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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影》

  死士是暗衛裡頭最狠絕的角色,而嗜影樓是朝廷專門培養死士的禁地,據傳裡頭藏著眾多秘寶,由於任何一件出世都可能造成時局動盪,因此被藏在這陰暗的建築內部。但這終究只是傳聞,嗜影樓裡刀光劍影、血跡遍佈,日日夜夜都是死士們廝殺的搏鬥,沒有人會冒著生命危險進入其中。

  身為醫者,白海一對此只是略有所聞,直到在藥舖抓藥、抄近路回屋熬藥給弟弟的途中被滿身鮮血的那人以匕首挾持,他才被牽扯進這危機四伏的地方。

  那人原是待培養的死士之一,被嗜影樓奪去了名字、植入毒蠱,只留下「老鷹」的代稱和由於叛逃而毒發的猙獰神色,他見白海一是個醫者,便逮住並威脅他為自己解毒。可白海一平素讀的盡是正宗醫書,對異疆所施的蠱蟲束手無策,只能盡量以用藥、點穴等方式減緩發作的毒性、拖延身亡的時間。

  老鷹見這麼下去不是辦法,便想重回嗜影樓斬殺身懷母蠱的操蠱人,母蠱一死亡、在他體內的子蠱也會跟著消逝。但他需要白海一替他時刻解毒、療傷,因此告訴白海一幾個讓他無法拒絕的內幕消息──其中最重要的,即是嗜影樓裡藏著許多能讓白瑞比由不明昏迷中甦醒的一帖珍稀草藥。

  白海一本是不相信的,他尋了這麼多月皆是無果,怎會大量出現在嗜影樓內?幸而這草藥平時用來餵給失血過多陷入昏迷的死士們,老鷹對其並不陌生,描述幾句給白海一後,白海一不得不承認那的確是他苦苦找尋的草藥。

  百般權衡下,他只得應了老鷹的要求,在對方的帶領下潛入嗜影樓……即便這一去危險重重,可說是凶多吉少。


  
  樓閣裡比白海一想像中的明亮不少,但正因如此,磚上乾涸了不知多年的血跡更是清晰可見。醫者仁心,白海一見狀覺得頗為心痛,他起先原以為死士的培養只是單純的訓練,殊不知是在如此絕望的環境裡一遍又一遍地磨去心性、在經歷眾多生死關頭後逐漸習慣……最終不畏懼死亡。

  「你……辛苦了。」他抬起頭乾巴巴地道,小心翼翼地以匱乏的語言試圖安撫身旁護著他的男人。陰影恰好遮住老鷹的面孔,影影綽綽地,讓他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也就那樣吧。」老鷹的嗓子有些低沉。

  白海一踟躕了會兒,他從前只在弟弟難過時溫柔地擁抱過他,可這事擱在老鷹這人高馬大、武功高強的傢伙身上……他終究還是敵不過內心裡的憐憫,上前幾步,生澀地虛虛環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背脊。

  老鷹輕輕地笑了笑,不再多言。

  在這安靜的氛圍裡,忽聽一聲長哨,白海一感受到老鷹倏地緊繃起身子,而燈火一盞一盞地滅了。老鷹迅速反客為主、將他擁在懷裡,迅速躍起、躲在屋樑上刁鑽的角落,壓著嗓警告他別動。

  白海一被他緊張的行為感染,連呼吸聲都跟著放輕。半晌,他聽見許多細碎的雜亂聲音──但那些聲音實在太過微弱,若不是老鷹還死死抓著他,白海一恐怕早已鬆懈。他豎著耳朵,勉強聽見有刀身入肉的黏稠,也有衣料摩擦、刀身卡至骨頭的碰撞。他驚得冷汗直流,沾著汗水的前衿緊緊貼在老鷹的胸膛上,有些過於親密、他卻不敢動彈,只覺得每分每秒都難耐無比。

  不知過了多久,老鷹才放鬆對他的桎梏。而差不多同時,四周熄滅的燈火也緩緩又被點亮了。白海一悄悄從老鷹肩膀旁往下方望去,映入眼簾的……是活生生的人間煉獄。到處都是斷臂殘肢,它們斷得很安靜、主人也死得很沉默。

