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玻璃鏡片後你的世界」

很多很多年以後。
殊爹忌日紀念。
  


  右側的視界伴隨劇痛變得鮮紅,水月‧夏拉若懊惱自己的大意,所幸最終仍是順利地解決敵人,接著卻得面對更加麻煩的事。

  「……啊,完蛋。」
  亢奮的戰意退去後疼痛席捲而來,雖然還不到無法忍受的程度,但即使不大了解相關的知識,水月依舊察覺到這次或許不是說著玩的。視力會受到影響嗎?那樣可就麻煩大了,已睜不開右眼的她心想。
  總歸是年紀到了的關係嗎?在戰鬥中她的反應似乎確實不如從前了。

  「啊!」遠處傳來氣急敗壞的聲音,「我就知道!妳又亂來!」

  淺棕髮的少年(以她的視角來看,確實是過於稚嫩的少年)藥師背著斜背包,指揮她立刻坐下讓他處理傷勢。水月其實滿想建議他先換個地方再說,畢竟這裡可才剛結束一場激戰,但看著對方扭曲的神情,最終她選擇乖乖閉上嘴。

  受託於在旅程中暫時落腳,受到山賊侵擾多時的村落,水月‧夏拉若與少年藥師回返時受到了所有人的熱烈歡迎。她受創的右眼已被包紮完好,同樣消退許多的痛楚讓她都有點訝異這樣的處理是出自於未曾受過專業訓練的少年。

  「……你真的不考慮到珊雷那斯的學院深造?」
  回程的路上她便已向少年提過,而對方只是露出彆扭的神情:「不了,我的目標是巡迴醫療團。他們六月會抵達札布安的菲比亞城,我要去參加那裡的徵選。」

  水月聞言,只是聳聳肩。有目標很好,真的很好。

  「妳才是……」少年的聲音逐漸變小,水月側頭能看見他紅透的耳根:「反正妳也不會在乎、可惡的傭兵大人……」
  白白淨淨的少年有著一雙彷彿盛著水波的藍眼,而他的目光太過純情且熾熱。水月‧夏拉若不是感受不到,但她是否感受到並不是重點。

  「妳、就不能跟我一起去菲比亞嗎?」
  「我的年紀甚至可以當你媽了,臭小子。」她勾起笑,自上而下俯視還比她矮了半個頭的少年:「你就這麼喜歡熟女?去了菲比亞記得不要迷路到某些街區被拐走全身身家啊。」

  少年被戳得直跳腳,而她只是毫無愧疚之心地伸手揉亂那顆淺棕色的腦袋。她這一趟的旅程也該做個總結,明日便要告別這個村莊,連帶一些萍水相逢的人們。

  是的,只不過是萍水相逢。

  「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吧。」少年藥師鬥不過她,氣得脹紅了臉。水月笑了開來,抽動的臉部肌肉扯疼了右眼的傷,但她並不在意:「祝你好運,萊昂。」


  -


  返回珊雷那斯的路程並不算短,帶著萊昂氣呼呼地塞給她的外敷藥,在半途中她的右眼便已恢復到能拆下繃布的程度。只不過對著鏡子眨了眨眼,過於模糊的右側視界讓她切切實實地體會到困擾。

  還是先遮著右眼吧,這樣一來至少雖然不大習慣,但總比連帶左眼也被影響到無法正常行動來得好。萬幸回返的她只是個單純的旅人,平靜的路途可說是一切順遂。

  直到一陣子不見但依舊熟悉的珊雷那斯城門出現在眼前,水月‧夏拉若才醒覺更加重要的事。她在旅途中多少會負傷,而這大半又被她輕描淡寫地在信紙上揭過了,若此時她這樣直接回到夏拉若的宅邸,八成要讓伊夏利氣得不輕。

  「……真的完蛋。」
  她一點也不想親身感受夏拉若現任家主的雷霆怒火。

  急忙找了個旅舍將簡便的行囊安置,梳洗一番後她才重新踏上珊雷那斯的街道。總之得向伊夏利展現自己一切都好,正好也是時候讓這趟在旅程沾滿風霜的衣物退休,說實在她並非阮囊羞澀的買家,只不過很少大手筆地置辦自己的衣裝。

  她相中了一套有著花邊門襟的襯衫與修身的長褲,在試衣的同時被店主推薦可以到鄰街的店鋪配一副眼鏡。

  「眼鏡嗎?」水月沉吟片刻,左思右想後確實是最適合她的選項。
  總歸不是徹底失去視力(不幸中的大幸!)但過於模糊的右側視界還是會造成生活上的困擾。放置不管只會讓左眼也惡化,甚至兩側的視差太大也容易讓她頭痛。

