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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與千》(10)



掛斷了電話,鐵驌求衣換了身不打眼的風衣,戴上一頂軟呢帽,將金髮藏進帽簷下,提起那隻手提箱快步出了門。

他這樣搶時間,是因為沒能擷取到風逍遙電話中的全部情報。現在他手中只有水月街同天會館一個地址,無法推測風逍遙將有何動作,或許是要在該處會面,又或許是有要緊的人事物藏在那裡,總而言之,既然他缺乏線索,那最直接的手段就是盡可能搶在風逍遙動作之前,將這個關鍵點直接監視起來。
風逍遙想必還在警署配合調查,要打時間差眼下就是最好的機會——鐵驌求衣跨上一掛機車,風馳電掣地穿過新王都鱗次櫛比的街巷,向西4區疾馳而去。

里程漸遠,都市亦漸退去華麗外殼,與裸露出來的破舊城寨彼此撕咬,密不見日的牙籤樓與唐樓,旁逸斜出的樓梯舖、看板、電線,交織成一座巨大的迷宮。他講機車停在距水月街尚有一段腳程的位置,隨後穿街繞巷,秘密接近了同天會館。

名為“會館”,實際只是一座其貌不揚三層小樓,外掛“同天實業公司”的塑膠招牌,白色底板上淋滿雨水乾涸後的污漬。鐵驌求衣觀察了一會,發現公司內並無多少人員留守,只有幾個充門面的文員坐班,到點便拎包落鎖走人——看來這裡至多算是一個聯絡站或者中轉點,決非要事決斷的所在。

這樣反倒方便了他行事。鐵驌求衣趁著暮色從毗鄰建築的防火梯翻到了三層陽台上,戴上手套,摸出兩根退針,插入鎖眼擺弄了片刻,很快便轉開了門鎖,輕而易舉地潛入辦公室內。

這間辦公室當是既作辦事也供會客,鐵驌求衣環視了圈,打開了手提箱,取出發信元件裝在了電話線上,固定於桌屜下的死角,這樣既能監聽通話,也可以監聽這間辦公室內的動靜。

裝設並調試完畢後,他站起身,尚有閒情逸致翻揀了抽屜與文檔櫥,可惜都是些偽造的業務文件,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也許保險櫃裡會藏了點東西,但鐵驌求衣意不在同天實業,他只關注風逍遙想從這裡得到什麼,是以便也不打算再逗留下去。

他仍走陽台原路返回,臨走前且不忘把窗重新鎖上,然後輕輕跳回防火梯,下了樓,穿過後巷找到機車。按說就近盯梢更好,但這一帶人多眼雜,生面孔久留在此難免打草驚蛇,鐵驌求衣只能退而求其次,撥轉車頭駛向另一個方向。

他駛出兩個街區開外,來到另一條街上,與烏煙瘴氣的水月街稍有區別,這條街坐落著4區唯一一所公學(學生中混了一半飛男飛女預備役),唯二兩家影廳(往往被古惑仔佔場看霸王片),僅有的幾爿書報舖、音像店(成人作品最為熱銷),承擔了附近居民的全部文化生活,因此這條街相對整潔清淨一些。

街角有一棟新近翻修的出租住寓,叫做寶麗住寓,樓內住戶大多薄有資財,又或是躲正房的外宅情人,總之,大凡不願住唐樓租屋的房客,往往偏愛這裡時新的裝潢。

而在這棟住寓的六層,住著一個鋼琴教師。

新王都的闊人們或許喜歡附庸風雅,但在西區,肯付課時費請人教音樂的絕不在多,因此左鄰右舍想不通這位鋼琴教師如何交得起寶麗高昂的房租,又看他跟一家樂器行的女老闆走得很近,便八卦說他是被人家包養的小白臉。

鐵驌求衣停下車,大步走進住寓門廳,按下電梯上行鈕,無所事事的住寓管理員從小單間裡投來好奇的一瞥,見他長得年輕,又按了六層按鈕,便嘖嘖稱奇地坐回去,感慨竟真有學生跑來和小白臉學鋼琴。鐵驌求衣自然不知道這番妙趣橫生的心理活動,只是徑直上了六層,敲了敲其中一家住戶的門,不消說,這裡正是那位鋼琴教師的家。

他等了一小會,沒有聽到腳步聲,門卻突然轉開了,一個高高瘦瘦的長髮青年站在玄關處,什麼話也沒說,直接將他迎進屋內,同時檢視了圈走廊,確定無人盯梢,這才重新將門關鎻。

