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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而後是日暮,晚霞過後是星月環繞,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但此刻在佯子倒轉的的視野中,夜色驟然迴轉,靛青色被艷紅色給侵染,天色越發明亮,夕陽自地平線升起,彩霞在霎那間攏聚又散去,暮色飛快的褪去,青色暈染了遼闊的天空,雲朵白得刺目,她用力地閉上雙眼,眼匡溢滿著淚水。那一刻,她重歸了陳舊的身份,卻獲得嶄新的生命。

「天黑時不要看向側門那棟大樓的窗戶。」
那是校園中一棟廢棄的藝能科教學大樓。
過去作為生科、家政、美術及音樂教室而使用著,卻在老舊破敗以後被校方封鎖起來,最後連借給管樂隊當練習空間也不肯了,層層鐵門拉上,給這棟老教學樓的教學生涯垂下落幕。然而正是這樣如同潘多拉盒子的秘密,即便擁有再厚重的門也擋不住各種紛飛而來的謠言。
「如果和裡面的幽靈對上眼就會被殺掉。」
不知何時,這樣的謠言在校園裡傳開了,像是盛夏的日光一樣,在學生間越傳越烈,最後定型成了鬼故事一般的存在。

那棟教室,就位在操場的一側,面朝一個奇怪的方向,背後向著通往車門的路,每天傍晚學生們從教室三三兩兩的離開時,總會經過那棟教學樓,去到更後面的停車場牽起腳踏車,再從教學樓後方的側門離開。
大樓高約五層樓,窗戶一格格的並排著,方正的嵌在泛黃的牆面上,而在鑲著生鏽鐵欄杆的窗戶內,殘破的窗簾幽幽的擺盪著,不知何處的鈴鐺傳來了叮叮噹噹的聲響,有人說那是陰差在招魂,也有人說不過是腳踏車的鈴聲。
「那裡面都是過去自殺死亡的學生,所以學校根本不敢開放學生使用。」有誰悄悄的這麼說著。雖然那是學生們經常路過的地點,但只要在傍晚離開時繞遠一些,就可以毫不顧慮的將那些故事造謠得更加恐怖,畢竟誰也不會在乎事情的真實性。
  「那棟樓一直以來都在鬧鬼,上週田徑社的學姐在晚上回家時說聽見了鋼琴聲……那裡面的音樂教室就有一台壞掉的鋼琴。」
  「別說了,聽說以前還在使用的時候,有學長在樓梯間遇到鬼打牆,被困在那裡面出不來,後來學校在樓層間裝滿了鏡子,還是擋不住,太凶了。
學生們的竊竊私語在操場邊緣迴盪著,一個個聽來的傳言從他們嘴裡溜了出來,他們彼此交換著這些小道消息,話題也開始從單純的鬧鬼到各種駭人的傳聞。其中有幾個人摀著耳朵,搖著頭不敢再聽,也有幾個人對此不以為然,覺得這不過是歷代學長姐刻意配合謠傳捏造出的謊言,並不存在真實性。

在路過教室時,鐵窗忽然大力地喀啦喀啦搖晃起來,嚇得周圍的學生大叫起來,相互拽著衣袖與書包背帶,爭先恐後的往一旁的側門口逃去。

「哈哈哈,真是膽小鬼,這樣就嚇跑了。」
「走吧,別管他們了。」
陣陣笑聲在鐵窗之後響起,窗邊映出了兩個少女的影子,半透明的影子與頭上生著羊角的身影,隨著一陣風吹過,搖曳的薄影在細語間轉瞬消失。

在最角落的那個房間裡,住著兩個怪物,他們不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又或是為什麼會被拘留在此處,只記得這裡好像是「教室」。
她們兩個是長著羊角與羊蹄的少女、腳上繫著鈴鐺的青色幽靈少女。
簡直可以說是怪物般的長相,與外面正奔跑的學生們截然不同,脫離了人類的範疇,可那兩張臉龐,卻也與外面的學生沒什麼不同。
起初他們對彼此就充斥著莫名的熟悉感,在甦醒一陣子後她們很快互相起了個名字:羊是佯子、幽靈是青鈴。並且她們在日復一日的相處裡逐漸熟悉,然後開始吵鬧的日常。
「佯子你看,學生們在測八百公尺。」
「如果是我去跑的話,鐵定會摔出個世紀大滑壘吧?」
就是這麼奇怪的,明明自甦醒時就存在這個空間中,他們對於外界的一切知識都不曾缺乏,學生們的談話,甚至是流行用語,他們都能毫不猶豫地理解其中的含意,然後哈哈笑起來,嚇跑了一眾學生。

