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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回事?」
  埃蒂芙的聲音比平常更高,少見的夾雜一絲茫然,失去往常的沉穩。
  「簡單來說,就是你被背叛了。小鎮的人需要祭品,而你做為魔女最適合不過。」
  從村人的包圍中救出埃蒂芙,珀爾修斯低聲道出真相。
  其實不需要他出手,以埃蒂芙自己的能力她是完全能夠應付的。珀爾修斯是故意挑在一個絕妙的時機救下她,他想打破她的不拘言笑,他想要她欠他人情,越多越好。
  「……」
  如預料中的反應,埃蒂芙一言不發。
  兩人靠得太近,珀爾修斯都能聞到她的體香。那是好聞的氣味,先是果香,迎來淡淡的玫瑰花香,最後留下一抹柔和純淨的清新感,這些年來,一直縈繞在他胸口不曾淡去。
  黑色的緞面禮服緊緊貼合她的肌膚,及肩的捲髮落在鎖骨,碎髮絲襯的胸前更加雪白,裙擺的開叉間露出筆直的長腿。
  好屈辱、屈辱的讓她想死,想燒灼所有背叛她的人、想讓烈火焚燒家園、想剁下眼前男子的頭顱、更想讓自己的性命在此迎來終結。
  埃蒂芙緊咬下唇,死命不發出半點聲音。
  「啪」的一聲水滴落到珀爾修斯臉頰上,他優雅的漾開笑容,將落在臉頰上的液體抹上自己的唇。
  「吶……」
  珀爾修斯俯下身在她耳邊低語,唇色添上一絲鮮紅。
  「我懂你的心情。」
  「……」
  差點就要對珀爾修斯大吼出聲,但埃蒂芙謹守最後一道防線,她比誰都還清楚,此刻若發出一點聲音,自己死命壓抑著的一切都會潰堤,而那代表的是她這個人自身的瓦解,魔女的生命沒有盡頭,因此有著比生命還更重要絕對不能失去的東西。
  比起死亡、她更害怕的是失去自尊;
  比起死亡,她更害怕的是不被需要;
  比起死亡,她更害怕的是這個世界已經被填滿,全無自己的容身之處。
  但也許一直以來她都搞錯了,她最應該害怕的是眼前的這個男人,當年她一時興起所救的男孩。

  聖誕節前夕,漫天飛舞的白雪讓眼前能見度很低。
  一個身影獨自在風雪中向前行,
  她漫不經心的走著,雪中似乎有什麼動了一下,這麼冷的天會有什麼?是兔子嗎。
  靠近點看才發現是人類,他在大雪中只披著一條薄薄的毯子,銀灰色的頭髮因未經梳洗蒙上了厚厚的灰,不只失去光澤,長度也參差不齊。
  「真可惜啊,明明仔細打理的話,會是很漂亮的銀色呢。」
  埃蒂芙一邊想著晚餐的菜單,一邊暗暗想著,就像感慨天空很藍、湖水很綠一樣的輕描淡寫。
  本來人類的孩子在魔女眼中就差不多是那麼一回事。
  男孩明明已經虛弱的無法動彈,卻突然睜開雙眼,雙手拼命往前伸出,因凍僵而變色的指尖顯得怵目驚心。
  在纖長的睫毛下微微上吊的杏眼,一隻如碧綠的潭水,一隻似靛藍的海洋。
  與慘白的臉龐相映著的雙眼是那麼明亮,比起寶石更加澄澈璀璨,她瞬間生出想挖下來收藏的念頭,只是想到屆時還要費心思保存便又失去動力。異瞳在這個時代被認為是不祥的體現,自誕生在世上這一刻,便注定背負著世界的罪惡死去。
  「明明這麼漂亮的,真是可惜……」
  埃蒂芙輕聲呢喃,聲音並未傳入任何人耳中,只在她的頰邊形成了白霧。
  「……不想……」
  「嗯?」
  彷彿聽見了聲音,她愣了一下停下腳步,裙擺在空中劃出一道圓弧。
  後來她想,當時她聽見的應該不是聲音而是意念,不是透過空氣振動而是與意識產生共振。
  「你說什麼?」
  埃蒂芙蹲下身子,伸手捏住男孩的下巴,筆直盯著他看。
  「我……」
  與埃蒂芙視線相交時,男孩瞪大的雙眼泛紅,失去焦點的瞳孔溢出眼淚。
  「不想死……」
  他發不出聲音,發紫的嘴唇不斷顫抖,如果埃蒂芙不是魔女,大概根本讀不到男孩說什麼。不過,即使埃蒂芙不是魔女,他那「想活下去」的意念一定仍能傳遞給她吧,這點至今埃蒂芙仍深信不疑。
  淚水順著男孩的臉頰不斷滑落,一片蒼白世界中,只有少年身上的色彩如此鮮明。
  於是,她救了他,沒有任何理由。
  說是一時興起也好、說是打發寂寥也罷,魔女救了少年。

  她筆直瞪著珀爾修斯,任鮮血沿著嘴角滑下。
  珀爾修斯望著身下的埃蒂芙,心神蕩漾的幾乎要醉去,他知道她不會讓自己看到真心的眼淚,但那又如何,她咬破唇滴下的鮮血對他也已經足夠。
  她不會知道,自己對她的渴求有多麼強烈,這些年來又是如何的煎熬,他愛她,用盡生命的愛她,魔女什麼的、刑罰什麼的、甚至獻上這整個世界的一切全部全部都無所謂,他只在意她。
  珀爾修斯自己也不懂怎麼會對她如此偏執,只是不懂又如何、超乎邏輯又有什麼關係,本能不是原來就比理性強大的多嗎?應該是說,這已經是構成他這個人本身的一部分了,沒有什麼「為什麼」,而是「就是這樣」。
  她不會知道,他多渴望成長,成長到能為她遮風避雨;但焦急難耐、似火焚燒的,他一再反覆被拉回兩人相遇之時,每次看見她的時候、每晚夢見她的時候、每個孤身一人未能成眠的夜。他渴望力量,卻又覺得自己簡直像被魔女下了詛咒,時間永遠同在與她相識的那一刻,再也無法掙脫。
  從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他便用自己的生命許下了這個願望。

  ——他要她變成他的東西。

  從此他的生命只為她而活,那怕她並不見得願意。
  「相信我,我不會背叛你。」
  「……」
  埃蒂芙移開視線,決定不理會珀爾修斯的任何話,她知道不是他的錯,但在此時此刻,從口中講出任何一個字都只會讓她覺得屈辱。
  「——我的生命一直都是你的,埃蒂芙,從相遇的那一刻。」
  她以為那時讀懂了男孩的願望「想活下去」。
  可是此刻壓倒在自己身上的他,笑的那麼幸福,淚水卻從眼眶掉落到她臉上,這一幕喚醒她的記憶。
  在這麼多年之後,埃蒂芙才第一次回憶起兩人相識的畫面,突然覺得有點可笑,這個強大、紳士、溫文儒雅,總是把情緒藏在笑容之下的男子,跟當年哭得唏哩嘩啦的男孩一樣,沒半點長進。
  「Monsieur。」
  良久良久的沉默,空氣中只有細小的哽咽聲。她終於開口,卻是一句法文的「先生」。
  「呵……」
  覺得好懷念,教男孩這個詞彙的時候是為什麼呢,她想不起來了。
  也許是希望男孩成為一個紳士吧。
  「我聽著呢,Mademoiselle。」
  珀爾修斯吻上她,流利的法語已經不需要她的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