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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四目相交。雖然看不見,但戒備的視線掃過身體還是有感覺。憤怒的心聲緩和下來,被困惑迷茫取代。「……善逸?」 善逸張了張口,忽然拔腿狂奔。 「炭子,你的腳下!」 嘰──! 金色電弧一掠而過,日輪刀捅穿了一團拳頭大的肉塊,它張開嘴發出極端尖銳的尖嘯。如同被棍棒擊中腦門,噁心暈眩幾乎令人嘔吐,整個世界變成只有黑與影的映像,聽不見任何聲音。 炭子搖晃了下,向著友人驚慌呼喚:「善逸!」 上弦之四恢復了,另外兩個化身也一併現身。沒時間搭理變成鬼的獪岳。少女咬牙,在獪岳想趁亂逃離時揮刀斬下他的腰身,連同持刀的手也砍下。 「對不起,但你最好待在這。」她將剩下三分之一的青年撕下布條捆在樹幹上,轉身馳援友人。 手持刺槍的哀絕逼近無法動彈的善逸,被趕上的少女阻止。他只虛晃一招便抽身疾退,滿臉哀戚,「要分心照顧弱者,真是悲哀。」可樂舉著團扇自他背後高高躍起,「哈,兩個挨在一塊,一起變成肉餅可太開心啦!」 轟!地層陷落,深坑顯現,黃髮的少年被拋至成鬼的師兄旁邊,少女卻不見蹤影。 昂──!龍首擺盪嘶吼,幻虹一閃即現,同時咬穿站位極近的哀絕與可樂,電弧纏上人類的腳,迫使她不得不放棄追擊先行避開。積怒仍有半邊身體殘缺不全,不耐低吼:「哀絕可樂,你們在做什麼!空喜,去限制她的行動!」 「嘖,好兇哦,這可一點都不歡喜。」鳥身人首的鬼張開嘴,赤紅的刀影瞬間穿喉而過,強大的慣性將之釘在樹幹,逼回了差點發出來的尖嘯,少女背後卻空門大開毫無設防。 「你一來那傢伙的動作就遲緩了,廢物。」獪岳無法動彈,被赫刀造成的傷甚至無法復原,瞥見一旁摀著耳朵痛苦扭曲的師弟忍不住冷嘲熱諷。 善逸聽不見,但鼓膜的震動還是能感受到。他拒絕思考身旁的鬼是什麼身份,也封閉從中傳達出來的實質惡意。炭子呢?一個人與那麼多鬼戰鬥怎麼吃的消,他是不是又拖後腿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果然他還是太沒用了,無法幫上忙還成為拖累真是非常抱歉。 ──沒這回事,善逸很厲害的。會一個人在很晚的時候偷偷鍛鍊,還創造了全新的呼吸型不是嗎? 為什麼會知道啊!是在觀察我嗎!什麼時候! ──吶善逸,再更仔細的去傾聽吧。 做不到!耳朵完全罷工了,整個世界只有嗡嗡嗡的聲音!而且到底是要聽見什麼啊! ──善逸一定能做到。 就算你這麼說、就算你這麼說……! 時間彷彿靜止了似的。 直到積怒抓著錫杖刺向竈門炭子的手灑落鬼血飛向空中,哀絕與可樂的頭顱在地上滾動,黃髮少年已然收刀入鞘,足下是一道延伸的焦黑痕跡。 赤紅的刀光將長著鳥翼的鬼庖解的特別零碎,光是重新凝聚就要花上不少時間。做完這些,炭子垂刀立在原地,微微一笑:「多虧善逸趕來了呢。」不給少年回話的時間,繼續交代道,「還有一個鬼,是他們的本體,很矮很小。善逸能聽見嗎?」 「去找出來吧,砍掉他的脖頸。腳受傷了,我追不上的。」 「……好。」 他聽見自己這麼回答。 溫和恬靜的呼吸底下,血液流動的聲音像激流一樣湍急,內臟擠壓的聲響、骨骼摩擦的動靜,彷彿鐵道上驟然提速至極限的無限列車,不知何時會脫軌失控。 「我馬上回來,你一定不要有事。」 聲音的世界,通透的世界。他能幫上忙了嗎? 