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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想來,蒲熠星的情緒一直都稀薄,攔在鏡片之下、織進眼睫蔭影,更裹在皮肉骨骼裡。掌握顯露情緒的鑰匙很少發於蒲熠星自身,更多是源由於感知他人的因果──或許蒲熠星更像持柳枝的人,葉尖那一點水露是他心軟的波瀾,下墜往往只為沒能來得及接住枯葉敗枝。 黃子弘凡推論至此,心安理得,並沒能第一時間反應出問題癥結,只道親近小貓之心人盡有之。唯獨忘了常人不會妄想從小貓瞳仁裡看見自己。 即便有大師賽那點基礎打底,距離黃子弘凡真正在節目上與蒲熠星相知相交,也左右有一個年頭橫亙在其中。這一兩年他不曾放在眼底,偏信一往直前便能將時間河流折疊起來扎個對穿。 他坐在椅子上,偏頭看蒲熠星逗小孩。這期節目大家的妝造選擇基本圍繞粉色系,蒲熠星身上是一件針織毛衣,圓領口翻出兩片襯衣領,既柔軟又端莊。這時期的蒲熠星頭髮又修短了,從他的角度看去便是一枚烏黑的圓圓的腦殼,確實很像小貓腦袋。 這樣的情況發生太多次,同樣的動作,同樣的角度,從青檸味小貓到提拉米蘇小蛋糕,區別只在服裝造型上,視網膜附著的是教堂建築淅淅瀝瀝的彩窗光影,故事千篇一律。蒲熠星成為一片風景,一片海、一片月光……或者其他什麼,目光為其梭巡或佇足,實在理所應當。 這些比喻的共通點同樣鮮明,無垠,遙遠,人心嚮往之。 黃子弘凡向來清楚自身的優勢,性格上好比主導人際,更不用說外貌。是否帥得驚為天人倒在其次,他天生一雙狗狗眼睛,有求於人時睜圓了,顯得既無辜又可憐,蒲熠星招架不住過好幾回;他睫毛生得也長,垂下來目光恰好被篩去一半,只剩眼仁黑漆漆的,總讓人錯覺只是出神。 但他終歸還是輕視了能在娛樂圈裡摸爬滾打的幾個人精,此處尤其點名齊思鈞。 其實倒不是黃子弘凡流露出點什麼──況且此時此刻他自個尚沒能意識到有什麼破土而出,只是一則他眼神駐留的時間還是太長,二則哥哥真知灼見──此為後來齊思鈞把人捉來促談時給自己打上的標籤──蒲熠星倒是沒見察覺出什麼端倪,至少表面沒有。 而“促膝長談”當天,節目組攝影機一關衣服一換,齊思鈞神出鬼沒一樣出現在黃子弘凡休息室外頭。黃子弘凡先是給他鬼鬼祟祟的氣勢嚇了一跳,齊思鈞只說請你吃飯,盯著他收拾完畢便提著人溜了。 齊思鈞生來是一副狐狸一樣的狹長眼睛,平時笑瞇瞇的,睜眼直直盯人的時候很能唬住尚不經事的小朋友。黃子弘凡往嘴邊送的水杯頓了頓,在腦內風暴了三秒近來是否得罪這位好哥哥,才遲疑著問:“找我出來,是怎麼了嗎?” 說的字數都少了,確實是嚇得不輕。 齊思鈞收回目光,突然又有一瞬後悔,很細微,類似咬合緊密的齒鏈卡了一下,不太影響傳動,但心臟搖搖晃晃地懸起來,擰出一點虛冷的汗。也許他該先找蒲熠星說一說,齊思鈞想,但思及後文,大約結局又會被這隻貓給囫圇應付過去。 他想自己肯定是被前車之鑑驚著之後應激過了頭。黃子弘凡睜著一雙眼睛望著自己,瞧著很無辜,齊思鈞想:萬一他不那麼想呢?看見他顫動的眼睫,又想:即便錯認也罷了,總要防範於未然。 