這是在教學樓裡的「生命」才知曉的真相,這棟教學樓裡確實佈滿了如同幽靈一樣的生命體,日日夜夜在其中遊蕩,樓道內繁華而亮麗,一點也看不出是廢棄建築的模樣。
有人稱他們是鬼魂、是怪物,可誰又能知道她們是什麼?沒有人知曉,恐怕連他們自己都不曉得。
他們僅僅是迷失了路途,被困在樓道和教室裡的存在,總是在半夜上演著老套的逃獄戲碼,破開門窗、找到出口以及避過一切阻礙,最終站在星空之下歡呼,然後一切又會在隔天清晨回歸往常。
他們無數次的回到了教室裡,每個夜晚的一切都像是虛假的一般,破壞了什麼也好、走了多遠也好,都毫無用處的被清除了痕跡,來來往往的學生也不曾發現什麼異樣,徒留記憶和胸腔裡殘存的感觸能證明他們曾離開過。
  他們也曾經悲傷的哭嚎著、哀嘆著。他們是如此渴望離開這棟教學樓,自由自在地站在天空下盡情呼吸,然而他們只能看著殘破課本上的星空照片,幻想自己暢遊在外太空中,與美麗的行星與太陽會面。
沒有人聽得到半夜裡這些漆黑的憂傷,一切的苦悶都只能留給他們自己,於是他們也漸漸學會歇了聲,蜷曲在角落裡不再活動,留得自己漸漸消逝。

唯獨鬧騰的佯子與青鈴還不肯歇息。
她們在教室裡面盡情放縱自己,每一晚都不斷的重複突破這個牢籠,在外面遊蕩一夜後才入眠,而後又在放學時透過窗戶胡鬧著恐嚇路過的學生。青鈴總是靜靜的看著,時不時幫腔幾句,而佯子也總是歡快的笑著,像是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處境。學生腳踏車的響鈴、青鈴腳上的鈴鐺,都不及她的笑聲悠揚清脆。

實際上,在其他人沈睡以後,這個空間逐漸變得單調,過去的色彩像是隨著活力的逝去而褪色,佯子目光所及之處都只剩下白色的斑駁牆壁,在角落中沈睡、一點點化為百合花花瓣的鬼怪們。
她們試圖喚醒過其他人,然而沒有用處,地板上的花瓣鋪了厚厚的一層,最終連一點縫隙都看不清了,於是佯子說就算了吧,我們在窗戶邊插上小小的旗幟,讓它在白天裡飄揚飛舞,就好像紀念他們永遠不滅的精神。
於是他們插上了純白的小旗桿,從鐵窗外頭只能瞧見被分割成一塊一塊的白色,甫一細看又是透明的瞧不見,半真半假的飄揚在風裡,叫學生看得毛骨悚然,他們不知道那是什麼,他們也不曾知道樓裡面有什麼,只有一位年邁的老師說過,那裡豎立著幽靈們的哀傷。
「這所學校中充滿了悲傷。」老師對著台下昏昏欲睡的學生說著:「這是時代的變遷、制度的革新下,被犧牲的思想自由。」
一切都被染成純白色的,再也容不下其他顏色。

今天也還是一如既往的,在那間純白色的教室裡,有著光滑的木頭地板和佈滿整個空間的窗簾,一層層的虛掩住陽光,揚起的煙塵在陽光的照射下飄轉落地,像是飄揚的羽毛一般,微風將簾子吹得搖搖擺擺,像芭蕾舞者的裙擺。
佯子覺得,這是令人心生恐慌的擺設,純白色或許能使人感到寧靜,可搭上這破破爛爛的校舍,反倒是起了反效果,使人感到恐懼與排斥,她倒是嚮往窗外那五彩繽紛的花朵。
「總有一天我一定要出去看看外面的草地,和其他人一樣,自由自在的奔跑著,不過我不要跑八百公尺,那個好累。」
聽她仰躺在地上,胡亂踢著雙腿講得這麼起勁,青鈴也只是淡淡笑了,她伸手撫上佯子的髮頂:「但我們又不是人。」

