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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夢境依舊留在那個溫暖的冬天。



　　A睜開眼睛，把自己從夢境中抽離，開始新的一天，這樣的早晨並不少見，安靜的宛如時間偷走了空間，留下她一個人和孤獨的空虛。就像與世隔絕，她想。

　　她不會那麼快開始回想自己的夢境，曾經有某個新聞寫著如果在睡醒時快速的理清夢境，那便不會把它遺忘，不像正常人在平凡夜晚中光怪陸離的體驗，一眨眼就會流失在記憶與腦平面的皺摺間。她的視線掃過那排廣告文字，然後滑到下一張照片，甚至沒有把那種小知識放在心上，但是在很久的以後她依然在夢醒時分記得這件事。她只是突然需要這沾滿灰塵的資訊了，當她開始做那些夢之後。



　　她想要遺忘，若是能將回憶鎖進小盒子裡，像生活裡的其他事物一般拋諸腦後，她會毫不猶豫的這樣做。那個小盒子甚至不會有重量，在滿身的行囊中顯得無關緊要。



　　A會在那個時候走進浴室，冬日的空氣刺透皮膚，脫下的衣服散落在地板磁磚，那不是清醒的澡，更像是要把疲憊洗掉，用蓮蓬頭裡流出的溫度沾濕頭髮。某些方面下，洗澡也能看出人類依存的痕跡，他們的身體眷戀溫暖，肌膚表層呼求著不想離開衣物，直到熱水燒開也無法習慣過於突然的溫暖，於是退縮了，而一旦熟悉那股溫度，在沒有碰到水的時刻又開始覺得寒冷。

　　渴望舒服的環境，害怕痛苦也害怕幸福，容易耽溺於習慣裡。A關起水龍頭，她也習慣這種冬天了。



　　獨自使用吹風機，以及獨自面對那頭長髮，在對一人來說有些過大的梳妝台前梳理並紮成辮。以及晨間兩杯咖啡，一杯是為了自己，她放在餐桌前，而迅速的喝起第二杯咖啡，留下半空的馬克杯，在桌子的另一端。



　　她所記得的冬天是在電暖器旁蓋著毛毯，兩個人依偎在一起，咖啡機研磨著咖啡豆，將手機放在遙遠的床頭櫃，不去在意錯過了的晨間新聞，僅僅注意彼此緊握的手，還有因為正牽著手而不得不用左手握住的馬克杯。

　　這時B會打一個可愛的哈欠，好像把世上所有的美好都壓縮縮進那小小的身體，打磨的晶瑩透亮，在灰暗的東陽照耀下顯得閃閃發光，彷彿將整個房間調整了色相，飽和的暖色填滿彼此的心房。



　　那是A每日每夜的理想，也是她的過去，當她不再有其他思緒，填滿腦中的即是那個平凡的早晨，即使在夢境裡，又或是清醒，她被禁錮在往昔的某個時刻，只因為那些記憶太過美好。

　　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B的日子照樣過得很快，不像人們所說痛苦總是度日如年，家裡的時鐘依舊轉動順暢，若是不論時間的流逝讓它換了兩三個電池。



　　她覺得不安，只因自己不如預期中那樣感到悲傷，或許她的情感不入世俗，沒辦法和網路上那些互相傾訴憂愁的人們產生共鳴。或者她冷血無情，在失去重要的事物後，沒有加快心跳、沒有多出幾根白髮，失去之後，宛如相識之前。

　　A很害怕自己終究會遺忘B的一切，除了那個早晨所看見的事物，她的樣子，她頭髮隨風搖曳的粉色，她的身體，她散發光芒、卻彷彿深淵一般引人進入的雙眼。若是她忘了她喜歡吃的東西，或是該怎麼在B的咖啡裡添加奶精和砂糖才正確，不會過於苦澀，那若是那天她們再度見面，A該拿怎樣的表情去面對呢？



　　生疏的，像老人臨終前的反璞歸真，假裝彼此仍是孩童？尚未經歷愛與失望，和無法改變那一如既往的孤獨，以及持續數年的同一個夢。

　　她想要把那些都扔進小盒子裡，直到重逢的那天，再一一拿出來回味，如此一來兩人便會露出彷若初生初遇一般的笑容。但實際上相處的點滴都在結冰的空氣中消失了、碎裂了，無法再找回了，徒留在夢裡的只有早晨，不變的只有早晨。就算一年有四個季節，她的心卻彷彿永遠留在冬天，花朵盛開的冬天、流汗舔著冰棒的冬天，萬物凋零落下的冬天，以及孤獨安靜的冬天。



　　所以她開始回想方才的夢，也是昨日的夢，前日的夢。



　　「A，起床啦。」輕聲呼喚並搖晃身體，B笑著跪坐在床邊，棉被裡的人不該那麼晚起的，只是被窩裡太過溫暖，有她還有自己的味道。

　　A發出幾個音節回應，在B的幫助下離開了床，窗外還是布著陰雲，看起來彷彿快下雨。她和B在鏡子前互相梳理頭髮，身上的衣服聞起來有洗衣精的殘留味，香香的，只是不像夏天那樣保存著日光。

　　B也嗅了嗅她的衣服，然後三步作兩步的將A推到餐桌前，這下有夏天的感覺了，雖然空氣冰冷，但A那顆暖暖的心緩緩的跳。



　　咖啡豆所泡的咖啡不像粉包那樣，雖然A感覺沒什麼差別，但B總說雖然苦，但也更香。「很適合冬天」，A記得她是那樣講的



　　「早餐只有這樣嗎，一杯咖啡？這就是妳一大早起來準備的？」A捧著手心的重量，而B的肩承著A歪著的頭。

　　「不是啦，我煮的是午餐，我以為這樣就夠了嘛……」B打了個哈欠，就是那個將室內變得溫暖的小動作。



　　「是夠了沒錯，我就好好期待午餐時間吧。」A微笑，沒有低下頭注視B，只是在逐漸散開的雲層中放慢了動作，好像那是她們最脆弱易碎的時光，而B手裡拿著半滿的咖啡。



　　人腦很奇特吧。捕捉著不重要的細節，在潛意識中一遍遍播放，最後忽略了其他更加重要的回憶，而人類被永遠囚禁在夢中。

　　即使現實依舊不通往昔，物是早已人非。一年四季更替變換，A依舊留在那個寒冷，但在夢裡顯得溫暖的冬天。



　　甚至連思考都是重複的。她終於喝下自己那杯咖啡，苦澀的味覺湧上，她這才想到自己連咖啡應該是什麼味道都忘記了。

　　若是在夢中，請不要讓回憶變得甜美。那個夢境宛如洗澡水一般，孤獨的寒冷，痛苦的幸福，然後她逐漸離不開那場所，耽溺於腦皺摺的花瓣之中流連。



　　不知是誰給她的想法，我們的大腦看起來就像被揉皺的一朵粉花，當B露出微笑，冬日的空氣簇擁她血管露出潮紅，也像是盛開的花朵。


　　而A最多也只能成為熟透的咖啡豆，在夢裡的咖啡機被研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