齊思鈞闔上菜單,同服務員點了幾個菜,沒有回應對方上一個問題,只問:“還有什麼想吃的嗎?” 這個年紀的男生,即便說在長身體也情有可原。齊思鈞自認是沒那個食量了,但黃子弘凡的平時話量擺在那兒,也不知道需要消耗的卡路里會不會也比常人多上一點。 黃子弘凡說:“夠了夠了。”餐廳菜上得很快,兩碗白飯,幾碟子蔬菜肉食,他面前一盤回鍋肉被燈光照得亮晶晶的,辣椒蔥段錯落,看起來分外可口。 齊思鈞見他掏出手機,給回鍋肉照了一張,又在屏幕上敲了好一陣。齊思鈞往嘴裡塞了一口飯,似不經意地問:“給誰發消息呢?” 黃子弘凡眼睛也亮晶晶的,“跟阿蒲炫耀一下,他說想吃這個有幾天了。” 齊思鈞眨了下眼睛,想:是了,大約並非錯覺。 他按黃子弘凡回覆的頻率推測蒲熠星也正刷手機,回得很快。黃子弘凡一邊夾菜,一邊樂呵呵地敲鍵盤,齊思鈞沒惱,只是坐在他對面觀察,心想原來真有人捏著手機敲字也能把手舞足蹈四字表現得如此生動。 黃子弘凡倒是一下子便回過神來,乾巴巴地搓了搓掌根,“你請我吃飯,我還總和人發消息。”他認錯迅速且坦然,也很懂得怎麼討人喜歡,垂著狗狗耳朵那麼一抬眼,讓人很難心生更多怨言。 更何況齊思鈞志不在此。 齊思鈞撐著臉看他,臉頰被擠出小小的一團腮,搖搖頭的幅度不大,意思是他不介意。他定定看了黃子弘凡兩秒,問:“什麼想法?” 黃子弘凡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齊思鈞的意思,“啊?”了一聲,頭上的讀條徐徐轉了兩圈,似乎是意會過來了,又輕輕“啊”了一聲。 但這個問題尚且沒能立刻加載出答案。黃子弘凡要自我梳理的脈絡太長,最首要的一條最直白也最明確:他對蒲熠星是有那樣的想法嗎? 黃子弘凡停在半空裡的筷子頓在那裡,彷彿筷尖懸的是一顆心臟。 蒲熠星很好,生得好看,人又聰明,善良與責任感能很好地照應所有與他接觸的人。大約很少有人能不喜歡他。 這是客觀條件。黃子弘凡想,他對著那顆懸起來的心臟無聲問道:那你是怎麼想的呢?你對蒲熠星是有那樣的想法嗎? 他的問句迅速匯流成一片河海,奔湧在皮肉底下。黃子弘凡又搓了搓掌根,感受了鼓脹的搏動。在他垂眼看向蒲熠星時,在他聽蒲熠星輕輕慢慢的說話聲時,在他與對方皮膚相貼時。 黃子弘凡想,月亮原來也能牽動脈搏。 他是有那樣的想法。原來他對蒲熠星是那樣的想法。 明確了認知之後接踵而至的是更深的茫然,源於自身、源於情緒。他想,齊思鈞怎麼看出來的,從什麼時間、什麼場合?……思緒的船錨沉入沙漏,黃子弘凡忍不住要去琢磨,不過他在這樣的疑問面前從來不過分內耗自己,於是便直接了當地問:“很明顯嗎?” 很明顯嗎?齊思鈞咀嚼這個問句,他能見著的肯定並非全部。他看黃子弘凡在節目裡,鏡頭之下,蒲熠星說一段話,黃子弘凡跟著重複一段,有時候只喃喃跟了幾個尾字,有繾綣的,也有忍俊不禁的。 傳聞中,埃利孔山有山嶽神女,愛在山林中打獵嬉戲。聽了別人一席話,便會跟著重複後面幾個字,是為厄科。 餐廳的光線把黃子弘凡視線範圍照得黏稠,他同樣分不太清齊思鈞的表情透露了什麼樣的情緒。 黃子弘凡唯一能從中分辨出一點否的意味,這點感覺不算稀薄,但很委婉。