掙扎許久才帶著一身的傷降落。
穿著殘破不堪的破布,傷痕累累的右手用力壓住腹部汩汩流出鮮血的傷口,顫抖著的左手拄著撿來的「完美」樹枝,一步一步艱難而緩慢地往前走,不知道要去向何處。
突然,他停了下來,向前轟然倒下,趴在地上,低低笑出聲。
「真沒想到,被稱作『死神』的我,最後會這樣死去啊⋯⋯。」

死神,是家族世代傳承的志業,在別人是催命的號角,卻是他最熟悉的稱呼。外人都恐懼死神來帶走生命,只有死神自己知道,死亡總是如影隨形,他們不過是做了收拾工作,把一條生命收藏進神秘的資料庫,某方面來說,他們的到來反而不是生命的終結,是延續生命的意義。

Koctil躺在濕潤的泥土上,翻了個身,手還是放在傷口上,只是沒了力氣。
抬眼望著被樹林遮住,隱隱透出藍天的空隙,烏鴉飛過,「最熟悉的同伴呀⋯⋯我死後會是誰來收走我的靈魂呢?」
腦袋閃過幾個預設名單,「會是老師嗎?」嘴角彎了彎,不太可能吧?「還是點醒自己的前輩?一直很感謝他呢⋯⋯還有誰呢?他已經在附近等待我的死亡了嗎?這天要來了嗎?」
想起做過無數次的流程,從包裡掏出手掌大的玻璃瓶⋯⋯「對了,我的書包呢⋯⋯算了。」
就算在身邊,現在的他也失去了翻找的力氣。
雙手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眼神也開始渙散,眼前的景象被過往的回憶替代。

他想起了第一次和死亡擦肩而過,年齡還小的他,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好像也不太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只知道不會再見到愛他的爸爸媽媽,他們的聲音和溫度漸漸離去,而他被留下和爺爺一起。
面對死亡,人類們總是流淚和難過,而他卻被教育:「沒事的,不必難過,死亡就是自然必定發生。」
最常聽到描述死亡的詞,是——就是如此。
喔,這樣嗎?第一次和死亡見面,他沒感受到太多難過。

第二次,死亡帶走了爺爺,這一次,他更大了,感受到的情緒也更多了,也沒有人在他身邊跟他說:「沒事的,就是如此。」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感覺只剩下了自己,爺爺彷彿帶走了他們的回憶,再也不會有人和自己「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活在這個世界。
死亡到底是什麼?就是如此是如何如此?就是這樣又是哪樣?
他開始思考,死亡好像不只是一個他們工作前的先備條件,「它」到底是什麼、由什麼構成?死亡的意義是什麼?
他開始了尋找答案的旅程。

說是旅程好像也沒什麼,不過是一直走著、看著他者的生命,只是看著他們死亡的時候,不再需要接手後續的作業。
有時候,他也會抱著莫名在他懷裡的兔子,躲在樹叢裡看「死神」來帶走某個人的靈魂,有時候被發現了,也會點頭打個招呼,或是熟悉的同事會小聊幾句。
他看遍了各種死亡的樣子,被愛著的、被仇恨著的、被家人圍繞的、許久才被發現的⋯⋯太多太多,他發現,自己好像懂了什麼,又什麼都沒懂,只是他開始思考自己死亡的樣子。

跑馬燈一幕幕地演出他見過的每一個生命和每一個死亡,突然想起那個強勢進入自己生命的女孩,讓他安靜的生命多了些歡笑聲。
「真是不好意思,換她要自己一個人了。」

Koctil想起了艾,在尋找意義的路上一直是她相伴,他動了動身體,想去到她身邊,「至少,最後要說再見⋯⋯。」
意志讓他撐起身體,在地上爬行著,身下的泥土被傷口撕裂帶出的鮮血染紅,生命也彷彿流進了泥土。
沒有多遠,他再次喪失了力氣。
咚,臥倒在土地上。
「原來⋯⋯死亡,就是這樣⋯⋯。」
最後一眼,他看見的是參差發著嫩芽和老梗的土地,草類的清香和泥土的混濁,蕪雜著衝進他的鼻腔,絞斷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