我們都是是未知姓名的怪物。

和那些沉眠的其他怪物們相同,她們不曾知曉自己從是何而來,又將從何而去,只是彼此約定好,繼續在這個純白色的世界裡翩翩起舞,散發自己天馬行空的妄想,堅強的活在這個世界。
即便只剩下她們兩個也好。
然而日復一日的逃亡,終於也讓佯子感到疲憊,夜裡的寒風吹滅了她熾熱的心、碾碎的木片次穿了她狂妄的自信,學生們的歡笑打破了她的自欺欺人,於是在那天的午後,青鈴靠在她的肩上午睡時,她忽然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誰?我們究竟是誰?是什麼?這個念頭猶如燎原星火一樣燒灼著她。
「怎麼了?」像是被驚擾了一樣,青鈴睜開眼睛,靜靜的看著佯子,花瓣灑落在她的長裙上,那一刻,佯子覺得青鈴也變得遙不可及,恍若下一秒就會消失的幻影。
「如果說我們一輩子沒有盡頭,只能被困在這裡怎麼辦?」佯子低下頭,無視眼前的景象與新頭的不安,她悶悶的說著。她側過了頭,眼中映出成片的白色,鋪天蓋地的,幾乎快要煙滅她的雙眼。
「如果說是這樣的話那就死掉嗎——啊不對、我應該已經死掉了。」青鈴輕聲開口,一如往常的吐槽,然後誰都沒再接著開口,房間陷入一片死寂。
這是場毫無意義的對話,她們同樣重複了無數個晚上,卻沒有半點結果,即使逃出去了也沒有廣闊無涯的天空會留給她們,只有透出陽光的鐵窗才是屬於她們的世界,被分割、粉碎成一格一格的天空,才是她們眼中的風景。
可沒人想死在那一地白窗簾裡。
  也許早該明白,可是誰也不曾放棄,她們還是一遍遍的突破夜晚的門口,在有限的時間裡逛遍整個校園,試圖給自己創造那麼一點樂趣和不同的景色,盡情破壞又或是在花圃裡唱歌,即使只有一晚的夜空也好,外面的一切使她們著迷不已。
所以當夜幕降臨,她們又一次的撬開鐵捲門,用那些課桌椅的殘片砸歪了門口,往外面一溜煙的跑了出去,歪曲的門在她們通過後又一次的恢復原狀,鐵捲門在風裡微微晃動著,好似不曾壞過一般。
「就放縱這麼最後一天吧。」佯子說:「明天我們就此死去。」
  「終於被迫面對現實了嗎?我們。」青鈴仰頭看著天空,夜色浸染了她的身軀,像是在大海中飄浮著的水母一般,虛幻而不真切。
「說什麼呢,」佯子笑了起來:「這裡哪有什麼現實。」

她不懼怕死亡嗎?佯子想著,她必然是懼怕的,但這種禁錮更令她難以承受。人們總說,失去前你怎麼會知道自己有多自由,可即便佯子已經認為自己擁有足夠多了——她擁有夜空、群星與月亮,朋友的陪伴與鼓勵,還有很多、很多,那些只從鐵窗縫隙得到也已經彌足珍貴的美麗事物:微風、歡聲笑語,還有野貓的喵喵叫與腳踏車的鈴鐺聲。
可她依舊覺得喘不過氣。
為什麼?因為這一切不足夠「現實」嗎?
在破敗的教室中,她曾經看過那些規矩,諸如上課不吵鬧、專心聽老師說話等。佯子僅僅是一瞥及轉移了視線,困倦、疲憊感仿佛附著在那些文字之上一樣,所以她躺下來,在地板上淺淺的陷入睡眠。
學生不應該在地上睡覺,但是一隻小羊可以。

夜色茫茫,人心更迷茫,然而她們兩人人然不約而同的邁步往仍在使用中的教學大樓前進,佯子達噠的蹄聲迴盪在安靜的校園中。或許這是冥冥之中的牽引,正如她們對彼此是如此的熟識,也正如她們或許是知道的、知道自己真正該前往何處。
什麼是人類?什麼是現實?或許這些都不是由外人來定義的。
月下無影,而她們以陪伴來鼓舞彼此。

