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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此慘狀的朔一非常擔心,用頭頂了頂媽媽的身體,媽媽看了他一眼,也低下頭輕輕碰了碰朔一的頭頂。 ──傻孩子,不會的,媽媽會保護你。 朔一的母親覺得這個新棲息地非常危險,她決定帶孩子再去尋找下一個能讓他們生存的地方,於是母子倆開始了奔波的日子。 他們一路上能抓到的獵物並不多,母親以朔一能吃飽為優先,自己常常處於飢餓狀態,力氣和精神都已經不如之前充沛。 即便如此,她還是一路護朔一周全,而且怕這孩子因為族人們相繼被殘殺而有陰影,她一直在他的身邊陪伴,時不時用頭觸碰朔一的身體,給他最大的安慰。 但她終究還是沒能陪他走到最後。 因為數日的奔波與長時間的飢餓狀態,朔一的母親患了疾病,再加上沒能得到適時的救治,只能任由生命走到盡頭。 她無力地躺在地板上,想抬起腳掌摸摸朔一,卻因太過虛弱而作罷。朔一只能在一旁焦急地用頭不斷頂著母親,什麼都做不到。 只過了幾分鐘,原本就微弱的呼吸完全消失,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溫暖存在,失去了以往的溫度。 朔一抵著那副冰冷的軀體,靜止了很長一段時間,長到連日夜交替都不自知,雪豹不知道什麼是悲傷,他只知道心中的某個地方被強行拔除,突然一片空白。 無論多少次,無論用多大的力量去觸摸母親,母親都不會像以往一樣給予溫柔的回應了。 彷彿置身黑暗的泥淖之中,朔一也在一旁倒了下來。 不知道多久過去,他被刺眼的光芒喚醒,再醒來時,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突然產生異變。 他有了人類的手腳,身體也和人類大致相同,只有耳朵和尾巴沒有消失。 還來不及震驚,他就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別害怕,我帶你回家好嗎?」 於是懵懵懂懂的雪豹生活,在此劃下句點。 ── 朔一繼續回想,意外化成人形後,他被偶然經過的溫斯特帶回自己的家扶養,溫斯特是一名年紀約六十歲左右的老爺爺,獨自在距離村莊有好一段路的地方成家,除了定時前往村莊購買日常用品和食物,其餘的時間都只在家裡度過。 溫斯特的家裡東西也不多,簡單的傢俱、一台電視,和很多很多的書,但這就足以讓朔一花了好一段時間適應。 對於朔一的背景以及為什麼他擁有普通人類所沒有的耳朵尾巴,溫斯特沒有過問,就像真的帶孩子一樣,和藹親切地教朔一寫字認字說話,也教他拿筷子、如廁之類的生理功能。 朔一剛開始有些許的抗拒心態,但發現溫斯特並無惡意,為人和善,他也逐漸習慣這樣的生活。 幾年過去,有了溫斯特爺爺的陪伴,朔一心中的空虛逐漸被填滿,也像個人類一樣生活。 不過他有時候也會疑惑,自己為什麼要受到這樣的對待。 「溫斯特爺爺,我應該要恨誰?」 因為氣候變遷逼迫他們要奔逃,又死在獵人手下,母親最後更是因病而終,朔一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去了卻這些負面的情緒。 溫斯特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看著他說。 「朔一,冤冤相報何時了?與其帶著仇恨活下去,不如把這些時間拿去做更有意義的事情,人生才會幸福。你的母親也希望你能開心活著。」 聽完,朔一點點頭,把這句話記在心中,讓它一點一滴化解心中的不快。 溫斯特知道朔一已經有了獨立思考,並且開始學習人情世故,於是他在這之後,每天晚上都會開電視給朔一看,讓他跟著戲劇好好學習。 