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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狐雪山中,涼亭內站著兩個人。

蔣辛把長狙獵槍放下,注視著山下的景色,跟對面的人說:「你剛剛說誰走了?」

尹笙跟他穿上一樣的淺棕色軍裝服,身上披著一件仿製動物皮的大衣,戴在他魁梧的身型上更顯大件,「長蔣家的人跟你說了?他們那群人嘴巴沒縫的,怎麼每件事都跟你說?」

蔣辛對他的答非所問有點不滿,他的制服上沾了一兩片白色雪粒,但也沒太在意,「他們就是老老實實跟聯邦國辨事,雖然也曾經出過事,沒拿到官方認證就開始秘製受管制藥物,但像是發情抑制劑、Omega生殖腔檢測用顯影藥劑這些,還不是間接推動了三性平等嗎?」

聽罷,尹笙忽然笑了幾聲,把他手上的獵槍拿過來,拉出藏在彈匣裡的特制長焦鏡,經過科研小組的改良,這枝長約一米多可摺疊的長型獵槍附帶智能探測器,透過鏡片能看清方圓一百米以內的活動身影,只要一動鏡頭便自動懸浮提示。

他把繫在槍上的黑色綁帶掛在一邊肩上,半瞇眼晴盯著鏡面上的東西,「如果這麼容易便能實踐性別平等,女性都不至於受幾千年苦了,輪到現代,ABO取代了兩性成為主流和官方判定性別,三個性別的待遇還是注定不了平等。」他按下了扳機,沒有反應,等三秒後槍口才冒出煙來,「話說你這把東西也太爛了,這是誰給你的配給?還不如讓阿淡在科研部私下配給你一枝。」

「你別亂說。」蔣辛想把槍拿回去,但見對方雖然嘴上嫌棄,卻沒有歸還的意思,眼睛緊盯著他說,「我們既然是Alpha佔了最大的優點,就應該付出多一些,我對阿淡也這麼說,他從來都有自己主見,但大部份時間都是默默做他的研究,我說什麼他都安靜地聽著不發表意見,但關於平權,他的態度就很強硬。」

「怎樣強硬法?」

「試過揍過我一拳,這裡。」描述到這裡,蔣辛輕輕指了一下自己的左臉,手攏起來做了個拳頭狀,臉上綻放出一絲笑容,「你這些單身的,不懂。」

兩人先繞了中部山腰一圈,巡視期間繼續搭著話。

尹笙把獵槍交給了他,邊走邊問:「你跟阿淡才剛生了兩個女兒,現在你們一個要駐守北部,一個要繼續科研,那現在他們由誰照顧?你爸媽?」

「我爸媽買了兩個家居機械人幫忙,阿淡現在在家工作,那兩個調皮怪都一樣。」提起女兒,蔣辛反倒沒有一絲雀躍的情緒,冷峻的表情彷彿毫無感情,「他們一個Alpha一個Beta還是雙胞胎,當時知道報告的時候我跟阿淡還是有吃驚的,三戰後的誕生嬰兒一律分化為三種性別,但沒聽過哪個Beta或Omega能生出不同性別的雙胞胎,Alpha就更不可能了。」

「但他們也很健康吧。」尹笙雙手環著腰,「你這個當父親的就別擔心太多了,醫生也察看不出問題,那就讓他們自由成長發展吧,現在聯邦國內外都憂患不斷的,你最好還是別把他們帶進軍隊裡去,不然的話……」

沒有一個父母願意讓子女負上隨時上戰場犧牲的準備,蔣辛曾經覺得這種壯烈的犧牲是最高榮耀,但現在當上父母的位置,卻很難發自內心地希望孩子在軍隊長大。

「等他們再大一點,我一定會盡我全力好好訓練他們。」蔣辛面無表情地道,「軍情處不養廢物,他們要是有其他打算也行,但一旦決定進軍隊,我就不可能讓他們領著薪俸無所事事。」