「你害怕嗎?」忽然的,青鈴開口:「或許這次以後我們再也回不去那個純白色的教室了。」
「……我怕。」佯子緩慢地回應著,她握緊了青鈴的手,看向熟悉而又陌生的校園,她一字一句的說著,頭髮飄揚在空中,遮掩了她的怯色:「可世界不能總是白色的,純白無瑕,比起混亂的色彩要更加的不真實。」
「無論何處都有人在等待我,那就向前走。」她看著青鈴,露出笑容。
  夜晚的樓道異常的陰暗,她們走在二樓的走廊裡,晚風呼呼的刮過,驚擾得樹葉颯颯作響,裝著滅火器的鐵盒上頭紅光閃爍,樹影和一樓的水池反光一起映在天花板上,斑駁交雜得像是古老的符紋一般。在黑暗中,佯子悄悄的往青鈴身側湊過去了一些。
走廊上並沒有學生,正常來說學生們都回家了,即使沒有回家,她們也見不到。晚間的自習室裡總是亮著燈,但當她們望進去時,空無一人,在太陽下山後,她們不會被人看到,卻也看不到人。
就好像諾大的世界容不下她們的存在。
然而今天,兩個少女的背影猛然闖進她們的視野,像是誤入夜晚的晚霞,她們身上洋溢著溫暖的日光,腳步輕盈、歪歪斜斜的背著書包,在走廊裡肩並著肩,飛快的自走廊裡穿過,奔下了走廊盡頭的樓梯。

「那是——等等!」佯子忍不住喊出了聲,青鈴詫異的回頭看著她,再一眨眼,瞬間世界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霎時間整個樓道明亮了起來,橘黃色的暖光打亮了整片的天空,兩個少女像是被融進橘色的夕陽般,笑容燦爛得比朝陽還過份,瞳孔中卻映出一汪藍天白雲,叫人看得應接不暇。
樹葉在地板上旋轉,白色小花隨著風起起落落,她們從未見過的完整天空此刻是這麼輕易的展現在眼前,好似出了山洞的火車般,夜空被狠狠的拋開,世界像是鬧騰了起來,五彩繽紛的景物讓人眼花撩亂,兩個少女身置其中,像是跟著跳起舞來一般。
世界不再是被切割的,是完整而美麗的,如同縮時攝影般,在那一瞬她們看見水滴落下、雲朵被夕陽燒灼,天空就像潑墨畫一樣炫染上最美麗而壯闊的色彩。
而後倒轉的時間又在呼吸間結束,響徹校園的鐘聲響起,那橘紅色的彩霞染上了一絲紫色,漸漸的、漸漸的,浸入了深藍色的地平線。
「啊,我們這樣逃跑,阿燁一定會生氣的吧?」短髮少女這麼說著,臉上卻沒有帶一絲後悔的神情,她張揚的髮絲在空中劃過一絲弧度。
「那是當然啊,不過反正是笨蛋阿燁,一定也找不到我們。」一旁的長髮少女說著,隨後兩人怪聲怪調的鬧了起來,活像是相聲,隨著一階又一階的,笑聲跟著腳步流淌了下來。她們加緊腳步下了樓梯,然後在樓梯下相視而笑,就像是在慶祝兩人幼稚的逃離計畫成功。
她們笑了很久、很久,笑到臉頰緋紅,笑到夕陽將將天邊也一起染紅,染上少女的顏色,然後這場鬧劇才嘎然而止,她們並肩站在夕陽中的樓梯前。
「伽瑪,你覺得明天花會開嗎?」長髮少女突然開口。那歷經風雨摧殘、不知名的樹上,花苞搖搖欲墜。旁邊的短髮少女只是笑著湊近了她,輕輕依靠著她、凝望著自己的書包沈默。
「希望明天不會下雨。」她沒有回答問題,只是答非所問的這麼說,落葉飛起,擦過她的臉頰,她轉過身來笑嘻嘻的說著:「畢竟花開了碰上大雨也只能被打落滿地呢,對吧?阿法。」
「這裡沒有人在乎花是否綻放,老師們催促著明天的作業,一堂接一堂的考試,生活逐漸被蠶食鯨吞的感覺,真是糟透了。」
伽瑪看著腳下的透水磚,腳尖稚氣的踢踢踏踏著,她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氣在對朋友傾訴。
「我想逃離這裡。」
「那我們就逃吧。」阿法說,長長的頭髮在光芒中閃閃發光,看得伽瑪一雙眼睛也跟著亮起了光。
然後她們步入了金黃色的夕陽下。
佯子跟青鈴看著她們走遠,忍不住跟上前,一步、兩步,直到她們踩在了少女們的影子上,跟影子一起融成長長的黑影。
忽然,那短髮少女回過頭,望著她們的方向,隨後像是看見了什麼一般,露出燦爛的笑容。