有時候溫斯特也會在一旁陪著看,不管是八點檔、偶像劇,甚至連卡通都會看。 雖然偶爾會發生一點小插曲。 這天溫斯特也如同往常,和朔一一起坐在沙發上,電視裡播著的八點檔已近尾聲,這時朔一卻突然開口,說出了就連溫斯特都不知道的詞。 「溫斯特爺爺,我想看海綿寶寶。」朔一軟聲軟氣的說,話裡彷彿隱含著期待的意思。 「呃……這個嘛……」 溫斯特愣住了,他第一次沒有辦法直接回答朔一的話。 海綿寶寶是什麼? 年過六十的溫斯特遇上了名為代溝的難關。 「我們明天再看好嗎?看完八點檔也差不多該休息了。」他只好使用緩兵之計。 「好的,我知道了。」朔一拿起遙控器正要關電視時,卻看見電視上放映著熟悉的畫面。 劇裡主角來到一片白皚皚的冰天雪地,也是朔一最喜歡也最懷念的天氣。 「爺爺,這個地方不會下雪嗎?」 溫斯特才剛聽到這句話就知道朔一想念雪了,只可惜他也無能為力,只能溫聲安撫。 「這裡和你們以前居住的地方不同,也離很遠,下雪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以後有機會,爺爺再帶朔一去看雪好嗎?」 朔一聽到溫斯特的承諾,眼睛裡閃爍著光芒,他點點頭,乖巧道了聲晚安後,躺上床,期待著每個可能去看雪的明天。 ── 溫斯特隔天起了個大早,去村莊把該買的必需品都購足後,紅著臉向店家的小孩問出了海綿寶寶這個卡通,又額外買了一堆冰棒,裝在保冰袋裡迅速回家。 正在練字的朔一看見溫斯特提了一袋沒見過的東西回來,把筆放下好奇地靠了過去。 「爺爺今天多買了什麼?」 「啊,朔一快來,爺爺買了冰,我們一起吃。」 溫斯特把保冰袋拉開,拿出兩支冰棒,一支分給朔一,接著把剩下的放到冰箱後,撕開了冰棒的包裝袋。 「雖然不能馬上帶你去看雪,但是這個甜點冰冰涼涼的,朔一應該會很喜歡喔。」 朔一拿著冰棒,一臉期待地學著爺爺的動作也撕開包裝袋,這是外表淺藍色的蘇打汽水冰棒,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樣子。 他迫不及待一口咬下,雖然冰棒有些融化,但冰涼的感覺還在,蘇打的沁涼加上冰棒的滋味,一股涼爽的感覺在心中蔓延開來。 這是爺爺特別買給他的,這個冰棒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 朔一看著溫斯特,一邊滿足的笑著,突然想起來,這樣的情感似乎就叫做幸福。 如果這樣的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 ── 好景不長,朔一被帶回溫斯特家後的第六年冬天,溫斯特的身體狀況突然出現異常。 先是無預警的咳嗽,再來是不斷地發高燒,經過數日的煎熬,溫斯特只能躺在床上,身體虛弱得連起身都做不到。 朔一擔心地幫他擦身體,也拿毛巾包冰塊敷在溫斯特的額頭上,守在床邊,日日夜夜都在向天祈求爺爺的身體可以快點好起來。 但天神並沒有聽見他的願望,溫斯特身體的惡化日益加劇,看上去像是隨時都會死去一般。 「我……我沒事……好孩子,不要擔心……」溫斯特用盡力量伸手摸了摸朔一的臉,試著讓自己的聲音充滿安慰。 「爺爺,拜託你不要死,我……我想想辦法!」 朔一握住臉上的手,話裡是滿滿的迫切。 溫斯特這次沒有回話,再度因為高燒暈了過去。 這個畫面實在是熟悉得過分,和六年前簡直如出一轍,但這次他不能再沒有任何行動了。 朔一輕輕將他的手放好,起身,翻出了寫著村莊怎麼去的地圖,戴上把耳朵藏起的斗篷、穿起能把尾巴遮住的長袍,一出家門就開始狂奔。 這是他第一次離開溫斯特的家。 ── 這一路雖然跌跌撞撞又迷路不少次,但他總算是到達村莊,急急忙忙地找了一個醫生,把他帶回溫斯特家。 當他著急地開門帶醫生來到溫斯特的床邊,才發現為時已晚。 床上躺著的人,已經沒有氣息了。 