見他突然擺出一副嚴父的模樣,尹笙的眼神開始打趣起來,「放心,他們只要像你,就不一定聽你的安排,說不定跟你以前一樣反叛呢。」

兩人聊了一陣,來到了其中一個基站,這是一個補給點,給巡視的軍隊們留下乾糧和水,當然少不免吐槽一番這裡的東西極其簡陋,營業液也不過幾瓶。

「你說這裡暖得像之前我待過的穆和基地。」尹笙開始比較,「那裡暖得像火爐,聽說是用了新型物料混合泥土建成,叫什麼鉢或者鉎?科研部好像更清楚吧,阿淡有跟你說嗎?」

「他說的不是這個。」蔣辛把槍放一旁,然後用腳踢了中間燃燒中的爐的灰,「穆和基地的建造比我們這裡穩固多了,有一天聯邦國要跟其他國打仗,我敢保證那裡核彈也炸不壞。」

尹笙聞此笑起來,把大衣脫下掛在一旁,順手在櫃中抽了一瓶營養液,「我以為長蔣家才是真正的『打也打不壞、炸也不炸不壞呢』,恐怕到時候戰場上最脆弱的就是我們這些血肉之軀了,怎麼?你單身寡人就沒事,現在還想把自己那對雙胞胎往軍隊送嗎?」

蔣辛沒有回應,只是自顧自倒了一杯G326補充劑到杯子裡,跟對面的人乾了一下,「我跟長蔣家不太熟,自從蕭沐河搞出這麼一大件事,引起了國民的強力反彈,甚至還鬧上軍情處那去,姓金那個老頭都一把年紀了,八十歲有多準備退休,哪有空閒會管這事,最終還是交給政治部處理了。」

關於蕭沐河這人的來歷,連蔣辛這種一股熱血往軍裡曬、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鋼鐵人」都略知一二。話說這個蕭沐河出身於長蔣家,爺爺是曾經幫他們打工的執藥工,後來慢慢就升至藥房掌門人,在發生三戰時還曾經帶領軍隊親自到戰場上送補給,後來他爺爺隱退下來,就把所有知識也傳授給天資聰聞的蕭沐河。

所以姓蕭的小子從小就是眾星捧月的天之驕子,為人處事圓滑愛投機取巧、耍點小聰明,成績不算拔尖但也算是中上,尤其是經濟商業科獲得不錯的成績。三戰後經濟大衰退,他的這個小頭腦在股票市場發揮不上作用,但也懂得指點身邊的朋友及早沽出止蝕離場,後來聽說他曾經短暫經營補習班的生意不行,所以直接放棄了,跟熟悉智能機械的朋友一起投資開辦網購平台,利用最新的 A1智能技術試行純機械非人力外送,成功殺出了一條血路,並獲得聯邦國獨有專利,可謂是「樣樣不精卻路路通」,被今代國民稱為「打不死的傳奇」。

「蕭沐河當初走這一步就很險,擁有專利的他基本上已經穩賺不賠了,買得起大房和名車,出入也有專屬保鑣接送,下半輩子的生活都不憂,好多人條件像他都無法像他這樣幸運,可惜啊可惜……」尹笙摸著下巴,不知道是真替他惋惜還是諷刺,「被捲入性醜聞呢,根本是萬劫不復。」

蕭沐河本人性格很受歡迎,認識他的同性Alpha朋友都說他聰明伶俐,反應敏捷,甚至連跟他交往過的異性Omega也稱讚他為人親切、溫柔體貼是一個絕頂好Alpha,會尊重弱勢,並爭取ABO性別平權,不少O都是他的粉絲。他當時以知名紅人的身份大筆捐款予社福機構,成為了聯邦國內一時的熱話。但如此順風順水之際,忽然在幾個月前爆出醜聞──被指出曾經虐待跟他同居的Omega伴侶X,這位化名X的Omega也是個狠人,一怒之下把所有被強逼上床和服用避孕藥與墮胎的照片證據全部放上公開論壇,引起大眾嘩然和公審,令蕭一夜之間的名譽掃地。

「男神與渣男,不過是一線之隔。」尹笙跟蔣辛乾了兩杯,覺得光喝營養液還是不夠,但基地裡不會有酒,也就舔了舔嘴過過口癮,「欸,你說這個蕭人渣還幹過什麼缺德事,這個X報完料後,又有不少曾經上過他補習班的當事人指出他曾經性騷擾學生,只是他找人用錢疏通了,這件事才沒告上性平會,但他還是有一群忠實粉絲在他身敗名裂後依然追隨,那是因為什麼?」