然而人的本能總要去較真那點“否”,而弱化了他人留下的體面。 黃子弘凡可以感覺出這點不協調的分歧,他嘗試壓抑了一會那點從心頭浮上來的不適,或許更多的成分是委屈,溫吞地噬咬淚腺。 他垂眼沉默一陣,開了口,是肯定的語氣:“你不贊同。” 齊思鈞驚訝於他的敏銳,但對待真誠他同樣還施彼身,語氣和眼神都很誠懇:“我並沒有合適的身分表示我的立場,”他的目光透過鏡片落入黃子弘凡眼底,再沒有任何修飾與保留,“不過我確實不贊同。” 在抑制牽引的操心和稀薄的後悔之間,後者終究占上了風,那片虛汗淹沒喉管,齊思鈞低頭嚥了口飯,妄圖以這樣的方式牽制窒息感,但仍舊不由分說地漫上來。 齊思鈞很明確知道黃子弘凡眼睛裡的情緒是什麼,他以往曾經見過類似的畫面。當時的他並沒有立場抑止──好吧,如今同樣沒有。可是,他想。可是誰能忍心第二次睜眼看著人往池水之中投身? 齊思鈞看著黃子弘凡的臉,看他這個年紀獨有的倔傲。甚至他也看出黃子弘凡想抑遏這樣的情緒,但顯然成效甚微。這點倒是與往日有些出入了,同樣是在齊思鈞對面,那張臉孔裡除了坦然,還有點知彼知己的悲觀。 不在鏡頭前,對方總是很安靜。齊思鈞自然更加明晰這點,連同情緒起伏都沒有稜角。 黃子弘凡問:“為什麼呢?”他看著自己的手掌,握成拳之後又鬆開,看著皮肉底下交錯的血管。他安靜了一陣子,似乎是終於找到了一小片突破口,便要奮力一搏,“是因為……”他張了張嘴,又遲疑地停住,終於意識到情感哪裡是使勁便能得來的因果?於是到底氣勢還是弱下來了,聲線輕飄飄的,全然不似他平常說話的模樣。 黃子弘凡抬起臉來,問:“五歲是很大的差距嗎?” 齊思鈞似乎一下子怔住了,愣愣地看著他。 “五歲是很大的差距嗎?” 蒲熠星擺弄手裡的玻璃杯,開口問道。他的語氣其實很平穩,一如他平常與人交流,都是這個語調和音量。 齊思鈞想回“不是”的,然而這個問句能夠囊括的概念太多。五年對於年齡間隔的橫溝而言,乍一看確實不寬,但細細掰碎了算,六十二個月,一千九百餘日。即便將玻璃沙漏鬆手,讓它下墜,摔碎,萬千星雲沙礫嗡鳴,也夠織就雨幕,刺傷飛駁羽毛。 蒲熠星放下手裡的杯子,低頭搓了搓手。這年冬天特別冷,連帶節目組給挑的服裝都顯得比往年厚重,他像小貓裹毯子一樣用外衣把自己蜷在裡頭,露出的皮膚原先被冷風刮紅,回到室內又逐漸白了回來。 第四季起,遊戲方式開了新的賽道。畢竟是挑戰類別的節目,生活條件總稱不上太優越。消耗實在太大,每期一結束蒲熠星便要直奔回家,他汲取能量的管道太少,一隻貓掰做三管電池慢慢消耗,恨不得醒著與昏著的時間能對半開,連在車上趕路的時間都擱淺在睡眠裡。 齊思鈞看他惺忪的眼睛,原先笑他:充能跟不上耗電效率。第五季錄製時蒲熠星昏睡的時間倒沒往日多了──還是多,但對於蒲熠星本人而言可說有突破性進展──齊思鈞調侃對方:是進步了,還是也要跟著捲一捲? 蒲熠星內不內捲不知道,但天氣實在太冷,索性先把自己吞進毯子裡,作了小貓蛋捲──非要較真的話也能算是內捲的一種形式──他懶懶地抬起眼皮子瞥了齊思鈞一眼,夜晚裡的光線太弱,蒲熠星的瞳色融化進斑駁的影子裡,明明是模糊不清的,但齊思鈞沒來由地心頭一跳。 他沒來得及抓住這點飄忽的直覺,龐博這時候挑開簾子走了進來。