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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生的預言〉


　　親愛的颯彌亞，我的孩子。
　　你踏著小小的步伐，靜悄悄地推開木屋的門，在外頭唱精靈百句歌，軟糯的童音迴盪在世外天。
　　鮮花朵朵綻放、狂風陣陣吹過、白雪飄飄落下。
　　更迭的氣象，終而復始一如故事的起承轉合。精靈與這世界的共鳴，有種與他們朦朧氣質截然相反的精準，自一首歌謠便能溯源自世界之初。
　　蒼穹傾灑了光，清風將塵凝聚成土，沙場上，我與你父親相遇。
　　冰牙族三王子笑得燦爛，在狼煙中執起我的手，輕輕留下一吻。
　　「公主殿下。」
　　我在他的眉宇間找尋那點雪泥鴻爪的影，不意外地看見十七歲的你－－尚未遇到那名妖師，總皺著眉頭，一臉老成的不像個少年。
　　你該多笑一笑，小亞。



　　「母親，妳不舒服嗎？」你那雙遺傳自我、卻更加清澈的紅色瞳眸閃著不安。
　　你人在鬼王塚，死亡近在咫尺細數你的呼吸，你面不改色，無畏的為所愛鋪好前程，託付真名，一路走來始終恪守與你父親的約定：照顧妖師後人。
　　好孩子，不愧是巴瑟蘭與伊沐洛的血脈，我深深以你為傲，又忍不住心疼你，想斥責你輕忽漠視自己的安全與性命，而你來到我的面前，皺著小臉望我……
　　我怎麼捨得？怎麼會捨得？
　　「沒什麼。」我抱起你，讓你坐在我的膝頭。「小亞講個故事給我跟你父親聽好嗎？」
　　你那麼小，軟軟的小手還不及我的手掌一半大，還沒有因練武而長的厚繭。
　　「我不如父親會講故事。」你又皺眉頭。
　　你父親雙目半盲，撐著身子，含笑攬住我們，將他的全世界擁入臂彎。



　　挽弓射箭的冰牙三王子是世界的餽贈，虛弱衰頹的亞那瑟恩‧伊沐洛是這故事的第一道轉折。
　　我知道他必受妖師詛咒、黑火淵毒殺，精靈的光芒黯淡，最終殞落世外天。
　　我凝視，我追尋，九死不悔。
　　我與你父親，乃至那名將詛咒烙印在伊沐洛姓氏的妖師，都不過是這本書的配角，寥寥數筆帶過。
　　我無甚名姓，只為將你帶給世界。
　　奔流而過的恩怨、歷史、光陰，一場大戲，都是為了成就你，颯彌亞。
　　你是這個六界最璀璨的傳說，你咬牙，跋涉過血路，明亮如隆冬過後第一道陽光，穿透厚重的天色，鎔化這凝固的世界。
　　你對旁人的冀望嗤之以鼻，你的目光鎖定未央長夜。
　　在那裡，有個人為你流你未曾流的淚，痛你的痛，複製你成長的重重劫難，親吻你冰冷卻柔軟的靈魂。



　　你比你父親會說情話多了，但你父親對我可客氣多了。
　　真不知道你這種彆扭的示愛是從哪裡學的，像個淘氣的孩子，愈喜歡一個人愈要欺負他。
　　褚冥漾。漾漾。
　　可惜我太快結束這趟旅程，沒能握著你們兩人的手，細細多看你們。
　　他的母親把兒子的手放到你的掌心，你緊緊收攏，你們相視而笑，眼神中的愛意濃烈，任誰看了都能感受到你們強大的聯繫。
　　「我會跟褚互相照顧，一生一世。」你堅定地稱那婦女 :「媽。」



　　「母親。」
　　五歲的你噙著淚，送走你父親，而今換我遠行。
　　這是你最後一次啟齒這兩個字。
　　你推開門，穿過蜿蜒小徑，沒有再回頭看這間房子一眼，漸行漸遠。
　　殊那律恩護送你離開獄界；泰那羅恩與我父親歉疚的說明原委——為了保護你，他們只能送你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你從這處輾轉到那處，最終在千年後落腳。
　　和平年代。
　　你偶爾看著凡斯的畫思念我們、你聽見吟遊詩人傳唱《冬城》緊鎖眉頭，冰與炎之名遠播千年。
　　你步上英雄必經的旅程：生離、死別、試煉、遇險。
　　我知道你不喜歡「英雄」這個稱謂，我也不喜歡這般悲壯的詞彙與我的孩子劃上等號。
　　你邁步太快了，慢一些、再慢一些，給自己一點喘息的空間。
　　對自己好一點、再好一點，如你現在我的病榻前這般溫柔細膩。
　　作為你的母親，我情願你平凡此生，小亞。



　　亞那瑟恩與我在營火旁起舞，這是我一生最珍貴的時刻之一，我在他的牽引下轉了個圈，大笑著擁抱他。
　　「凡斯不是壞人，僅是迷失的靈魂。」他堅持，即便此時妖師已率領鬼族大軍血染大地。
　　我想也是，若邪惡銘刻在凡斯的基因，肯定不會有褚冥漾這樣的後人。
　　「我相信你。」我僅能這般回應你父親。
　　我靠在他的頸項，共享此刻流光。
　　後來他受到詛咒，獨自遠走，我追上去。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偽裝冷漠，閃閃躲躲地迴避我的視線，命令我離開。
　　「我相信你。」我再次重複。
　　除了翻閱這本書的觀者，除了捉摸不定的筆尖，沒有人知道，這漫漫浮生，我只對亞那瑟恩•伊沐洛說過這句話。
　　我相信你。
　　縱使前路注定捆綁苦難，我已知宿命不會對我們網開一面。
　　我仍相信你。
　　我只相信你。



　　過去、現在、未來，虛虛實實在我的腦海裡閃回。
　　這不是面，是線、是一本書，可以往前展望，也可以向後回顧。
　　我們僅相聚短短數年，緣分如此之淺，我在永恆中讀完你一生的預言。
　　襁褓的你在我懷裡打了個哈欠，你父親心滿意足的喟嘆，你有我的眼睛；你初次喚我母親，牙牙學語，對我微笑；孩童的你尚未掌握冰與炎的能力，失衡的圖騰浮現在你的肌膚，你癟著嘴，不曾喊一聲痛；少年的你一身黑袍，颯沓如流星，眼神矜傲；無數深夜詛咒發作，冷汗浸濕你的脊背，你獨自煎熬；暮色沉沉，你低眉的深情如你父親，漾漾被你笑得暈頭轉向，簽下各種喪權辱國的條約；驀然，世界傾覆，你們隔著黑與白遙遙相視……



　　親愛的，不要讓怒氣蒙蔽你的理智、不要讓悲傷壟罩你的雙眸、不要讓絕望干擾你的珍愛。
　　我們每個人都是為了輝煌這傳說而生，故事不斷輪迴，我們的世界僅限於意識能感知的一切。
　　一如聰穎的你所言，世界之外尚有世界，諸神之外仍有諸神。
　　無形的手書寫你歷經的坎坷與獲得的幸福。
　　是的，你必將幸福快樂。



　　預言之輪緩緩滾動。
　　某一天，你重返獄界，步上那條小徑，回到你最初離開的地方，世外天的日光如羽毛撫過你微微顫抖的指尖。
　　你推開門，驚落數世紀的塵埃，而你深愛的那名妖師，正在裡面輕唱著精靈百句歌，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