  然而對著鏡中配戴眼鏡的自己,水月卻怎麼看怎麼彆扭。
  這一副不行、那一副太怪了、這一副太不方便了……

  「話說回來,」水月又放下一副被店主推薦的鏡框,「我應該只有右眼需要鏡片的輔助吧?」
  兩耳架著金屬框的感受實在是太詭異了,她微微皺起眉頭,轉頭尋求店主的意見。
  「左眼會幫您準備平光鏡片,」店主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啊!還是您想找單邊鏡?我們這裡也有一些比較復古的款式……」

  是這個了?
  ──就是這個了。

  水月揀起一副單邊鏡擺在自己的右眼前。看向鏡中的自己,她乎地有一種沒來由的,酸澀卻熱切的感受襲上心口。


  -


  隔日出現在夏拉若宅邸的水月‧夏拉若正是「一切都好」的她。

  夏拉若家的小輩們向來歡迎她,這代表著她又帶來了五花八門的旅途見聞。而伊夏利只是坐在書房的辦公桌後,在看見她時愣了半晌,最後開口:「……歡迎回來,水月。」

  「嗯。我回來了。」她隨意地將行囊往書房裡待客的沙發上一扔,自己也沒骨頭似地窩進單人沙發裡。鬆軟的靠枕與熟悉的環境讓她卸下渾身的戒心,同時進入夏季攀升的氣溫也使人犯懶。

  伊夏利搖搖鈴讓人送上茶水,作為家主她有不少文書等著處理,但這並不影響她與她的姐妹敘舊。

  「最近還好嗎?」
  「一切都好。」水月答。接著她聽見伊夏利輕笑出聲。
  她向自己的妹妹露出不解的神情,而抬眼所見的對方卻只是掛著一副淺淺的微笑。有些惆悵,有些苦澀,有些她讀不太懂的意思。

  「妳的眼睛怎麼了?」
  她們終究是談到了這個話題。水月輕嘆一聲該來的總是逃不過,坦承交代:「一個大意、嗯,就是那樣。」
  「不過我遇到了一個挺有能力的小藥師,他說他想進醫療團。」

  伊夏利點點頭,超乎她想像的,沒有任何嘮叨與說教,全無繼續此話題的意思。
  她們度過了一個稍稍有些悶熱但仍舊鬆軟的午後,久違的甜茶與點心讓水月意識到她確實「回來」了。這裡是她的家,她的原點,伊夏利總在這裡給她留了一個歇腳的位置。

  不過她依舊是靜不太下來的類型,在宅邸待了幾天給小輩們講完故事(看著一雙雙滿懷期待的眼睛,她實在不好敷衍過去),第六天她便開始收拾起行囊。伊夏利斜倚在她的房門側邊,輕輕開口:「多待幾天吧,或者至少去街上逛逛,買束花。」

  「……那什麼,該不會米納迦要過來了?」
  伊夏利輕笑:「不,他是九月才會過來,這次尤菲和尤依也會一起。」
  水月嘖了聲,她九月一定得搶先一步回到伊夏利身邊。


  -


  她還是聽從伊夏利的建議,多留了幾天。珊雷那斯的街道主體仍是她熟悉的模樣,同時也改變了許多,中城區商街的變化尤其明顯,她找了許久才發現自己印象裡的花店早已盤了出去,新開的花店則在幾個街角之外。

  站在花店的櫥窗外,她靜默半晌,最後推開門選了一束白百合。

  世界聯合公會的總部便在不遠處,那一樣是她熟悉的位址,一切卻已然大不相同。有些塵封的歲月與記憶緩緩地浮出水面,而她只是踏著平穩的步伐,穿過十數年下來已不知重整過幾次的石磚路面,來到了這似乎起於心血來潮的行程最後的終點。

  水月‧夏拉若在墓碑前放下花,毫不在意自己身上整齊的衣著會不會沾上灰,隨意地在石碑前盤腿坐下。她將手肘撐在自己盤起的大腿上,支著下巴,直直盯著上頭的刻字。

  石刻的字跡在歲月中依舊清晰,那些讓她痛恨的扼腕的悔恨的回憶主基調是空無的惆悵。水月‧夏拉若想起了自己眼框前,這幾日才新配的鏡片。那是她人生路途最新的一點改變,她還沒能這麼快地習慣它。

  她模糊的右眼將只能透過這面鏡片看清楚這個世界。
  水月‧夏拉若在這樣的原點與終點前大笑出聲,她意會到了,這一路下來(十數年以來)所有的那些熟悉卻也陌生的感受。她曾以為自己一輩子無法理解,最終的解答永遠成謎。

  「──這是你眼中的世界啊。」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