後者生得太高,鄉間小院的門框有時候甚至沒法包容下他的骨架,進來時總需要低一下頭。 龐博永遠都是一副笑模樣,教養很好,而且執行的手段很溫吞,第二視角中也不會扎傷人。見了兩人便輕聲問:“還在找線索呢?” 齊思鈞意外地在這類型的活動中特別容易調動起勝負欲,這時候警覺心吊起半枚;蒲熠星仍舊坐在那裡,他本身聲線就低,這時候也放輕了,答:“故意不上去睡呢,好讓你們沒法安穩入夢。” 他有時候會突然飛來一筆意料之外的對答,挺冷的,總要讓人愣上一瞬,平時對外的形象又顯得太正經,於是這種冷幽默便顯得殺傷力很強,尤其是對他尚不熟悉的人。 龐博頓了頓,接著成功被逗笑。但他的表現又總與常人有些許差異,比如幾個弟弟,大抵要樂瘋了似地上去抓著蒲熠星又笑又鬧;又或者無語凝噎,深感被這樣的段子攻擊簡直就是無妄之災。 龐博笑得眉眼彎彎的,確實是開心的表現,很難是捏造出來的神態,喉管還囫圇些未盡的笑意:“這樣啊。”他垂下眼睛看向蒲熠星,露出眼皮上那一點痣,“那是否介意我加入呢,一起騙一騙他們?” 齊思鈞那點對遊戲的勝負欲被按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熟悉又奇怪的感覺,熟悉在龐博的神態似曾相識;奇怪在他半靈不靈的直覺。但太鈍了,他無法快速從神經末梢剖析出這點因子裡究竟摻著什麼。 他又掃了幾眼龐博,對方的表情一向溫文。他看著對方朝下望著蒲熠星的目光,順著看到對方的眼睫、眼皮──突然後知後覺感到非禮勿視──那點痣在那裡,像一捧蚌肉一樣托的珠子…… 齊思鈞又急急調轉視線看蒲熠星,發現小貓低著臉,從蛋捲皮裡伸出兩根手指頭,正揪著毯子上的絨毛玩。 說是要詐一詐其他同事們,終究還是坐了一陣便上樓回去休息。石凱早早躺平了,估摸著是被他們行走時撥亂的光影攪醒,睜開眼睛看了一眼。龐博給他踢開的被子掀了回去蓋好,低聲道:“快休息吧。”小孩子咕噥一聲,頭轉了個方向又閉上眼睛。 那頭蒲熠星剛洗漱完畢,頭上搭著毛巾,絲絲縷縷的水珠順著髮尾滴下來。他的眼鏡因沾了霧氣而摘下,黑暗與近視把瞳孔融化得軟和,失了焦距一樣。他怕音量太響,吵醒其他休息的人,用手指輕輕點了點龐博的手臂,說話的聲音也很輕:“現在還有熱水,浴室還是暖的,快去吧。” 龐博垂眼看他,手臂上的觸感溫涼,溫在方才熱水氤氳,涼在皮肉骨骼。讓人幻覺小貓的肉墊。他伸手把蒲熠星披歪了一半的毛巾搭正,“好”這個詞嚼在舌尖,聲音很低,撲在耳膜上只有一瞬間,很快便消散了。 枕山小院裡養了一隻小貓,品種像銀漸層,目光冷冽,眼瞳總是刀劈的一豎,看起來不近人情。後來多接觸幾次,發現小貓其實很好親近,任摸任捏,一貼腦袋就有呼嚕聲。 齊思鈞自己摸過幾次,遠遠地也見其他同事親近小貓。這會他拎著道具快步走過小院,隔著柵門見到龐博的身影。對方生得很高,即便彎下身子也遮掩不住挺拔,骨架像一座聳立的城,撐開一整片皮肉。 齊思鈞聽他跟小貓說話,小貓像是給他順毛順得愜意,又貼近幾步,龐博聲音聽起來倒顯得有點無奈,“我下回給你帶幾個罐頭吧,好不好?” 一瞬間齊思鈞那點朦朧的意識反射被點著,終於從枝微末節中成功提取出一直以來令他感覺突兀又熟悉的因子。 