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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只是在喉頭短促卡著的驚呼罷了，無論是誤打誤撞走進店裡的客人，抑或是店主似乎實驗走錯了哪步，一貫用簡單的呼聲收尾。

推開刻意翻新過的木頭門，前日門上尚有片玻璃小窗，取而代之的是與門板色澤格格不入的木條。很快地，記憶告訴來者參差不齊的木條大概曾經的模樣是那舊的門。但那有意為之的新卻無法掩飾店內的斑駁雜亂，卡特莉西亞坐在她的「櫃檯」——稱之實驗桌或許更合適，畢竟狹小的空間裡也只有那是個像樣的桌子可供她實現不著邊際的奇想。

魔藥瓶裡時而混濁，時而澈得像被抽去色彩，存留透明的泡泡浮在上層還能勉強認知那還是一瓶實驗品，不是什麼倏忽蒸發的毒物。「不要緊張，如果真的失敗了會提早叫你出去避難的。」她短暫將視線停留在佇立櫃檯前，不知如何是好的客人，扯開一個隨隨便便的笑容後又默默回到她親愛的實驗品們。

「第一次來？」卡特莉西亞沒有抬頭。來客緊張地嚥下口水，正在思考如何應對時，店主人又開口：「需要什麼類型的可以自己拿，我記得……我記得我都有好好標上用途之類的……」

怎麼可能有。眼角餘光瞄見另一個木頭櫃，各種書籍甚至擺得比魔藥還多。唯一一瓶紫羅蘭色的藥水的確是擺了個牌子，湊近瞧上面的墨水早就看不清了，全糊成一團黑壓壓的，脫離字的範疇成為了圖畫。走向另幾個木櫃，好在這裡的標示能算清晰。

清脆的攪拌聲打斷他思考。「這樣就完成了——好，那接下來就來聽聽你的問題吧。今天來本店有何需求？」卡特莉西亞跳下櫃檯，稍微整理了下裙子。「還是又是個『不小心走進來』的旅客？上一個這麼說的人你知道他最後怎麼了嗎？」

客人抓住衣角，被拿著魔藥瓶突然靠近的卡特莉西亞嚇得後退幾步，正好撞著背後的書櫃。書櫃發出沉悶的聲音，和他急促的心跳交織成煩躁的樂曲，而卡特莉西亞舉起魔藥，張開嘴時滿口的鯊魚牙都讓客人產生自己下一秒即可能被吞噬殆盡的幻視。他開始懷疑了，這裡應該只是單純的魔藥鋪吧？不是什麼偽裝成賣魔藥少女的吃人魔女之家吧？

「呃，我——」

「他最後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什麼？」

「他很開心的帶了幾瓶魔藥走了哦，相信像你這樣迷途的旅人……一定也能找到你其實會需要的藥。」旅客驚慌的表情切實逗笑了卡特莉西亞，嚇唬那些迷糊的、毫無準備的旅客也是她在這間小店鋪其中的樂趣之一。她轉身放下了魔藥瓶，喃喃自語道：「不過到底是跟誰的店搞錯了啊……走來我的店但不知道自己要什麼的人最近怎麼一天一個？告示牌？是我的店招牌出錯還是路標的問題？」

卡特莉西亞扭過頭緊緊盯著客人，她沾滿魔藥的魔杖尖端抵在他的肩膀上，「你八成也說不出走進來的理由吧，嗯不用再多說了，我懂的，每個迷路的進來都這樣講。」的確，一時半會他也想不起來自己為何踏入這間店鋪。

他以前曾耳聞這間魔藥鋪的傳聞，畢竟能跟皇室合作的店家屈指可數，對這種程度的店再怎麼想像也不會只如此，旅客以為，會是再更大一些，或許裝飾的華麗程度也不可能止步於簡陋的木製展示架，更何況店主年齡甚至不到二十。細想下去他快被魔藥鋪的矛盾之處捲進一場盛大的臆測，而作為主角的女店主再次被她桌上的魔藥瓶反應吸引注意，只好自己在店內到處摸索。

書櫃和魔藥架正如客人先前觀察，卡特莉西亞沒有細分，燙金的書脊和返照柔和火光的魔藥瓶卻在雜亂中意外的協和。旅客在一層擺滿器具的架上發現一瓶發出寶石色澤，跟店主沒遮起來的左眼一樣顏色的綠。她清了清喉嚨，背對著開始在店鋪裡隨意看看的旅客，「如果你要那瓶藥，自己拿走就好了。」

那魔藥的標示可能是店裡少數清晰的標示牌了，上面寫的字卻不是他看的懂的語言——「ψυχη」。旅客的指尖劃過木頭牌上浮雕的字樣，有別於其他標示，似乎只有這塊木牌不是用墨水寫的品名。猶豫半晌，他終於決定試著拿起那瓶魔藥。

「ψυχη。」卡特莉西亞撐著頭，視線仍沒有離開櫃檯上不斷冒泡的魔藥半成品。語調很輕柔，像是唸了句咒語。
「ψυχη…...？」

「靈魂——如果你是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的話，我就告訴你了。靈魂，看起來有點飄渺的名字吧？雖然我是把它做成魔藥了，但誰都說不準靈魂的顏色是不是那樣。把手放上去看看，它會改變顏色——等等，我知道你現在覺得這根本是騙人的對吧？什麼靈魂不靈魂的，那麼虛幻的東西怎麼可能會有。」旅人半信半疑地將食指指腹貼上玻璃瓶緣，瓶身內部捲起肉眼再差點就見不著的微小漩渦，隨即轉成旅人眼睛的色彩。這就算是靈魂的顏色了嗎？「誰知道呢，就看你要不要信。」

但不得不說，旅客著實被那魔藥瓶誘惑著了。他沒有對其他物品提起興趣，像是他的內心深處——靈魂都在喚他帶走那瓶藥水。或許是單純的心理作用，也可能是真的有卡特莉西亞所言的靈魂存在吧，太細瑣的東西他也不太懂就是了。口袋裡的金幣準備買下這瓶魔藥時，卡特莉西亞立刻拒絕了旅人：「沒事沒事，第一次消費就算你免費。怎麼樣？我人很好吧？」

「好——了，關店時間到了。」這句話一完，牆上的咕咕鐘也很配合地響了五聲。卡特莉西亞往旅人手裡塞了張紙片，回到她的櫃檯上，繼續實驗。一切結束的有些太突然了，旅客打開木門前還看了一眼露出尖牙，揮手和他告別的卡特莉西亞，鈴鐺和吱吱啞啞的木門替他們的相遇畫上句點。

他回過神來，眼前是方才廣場的石子路，與傍晚雲霞日光緩緩湧動。伸出手掌，鵝黃的光芒照在寫著魔藥鋪地址的名片上，店裡遇見的少女、那散發著奇異氣味的魔藥，還有木製櫃子獨有的古典感好似做了場夢般。旅客踏入魔藥鋪的一小時，摔進店主有意建構的，雖窄但更多的是奇想的世界。

並不想直接離開，臨走前想再確認一次——

「……啊。」

旅人回首，剛剛走進的魔藥鋪依舊好端端的在那，沒有童話似的，「回頭發現那間店從來沒有存在過」，它還是會在同個地方，進入店內會有看照魔藥的時間比看著顧客還多的卡特莉西亞，會用頗為急躁的語氣自顧自說了一大堆理論。它沒有消失過，不小心進了魔藥鋪的理由卻也沒有存在過。他居然開始相信那套靈魂論，就跟帶走了這瓶藥水一樣都是靈魂的指引？

他把所有東西都收進行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