  「你是不是想說什麼?」青鈴輕輕的推了推佯子,佯子愣愣的,滿臉不敢置信的看向了青鈴,又看向了兩個少女所離去的地方。
  「那是我們,是我們。」她說:「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可是我知道。」

剎那間她彷彿什麼都知道了,又什麼都不理解。那是她們自己,是自由自在的學生,那為什麼?為什麼已經如此自由了,她們還會被困在那棟空洞洞的教室?
周圍的光再一次暗了下來,與平時無二的夜色再次籠罩了她們,他們登上二樓,來到了少女們方才離開的教室,佯子在風中大力推開了教室的門,一切在她們看起來仍舊模糊不清,在黑板上的字、課本上的字,青鈴撿起了回收籃的紙,那是蹂躪成團的半張活頁紙,上面被寫人得滿滿的,圖文並茂,他在角落看見了熟悉的名字。
佯子、青鈴。
上面寫著:「願你們安好而不受束縛。」

「我常常想,是不是我太愛做夢了,所以我才會覺得教室理那麼難受。」青鈴回頭,佯子站在窗前,月光為她鍍上了一層淡淡的白色絨毛,她看上去就像是在那間純白色的教室,被花瓣包圍一樣。
「……所以,我們都是『幻想』嗎?」青鈴說,她還是一樣冷靜。
「我不知道。」佯子說:「我甚至分不清楚,是你帶著我一起逃走了,還是這一切都只是存在我的夢裡。」
「我也會在你的夢裡嗎?」

佯子轉身逃出了教室,逃出了這片令人窒息的氣氛。青鈴並沒有追上來,只是靜靜的看著佯子離去,猶如一個安穩的想像。
佯子大聲嚎哭著,她狼狽的、跌跌撞撞的逃向一個她淺意識渴望的地方。
她爬上了樓梯,攀上了圍牆,從教學樓的五樓一躍而下。

正如佯子所質疑過的,或許正是因為不夠現實,佯子始終無法活得真實,她與青鈴,在某個時間點中確確實實的活著,只是她佯裝自己已經死去,被困在教室裡面也好,又或是看不見其他人也好,那都是她給予自己的束縛。
她不畏懼死亡,可是她畏懼著這個世界。
那些跟她們一起存在教室之中的怪物,也只是其他學生散逸的思想,課堂的空氣容不下祂們,於是他們隨波逐流到了藝能科教室,直到被主人所遺忘的那天到來,他們就會死去,變成沒有人記得的墓誌銘。

「阿法,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伽瑪突然抬頭看向了天空。
「或許有吧。」
那會是夢境破碎的聲音,是現實與幻覺的重合。
那也是那過分自由的天馬行空的重量破空而來。
「我想,」阿法說:「我不該問你明天花會不會開。」
「我應該問你,明天要一起來看看花有沒有開嗎?」她們踩過了透水磚,踏過了草皮,來到學校裡的腳踏車棚,阿法牽起了她的腳踏車,指尖在無意中觸動了響鈴,清脆的鈴音,給予現實與幻想最後的融合。
「很多事情只有明天才看得到,如果不靠親眼見證,我們要怎麼知道事情會怎麼發展。」

幾曾何時,伽瑪是最愛做夢的人,她愛著夢中的一切,在課堂上對著自己的靈感咯咯笑,課本上佈滿了筆記,也佈滿了塗鴉。
但從某一天開始,她喪失了這種能力,夢境變得扭曲而恐怖,課業的壓力接踵而來,被噩夢糾纏的她落了隊,課本上只剩下了塗鴉,因為她已經聽不懂那些內容,只能徒勞地畫著扭曲的線條,然而看著老師失望的眼神,她手中的畫筆還是放了下來,漸漸的,伽瑪的課本空白一片。
「如果把畫圖的時間用來讀書,是不是成績會更好?」她想著。
那些畫本被塞進了書櫃的深處,連帶著在她幻想中那個無憂無慮、有朋友相伴的的羊角女孩,也被遺落在回收箱中。
她喪失了面對明天的勇氣,但總有一天會找回來的。

「那先說好啊,明天要是下雨我就要翹課啦!」伽瑪笑著回應,又偷偷的伸手撥了兩下響鈴,引來青鈴無奈的注視。

而在這一刻,她又看見了那個女孩子。
伽瑪笑了。

虛實交雜的明日終將到來,她無從臆測明日的風景,但食此時此刻,她們一起看見了最美麗的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