甚至蒲熠星還遠沒有這隻銀漸層小貓來得主動,齊思鈞想。 但貓大多防備心本就重,蒲熠星算是當中戒備心理構築得最被動的。 齊思鈞與他談及龐博,蒲熠星的眼神很安靜,沒有什麼特別顯著的波動。這在蒲熠星身上本是常態,比起什麼都沒想,狀態更趨近於接收什麼樣的訊息都能包容,很溫馴。 然而話題的中心是龐博,這點溫馴令齊思鈞有了點近乎悲觀的預感。他觀察蒲熠星的反應,對方手裡的玻璃杯水只剩三分之一,後者有著跟貓一樣喜愛觀察亮晶晶物品的習性,反覆轉了好幾圈杯子,最終掀了一下眼皮,說:“我二十八歲,他三十三歲。” 五歲是很大的差距嗎?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很明確。但沙漏中已經淌去了三分之一的砂礫,問題本質並不在於其中橫亙的距離。 齊思鈞想,蒲熠星其實性格底色中摻著傲慢。這些成分很微弱,淡得無法成為蒲熠星人格特質的標籤之一。假使他真是一隻貓,甚至可以說是天經地義。 但這點傲慢與悲觀相輔相成,於是便很難成為一張負面的刻板標籤。這些悲觀的本質來源於毫無期待,齊思鈞盯著對方,有些恨又有些無可奈何的意味,說:“他和你其實很像。” 確實很像,甚至很少有人能夠精準抓住這一點飄忽的觀感。龐博和蒲熠星都是很會照顧人的類型,體現的點並不相同。蒲熠星更多是心軟,龐博則是一種制定好的得體與關心。 要蒲熠星心軟很容易,甚至有點太過容易了,示弱或者賣乖,而他英雄本能一般的理想主義能夠很好地裹挾並照應所有人──把這點倒過來看便會成為一柄鋒利的劍,傷不了別人,至少目前還傷害不了,只是倒插進蒲熠星的皮肉,收束在脊骨之中。 讓蒲熠星心軟其實並沒有意義。齊思鈞想,他的傲慢是一種靈魂認可,細密地織在這片刀刃的最裡面,即便得不到也無傷大雅。 龐博的照顧體現得則更加全面,已然成為一項本能,從生活上或者從言語裡,能夠非常完善地覆蓋所有人。由於實在太過周全,要想從裡面挑毛病實屬過分苛責。 他的性格底色是善,善良與心軟的量度其實有節制,能查覺到這點的人更少了,更像是把自我約束與關照平攤給了所有人。 此類關照,能令龐博擁有一些主導與控制權:注視與注視、交流與被交流,前者往往是一種權柄。他也許並不需要,也沒有操縱的慾望,但確實拿捏在手裡,這同樣是一種隱晦的傲慢。 蒲熠星問:“這是誇獎嗎?” 這會他終於有了較為鮮明的神色變化,嗓音中竟還有些微弱的笑意。齊思鈞馬上意識到對方早先便明確了這一點。確實,對於跟自己很相似的人,沒有誰能不調撥些注意力去留心。齊思鈞說:“你應當知道我的意思。” 果然是貓,逃避這套方法用得爐火純青,但齊思鈞不肯善罷。輪到蒲熠星有些無奈,把玻璃杯子往桌子中心推了推,意識裡擔心它跌落下去一樣。 他看著齊思鈞,雙手交疊,一只手掌蓋在手腕的位置上,似乎想探察一下自己是否仍然存活。 他想了一會,才慢慢開口:“我不是納西瑟斯。” 至少不願成為納希瑟斯。蒲熠星想,龐博在他眼裡確實很像水面的一層倒影,他朝倒影笑,倒影會同他笑;他朝倒影點頭,倒影同樣對他友好。但他明晰這些無法恆久,無法長留。蒲熠星的性格裡有些成分是被動,偶爾他慶幸這樣的被動,因為只要一觸碰,倒影便要攪散了,模糊了。 