蔣辛坐在綠色的椅子上,上面的油漆早就脫色了,甚至椅腳有些不穩妥,但他不為所動,說:「不同性別的人是注定無法互相理解的,但他們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順從他們所認知的父權制度。Alpha覺得即使爆出如此大的風波,但蕭沐河仍然是個傳奇人物,成就與道德不掛勾,而某些極端崇拜他的Omega還覺得蕭沐河是很有魅力的人,即使他犯了致命的錯,說不定還會覺得這個X有問題,未經允許之下爆出私下床照,根本是設局想害死蕭,嫉妒蕭的成就。擁有這種歪曲觀念的人在世界上絕不是少數,這也就是性平會成立的理由。」

「等等,但是我記得性平會最初不是才三個人嗎?是由受到元素感染開始,由原始分化出的Alpha、Beta和Omega的三位代表人士,名字我要查一下入籍冊,但現在早就不是這個性別分佈了,變成軍隊裡最投閒置散的位置,接手的軍人大部份是Beta,Alpha目標都在六大部門,像阿淡這樣的O能混進科研部已經是很出色了。」尹笙直接挨坐在沙發上,反正沒人看見自己難看的坐姿,有點手癢地抓起掛在衣服口袋裡的煙草碎。

蔣辛沒有再理會尹笙,而是放下杯子拎起了被放置一旁的獵槍,漸漸接近了自動發熱的窗口,邊走邊說:「我跟阿淡很多時候因為不同性別受到的刻板印象不同、處境不同而吵過無數次,他認為我不理解Omega處境,我也覺得他不理解Alpha的壓力,或者……」

或者什麼呢?蔣辛微微低頭,他也說不清,他生出來被分化成Alpha,跟蕭沐河一樣受盡家裡人愛戴,他出生當天他的爺爺奶奶還高興得燒起炮仗慶祝,並說他是個福星,他沒想過如果他不是Alpha而是Omega,他的爺爺奶奶可能不會那麼高興。

上學時他被分到了資優班,跟大部份Alpha一樣,認為陽剛、勇敢、男子氣慨為Alpha的代名詞,對某些展露陰柔氣質的Alpha極度鄙視,甚至有次爭執時嗆對方:「沒用得跟個Omega一樣,這麼愛哭又情緒化。」

長大之後進入軍情處後他收斂了很多,也自認為對Beta和Omega的同事們都很客氣歡迎,但在一些小事上又不免露出父權的一面,認為Alpha作為生理上的強勢性別,就該負擔更多的責任,但另一方面他心裡難免腹徘Beta和Omega過得太好,也不用站在前峰擋槍擋子彈。

什麼才是真正的平權?從小被父權思想洗腦的我們真的能跨過無法理解的障礙,創造真正平等的社會嗎?這是蔣辛跟伴侶蘇淡磨合多少次也無法得出的共識。

「兩性平權之路已經很艱難了,加上一個彷彿可有可無的Beta更是令整件事失去平衡,那你作為Beta,一個站在中間位置的性別,你又認為蕭沐河的做法如何?」蔣辛手持著獵槍越漸接近窗口,眼睛慢慢瞇了起來,「你會不會心裡也有些恨我,你必須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跟我站在同一位置上,陪我駐守北部,跟我一起巡邏?」

還未等蔣辛轉過頭去看尹笙的表情,他馬上當機立斷,向著窗外舉出獵槍扣動板機!