朔一眼睛微睜,一點也不敢相信,他摸著溫斯特的手,感受不到任何生機。曾經溫柔摸自己頭的那雙手,如今再也不會動了。 最終還是什麼都做不到。 朔一什麼話都說不出口,旁邊的醫生卻突然驚恐大叫,好像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一樣。 「救命啊!是怪物!!!」 醫生放聲大叫,害怕地衝出家門,甚至連門都沒有帶上。 朔一花了幾秒去理解醫生的話,緩慢看向床上的人,才發現溫斯特的頭上,居然出現了耳朵。 被黑色斑點佈滿的白色耳朵。 溫斯特跟他一模一樣,也是雪豹。 似乎所有事情都有了解釋,為什麼溫斯特會在那個地方發現他,以及為什麼溫斯特要這麼麻煩定居在這裡而不是去村落住下。因為他也是一隻雪豹,而且是跟他一樣可以化成人形的雪豹。 一直不帶他去村落也是因為村落的居民懼怕他們。 認識溫斯特六年,他現在才發現這個秘密,然而,秘密的主人已經不會向他解釋了。 朔一在床邊坐了很久,他的心又像六年前一樣,被挖走了一大部分。 吹進家裡的風突然變得很冷,他才慢慢起身準備去關門,走到門口隨意向外瞥了一眼,才發現,多年來曾未下過雪的地方居然下雪了。 他走出門口,任由從天空飄散的白點落在他的身上,原本應該是要開心的,但他現在一點都笑不出來。 白雪不像暴風雨和雷電猛烈,卻比它們來得更加死寂且清冷。 雪豹不知道什麼叫做眼淚,但他知道,他的心中有個聲音正在嚎啕大哭。 ── 一月二十日,也就是溫斯特離開之後的第七天,朔一才有心情整理他留下的遺物。 整理到最後一個抽屜時,他翻出了一封信和一顆雪花水晶球。 他曾在電視上看過雪花水晶球,只要拿起來搖一搖,球體裡的白色亮片就會在其中飄散,看起來就像下雪一樣。 溫斯特的這顆雪花水晶球,裡面裝飾著兩個模型小人以及一間小房子,看起來就像他和溫斯特開心地站在家旁邊,朔一輕輕晃了幾下,雪片紛飛,看起來美麗極了。 ──是自己做的嗎? 朔一在心中自言自語,接著把信封寫著「給朔一」的信拆開,慢慢地閱讀起來。 ──親愛的好孩子朔一,今天是我們相遇的第六年,也是一月二十日。 對不起,瞞了你這麼久,其實我也是一隻雪豹,我寫下了隱藏耳朵尾巴的方式,跟這封信放在一起了,原本想親自教你,只可惜我時日不多。 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但我仍希望你能記住幾件事: 一、無論何時何地,都要寬以待人。 二、放下仇恨,你會活得更開心。 三、一定要對別人體貼、和善 四、不要太掛念溫斯特爺爺,爺爺會在天上好好守護你。 五、要努力成為更好的人。 信旁邊的雪花水晶球送給你,可能沒辦法兌現要帶你去看雪的承諾了,這個就充當一下吧。 能認識你,以及看你長大,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 溫斯特 朔一反覆將信看了好幾遍,把信和雪花水晶球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後,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很久。 爺爺走後的第七天,他終於開始明白,什麼叫做「寂寞」。 ── 從思緒中回神,身邊的人已經陸續許下願望,於是朔一也對著紙鶴鄭重說出自己的期許。 ──「願自己能成為一名不再讓世人為病痛所苦的治癒術士。」 ──「我在此許下對自己的承諾,向上天傳達我的意志;願,我們走在光明燦爛的道路上,勇敢無畏的前行、收穫甜美的碩果。」 紙鶴承載著無數期許,一起被拋向空中。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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