黃子弘凡這個問題吐出口,幾乎是在齊思鈞怔住的同時便察覺了不對。 這個問句有太多的矛盾點,放在這裡更像是一種無理取鬧。黃子弘凡並不想讓自己顯得無理取鬧,無論是出於自身、或是出於希望被蒲熠星認可。 齊思鈞回神得很快,搖了搖頭,說:“不是的。”這次的應答比起一年前果斷得多,某種程度上算是一種殘忍。兩者的五年仍是有區別,前者填充了太多自知之明,後者的仍然保持一種天真,教人不願扼殺。 沒有人不愛納西瑟斯,齊思鈞想,一如確實很難有人不喜愛蒲熠星。預言中說納西瑟斯不能碰水,貓咪怕水更是天性使然,蒲熠星唯一不像納西瑟斯的地方便是他的善良與柔軟。那柄插在他脊骨之中的利劍如今依舊沒有被抽出來,蒲熠星獨自吞食了長達數年穿刺在皮肉神經深處的疼痛,仍然未曾將之示眾。 納西瑟斯沒有意識過厄科的存在嗎?齊思鈞突然反應過來這個疑問。 如今前者已經近兩年未曾低頭俯視池水中的倒影,納西瑟斯如若不見與自己相似的人,會回頭望一望厄科嗎? 這個問題,齊思鈞在後來一次與蒲熠星的聚餐裡提出了。蒲熠星顯然有些惱怒,但他惱怒的表現方式太溫吞,也沒有什麼攻擊性,只像炸了毛的小貓團團:“我說了我不是納西瑟斯。”又像洩了氣似的,聲音低了些許,“黃子也不是厄科,不會變成山石。” 齊思鈞定定看著蒲熠星,意識到這又是對方的一次心軟。 夏天過了近一半時,蒲熠星出版了一本書,送了圈內近乎所有好友,也給齊思鈞也送了一本。他拆開隨書的海報,畫面上有一隻手,還有一些纏繞的細絲,盤根錯節成一根燈繩。 他從忙錄裡拿篩子揀空閒時間,好不容易斷斷續續地把書補完了。看完的時間正是一次沒有行程的午後,齊思鈞隨手打開微博,刷新後龐博的貼文顯示在最上方,是參與完新節目的感想。 龐博說,我看到月光灑在大海上,大海應該也會看到我。又說,希望你所得皆所願,若所願非所得,也沒有關係。 那一柄利刃終究是被蒲熠星徐徐地,緩慢地從血肉之中抽出來,紅色的血一點一點沾濕腳邊的地板。新書扉頁同樣是這個顏色。 這會是納西瑟斯流的淚水嗎?齊思鈞沒有辦法確定。 但即便是這一回,蒲熠星仍舊沒有把利刃朝向任何人,只對準了自己的心臟。 那裡有池水的倒影,是折疊的時間河流。 END [註1]如你想擁抱誰 / 誰覺得我想知 / 如你想親吻誰 / 誰又要詐不知 / 沒法子聽你笑 / 掩起了我雙耳 / 寂靜不過如此(MC張天賦《隔牆有耳》) [註2]龐老師微博:3、我看到了日出,没有看过日落。我看到了满月,很圆,很亮。我看到月光洒在大海上,大海应该也会看到我。 2、这个节目就像照镜子。有好多个瞬间,你推开一扇门,按下一个钮,拉下一根绳,说出一个字,在那个时候,你会惊奇地发现,原来自己是那样的人,然后你欣慰或者惊讶或者恍然。 1、无论在网上还是生活中,我们在祝愿彼此的时候,常会说,希望你所得皆所愿。经过这十天,我认为,更好的祝福是希望你所得皆所愿,若所愿非所得,也没有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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