砰的一聲槍聲響徹雪山,窗口被射出了一個洞,特製玻璃的碎片散落一地,埋伏在窗外的人反應不及被蔣辛射中了大腿,慘叫了一聲。

多年的默契驅使尹笙不用蔣辛的提醒,馬上從另一邊的窗口一躍而出,朝著受傷的不明人士奔去,兩道身影很快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山裡。

蔣辛不顧嚴寒,一把把碎玻璃掃落地,也躍過窗戶跳出基站,大風刮著他飽經風霜的臉,他只是冷靜地撿著那人掉在地上的東西。

等尹笙回來已經是十二分鐘後的事了,他氣急敗壞地道:「那人逃了!該死的東西,能出現在風狐雪山根本沒可能是普通人,他一追他便跳下去了,二十米高的懸崖說跳就跳!」

「他逃掉你視野,不能逃掉守在外面的關口,放心吧,他有傷也走不遠。」

「我當然知道,我只是氣嘛……」尹笙的表情快速地閃過一絲猶豫的情緒,但蔣辛只顧著地下的東西,沒有看見。

隨著蔣辛的視線,尹笙也發現了:「咦,這不就是晉明會的教會徽章嗎?怎麼會在這裡?」

「晉明會是不是那個從西方傳教士帶入來的外來宗教?」蔣辛從地上站起來,轉頭問。

「對,他們的神父怪得很,從不公開露面,只派一些修女與受過洗澧的信徒在一些公開慈善活動露面,即使是交接儀式出現也是全程遮著臉很像見光死一樣,有人猜他可能是以前坐過牢,也有人說他臉受過重創,所以不敢見人。」

「你覺得……這個人是不是就是蕭沐河?」

「怎麼可能?」尹笙有些吃驚,抓過蔣辛手上的徽章看了看,「蕭沐河早就是人人喊打的老鼠了,他從多高的地方掉下來就摔得有多重,他還敢冒險就出來?不怕被保護Omega協會的人揍死?」

蔣辛搖搖頭:「狡兔都有三窟,更何況是蕭沐河,依他的個性,恐怕只是找了個地方藏好自己,然後改名換姓過下去,好像他爺爺一樣。」

當初蕭沐河被爆出驚天醜聞時,網上對他的評價眾說紛紜,有擅長起底的網民馬上把他的來歷全都挖出來,甚至查到長蔣家表面上是個提供軍事藥品的地方,實際上幫軍方掩蓋了不少事,包括以偷渡邊境的難民進行非人道的藥物測試,這件事最終發酵到去軍情處的最高領導那裡去,軍方才不得不把這件事壓下來,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處置了蕭沐河,而他本人從此消失在大眾眼前。

「他爺爺是偷渡過來的吧,幾十年前連聯邦國都沒成立時長蔣家已經存在,他爺爺在裡面打工,後來他祖父退下來了,但他祖父的原名都不是現在被挖出來的那個。」尹笙盯著雪地上鮮紅的血跡,再環顧一下四周,仰望著昏暗的天色,「你說的晉明會,我倒是有熟悉的人在裡面,可以明確告訴你,那神父不是蕭沐河,至少不是蕭本來的那張臉,他那張臉沒有人會認錯的。」

在風雪中說話不方便,兩人重新回到基站裡,用私密系統通報軍情處特殊情況,再檢查一次裝備和糧食。

蔣辛拿回了徽章,擦了擦上面的雪粒把他它收起袋中,不經意地問:「那是誰?」

「不知道,一張西洋人面孔,我最不會認就是西人的臉了,但聽那裡的信徒叫他科奈登神父。」

這個名字總覺得在哪裡聽過……蔣辛思索著。

「晉明會的立場從來都很明確,從不介入政府與軍情處的紛爭,以傳播愛的福音為宗旨,但他們也是出了名的反對同性戀婚姻,如果蕭沐河想洗白重新開始,那就不可能選這個教會,除非他跟科奈登有交情,或者有交易。」蔣辛檢查了一下獵槍的彈匣,再拉住綁帶揹上肩,走出去前拍了一下尹笙的肩,「剛才對不起,我只是隨便說一些話引外面的人注意,沒有貶低Beta的意思。」

尹笙一怔,不曉得他內心想些什麼,只覺得一陣陰霾的情緒一閃而過,他趕忙說:「沒關係,都是兄弟還會介意這個?倒是你,記得出去給我帶幾瓶烈美酒,這裡的補給營養液我真的快喝吐了,至少休班出去都要吃個夠。」

蔣辛冷峻的臉龐總算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然後轉頭步出基站,融入雪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