青年轉過身來,輕聲道:“師兄,好久沒見了。”

鐵驌求衣摘下呢帽,亦回以問候。

“好久沒見,”他沒有叫那個屬於鋼琴教師身分的假名,而是青年真正的名字,“墨雪。”

墨雪——不沾衣,這是一個做地下交易的人才有耳聞的名字。本人現年20歲,獨身,愛乾淨,喜歡彈琴,討厭社交,有一幅文雅的外表。與這外表格格不入的是他的真實職業,墨雪不沾衣是西區道上小有名氣的“清道夫”,追縱失物、掃除垃圾、創造舒心清潔的居住環境,只要出得起價格,他就能悄無聲息地為顧客排憂解難。

同時,他也是墨會初代“老二”的第二個學生。因此儘管年長3歲,卻得反過來喚鐵驌求衣為大師兄。

墨雪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箱子:“你很少來這邊,出什麼事了?”

“兩件事。”鐵驌求衣放下手提箱,“其一是這兩日我要監聽一個地方,借你的寓所就近行事。”

墨雪點了點頭,道:“其二呢?”

“稍等。”

鐵驌求衣走進琴房,掀開鋼琴琴蓋,按下了中音區的幾個琴鍵,又單獨敲擊了其中一隻白鍵,側耳聽了一小會,然後像是得到了確證,回身對墨雪道:“這個鍵的音色始終不對,下次用琴聲傳遞摩斯碼時須得跳過去,否則一聽即知是你。”

墨雪露出微微驚愕的樣子,旋即沉下神色思考了起來,片刻後方緩緩開口:“……最近我只用過一次音符時值-摩斯碼的規則來加密。”

鐵驌求衣慢悠悠道:“我知道。”

——這枚白鍵的音準問題並不來自校音誤差,而是琴弦本身固有的小毛病。因此鐵驌求衣現在才提出這件事的用意……

墨雪頓了頓,道:“加密的信息,師兄截獲了?”

“不算截獲,”鐵驌求衣難得流露出一點少年氣的狡黠,“算巧合。”

墨雪看起來有點頭痛。

“當初那套編碼規則還是你我共同制定……我知道你要監聽哪裡了。”他抱起手臂道,“照這樣看,是我對委託人失職了。”

鐵驌求衣微微一笑。

“這不算失職。”他聳了聳肩道,“你已對底層規則做了修改,我解開也花了不少功夫,何況你豈能料到我正好在場,而你的委託人又對我太過輕放?”

不必說出那個彼此心知的名字,兩個人的腦海中也浮現出同一個人的形象。

墨雪沈默了一小會,道:“儘管委託已結束,但我不能透露他的隱私。”

鐵驌求衣頷首道:“我不會要你破壞原則。只是我很好奇,當初制定出音符時值-摩斯碼的編碼系統時我們就有共識,這套系統不適合傳遞即時信息,它太過考驗收信人的瞬時記憶力和對摩斯碼的熟悉程度,你為何選擇這種方式加密通話?”

這個問題倒不能算涉及到委託內容以及委託人的隱私,是以墨雪沈吟了下,答道:“並非係我選擇。委託人想要避免公用線路通話中的竊聽,因此希望我加密關鍵信息後再匯報,我提供了幾種加密方案,他挑選了他認為……最有趣的一種。”

最有趣的一種。

“是嗎。”

鐵驌求衣似乎笑了一下:“看來他很相信自己的能力。”

這種不經訓練絕難擁有的能力彷彿是又一項佐證,輔助著他對風逍遙的猜想——這個自信、招搖、玩世不恭的男人像一卷精彩的膠片,在鐵驌求衣的腦海裡大肆放映。

可是真正讓鐵驌求衣一再在意的,並不是那些精彩絕倫的影像,而是在某時某地的某個手勢,某道眼波,某次微笑,隱藏了某段塵封的來歷,掩映著某種痛切、某腔憤懣、某刻惘然,讓他一次又一次看見那片撲朔迷離的霧,他知道迷霧的後方存在著某個空洞,卻還無法推知那空洞裡,究竟藏著什麼、藏了多少。

他們未再就這個話題深入下去,墨雪佈置好客房,鐵驌求衣在那裏架設起了收信台,同天實業——要麼說風逍遙完全未讓他等太多時間,次日便有一通電話打到了那間辦公室,熟悉的,戲謔的燒酒嗓在頻道中響起,那個人說:“我有一筆好買賣,要找貴司能話事的先生談談。”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