  白海一從未見過如此殘酷的景象,只覺得胃部痛苦地翻攪著,直到老鷹溫暖又帶著厚繭的手覆蓋住他的視線、傳來老鷹沉穩且明顯習以為常的嗓音:「別看了,閉眼。我帶你進去,等會兒這裡會有人來收拾,不能被抓著……」

  他依言緊緊闔上雙眸。


  
  老鷹擁著他穿梭在樓裡,白海一在他懷裡憶起躲藏時他的果決,忽然有些好奇他為何有信心不被殺戮中的死士們發現。在黑暗中屠殺彼此的死士應早已練成於一片闃黑中尋望目標的能力,可老鷹卻能帶著他這樣的累贅隱蔽身形、全身而退。

  他將心底的疑惑問出,而後得到老鷹的沉默。

  白海一福至心靈,試探地道:「你很厲害。」

  只有能力足夠,才能與其他競爭者相抗衡──白海一不敢想像老鷹經歷了多少與方才相差無幾的場面,他身上的傷痕累累約莫皆是由此而來。

  「或許。」老鷹沒否認。

  他帶著他進了樓閣最深處的密道,光線逐漸被他們拋在身後,眼前只剩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四周有陰冷的風拂過,白海一有些惴惴不安,緊緊抓著老鷹的衣物、以此為慰藉,告訴自己在這逼仄的漆黑空間裡不只有他一人。

  許是愈來愈接近母蠱、受到體內毒蠱影響的緣故,老鷹忽地開始劇烈咳嗽。白海一能聞到血腥的氣息,連忙伸手撫上對方的手臂,在看不見的狀況下摸索著找到抑制毒發的穴道,併攏兩指堅定地替他按著。

  他似乎聽見老鷹含糊地說了聲多謝。

  憶起老鷹初遇時渾身帶刺、滿臉殺伐的冰冷模樣,白海一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待自己的態度似乎軟化了不少。
  


  下方似乎有朦朧的光,老鷹縱身躍下,帶著他墜入其中。白海一眨了眨雙眸適應光線,才看清嗜影樓最深處這個秘密空間的模樣。

  粗略看著像個倉庫,可細看卻能發現藏著的皆是各式各樣的秘寶──老鷹將他藏進其中一列木箱後方,兀自走到外邊。白海一發現木箱旁有個半開啟的小門,裡頭隱隱飄出又刺鼻又詭譎的氣味,正好奇地想上前觀察,眼角餘光就見幾人持刀從暗處襲向老鷹,領頭者更是怒不可遏地瞪視著他。

  老鷹挑釁似地回望著對方。

  「朝廷不需要叛徒,無論你再怎麼出色,皆是個棄子。」領頭者說著,他代表朝廷的用詞讓白海一判斷出此人約莫就是嗜影樓當前的負責人。

  「朝廷與我何干?」

  「大膽!」那人喝斥道,衝突一觸即發。

  白海一並沒有忘記兩人此行的目的。找尋草藥、替他解毒……眼看老鷹似乎無法脫身,白海一咬牙,鼓起勇氣躡手躡腳地朝那個怪異的小門走去。他偷偷由門縫覷望著裡頭,發現有個苗族打扮的人影正餵養著什麼,仔細一瞧……竟是密密麻麻的蠱蟲。

  此景令他頭皮發麻,可後方明顯即將開打,白海一信任老鷹的身手,卻擔憂半途他被蠱蟲作祟而打擾、影響發揮。他明白此時只能靠他自己──不只是為了救老鷹,更因為倘若老鷹有什麼不測,他也無法安全脫身。

  白海一摸出袖內為此行備著的迷魂藥和平時用來挑草藥的刀具,嚥下口中的唾沫,下定決心似地拉開小門、俯身衝入其中。


  
  韓慶民──也就是老鷹,他在搏鬥途中不斷以話語打攪對方的思緒、又趁機追問自己的本名,終於半是激將地得知自己的姓名。得虧這負責人一心只有報效朝廷、訓練死士,腦子簡單得很,否則恐怕也不容易問得答案。

  他的武功和負責人不相上下、甚至略勝一籌,可耐不住對方人多勢眾,自己又身懷毒蠱,不久後便漸漸落於下風。他分不出心思去關注白海一的狀況,只希望對方千萬要躲好、別被揪出來受罪。

  沒有白海一在身旁替他緩解毒素,韓慶民只覺得筋脈充斥著痛意,卻還是得咬牙繼續抵抗著。正當那股灼人的感覺蔓延至前胸時,忽聽某處傳來一聲驚叫和不合時宜的痛呼聲。韓慶民本以為白海一遭了罪,細聽才發現那人聲音尖銳刺耳、不同於白海一的溫潤,但仍然驚出一身冷汗。

  不同於他的如釋重負,負責人顯得驚愕萬分,竟焦急地撇開他、迅速往白海一藏身的那列木箱後方奔去,口中還喊道:「大人、大人──」

  其餘人站在原地不敢動作,而韓慶民深怕白海一那兒有什麼狀況,正待跟著衝上前,忽然覺得腹部有什麼緊繃著的東西散去了、血液裡流竄的劇毒也慢慢地、慢慢地退去。他幾乎以為自己的感受出了問題,腦中卻緩緩冒出一個令他不敢相信的猜測──

  白海一,那個溫柔乾淨的男子,那個本憐憫世人、懸壺濟世的醫者……解決了那個飼養蠱蟲的異疆人。


  
  白海一愣愣地看著被醫刀刺入胸口、倒在黑色毒血內的男子。他本只想將對方迷昏了再做打算,卻沒想到此人對迷魂藥的效果免疫,眼看對方指揮著蠱蟲湧上前攻擊他,情急之下、白海一只得孤注一擲地將手上的醫刀刺向對方。

  卻沒想到醫刀正好直直地捅入對方的心口。

  那些蠱蟲隨著養蠱人的逝去化為粘膩的液體,當負責人和韓慶民一前一後趕到時,看見的便是白海一茫然地站在還留有餘溫的屍體旁的景象。負責人口裡還喃喃著「不可能、不行……這下不妙了……」,似乎無法接受對方的死去。

  韓慶民深怕白海一承受不住自己殺害他人的事實,當機立斷地上前解決仍然呆站在原地的負責人,而後三步併作兩步地跑向白海一:「你……」

  「我殺了人。」

  「可這是必要的,你不必為此自責……海一,你救了我。」韓慶民認真地道,語氣略帶焦急。

  白海一抬起頭看著他,張開口想說些什麼,終究無法抵擋得住心理壓力帶來的混亂,半是昏迷地倒在韓慶民的胸膛上,被他牢牢地接住了。


  
  再次睜開雙眸時,他躺在暖呼呼的床鋪上,不復之前的陰冷、外頭還灑進不少陽光。白海一默默地試圖翻身,察覺到動靜,坐在一旁的韓慶民很快地傾身,與他四目相對。

  「老鷹,草藥……」

  「這裡,我搬了許多出來。」韓慶民說著,垂眸:「在下名為韓慶民……別喊我老鷹了。」

  白海一輕輕地扯著嘴角笑了笑:「你找回名字了?恭喜。」

  一時無話。

  許久,韓慶民才緩緩地道:「嗜影樓經過此次動盪,朝廷必會究責。我已故意留下自己的足跡,屆時對方只會將責任歸咎於我──為免拖累你,我們就此分道揚鑣罷。」

  他聞言有些怔忪地抓住韓慶民的手,半晌才道:「你不必這樣。」

  「你只需做你堂堂正正的醫者,讓你的弟弟甦醒、好好踏實地活在陽光之下。躲藏的生活,就讓我一個人過著就好。」韓慶民故作輕鬆地笑道。

  「可我做不回醫者了,慶、慶民。」白海一有些生澀地喊他的名,而後更用力地握著他:「我終究是殺了一人、我做不回彼時那問心無愧的自己……」他頓了頓,輕輕地、有些怯怯地道:「你得負責。」

  韓慶民幾乎是立刻便領會他話語中的含意,白海一想和他一同遠走高飛。他哪裡有什麼不願?他對白海一亦有幾分說不清的情愫,可他實在愧對白海一的良善,竟將他牽扯進這萬劫不復的境地。

  他正想拒絕,可接觸到對方溫和卻堅毅的眼神時,嘴裡的話卻鬼使神差地拐了個彎:「……是。」
  


  他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