善逸行動了,如劈哩啪啦的電流在林間高速穿梭。炭子轉身面對重新生長出肢體的其他三鬼,神情平靜,墨紅的刀刃指向前方,帶來窒息般的威嚇。 積怒神情陰沉地抬起了雙手。 獪岳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在那一瞬間。 被下令必須剷除的目標露出顯而易見的破綻,積怒的禪杖跳動著能一瞬間麻痺心臟的雷電逼近後心、哀絕舉起刺槍,衝擊波撕裂地面朝著少女突進,可樂舉起了團扇準備揮下。 然後呢?發生了什麼?眼睛無法跟上。 他竟無法看清那個廢物的動作,精準、迅速、強大,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為什麼?那不就只是一個總是逃避訓練、成日哭哭啼啼、扶不上牆的廢物嗎?如果那樣的傢伙都能做到,那為什麼他竟會被一個女孩給困在這裡?難道是比不上那傢伙嗎?別開玩笑了! 獪岳瘋狂撕咬著綑綁自己的布條,終於摔落在地,灼傷的部位蠕動著肉芽緩緩恢復。傾斜的視野裡看見積怒的身軀被一瞬間撕成碎片,爆發的耀眼日輪甚至令不屬於他的細胞再次戰慄。這是鬼?這是上弦之四的鬼?連個負傷疲憊的小女孩也打不倒,太孱弱了吧! 說到底,即使聽起來荒誕不經,就連鬼之祖的細胞也在懼怕這樣的女孩不是嗎? 憎珀天,上弦之四半天狗最複雜的情緒所凝結、最難纏的化身。所有跡象都表明施展變化的關鍵是積怒,所以把他切砍至零碎,令其無法吸收其他的化身,也許就能阻止憎珀天的出現。 日柱是這樣想的,也是這麼做的,攻擊的重心自始自終瞄準著怒鬼,會妨礙到友人的喜鬼享有同等待遇。身體的疲憊有也有,但能夠承受,作為家中最大的孩子他一貫善於忍耐。神樂舞是竈門家代代傳承的祭祀舞蹈,在惡鬼滅盡的時代裡也沒有被荒廢,無須多加思考,呼吸和動作如本能般傾瀉而出。 平靜與莊嚴,優雅而流暢。何等熟悉,他曾在篝火前起舞至天明,紀念無數前輩倒下的那段崢嶸歲月。 獪岳懷疑自己並不是在觀戰,而是在一場祭典裡屏氣凝神欣賞難得的舞蹈。 當然如果身體沒有傳來難以忍受的灼燒觸感就更好了。一想到同樣是因為少女而盡顯狼狽,獪岳便咬牙切齒,恢復理智扭動著靠近被截斷的下半身。 善逸在極低的樹叢間確認最後一隻鬼的心跳,真的又矮又小,還老。這段距離他有信心在一瞬間用神速追上。 轟!爆鳴響徹寂靜的黑夜。轟!一棵棵巨木忽然拔地而起,攔在雷霆一擊的路徑。空氣被撕裂,離弦的箭已無法修正軌道,唯有狹路相逢勇者勝。電閃雷鳴,木屑齊聲紛飛,刻有雷紋的日輪刀逼上鬼的後頸。差一點點,就要勾著了。 鏗── 金屬的斷裂聲如此不合時宜地響起。刀斷了,斷了……不,不可以放棄,炭子還在戰鬥,沒時間沮喪。拔刀,再一次拔刀! 「不要殺我,咿咿呀呀呀呀呀──!」 淒厲到刺耳的尖叫,如同重擊撞在腦門。善逸眼前一黑,一把被踢出清晰透徹的世界。耳畔傳來滑膩濕潤的觸感,鮮血自耳中溢出。 發生了什麼?怎麼回事?鬼呢?冷靜下來自細聽。 「欺負弱小者,乃鬼畜所為。」 誰……誰在說話?是鬼……!聲音如此接近,就在背後。心臟好沉重,肺部無法吸到空氣,腳也動不了。死,要死要死,要交代在這裡了。但、但是── 我妻善逸的人生跑馬燈以十馬赫的速度閃過腦海。 ──但是他還沒結婚沒談過戀愛甚至連女生柔軟的小手都沒有牽過!就這麼死掉的話會因為太過不甘心而化為逗留世間的怨念集合體啊! ──變成幽靈後還只能形單影隻孤孤單單淒風苦雨孤苦伶仃!這麼一想簡直要為自己哭泣了啊!至少至少,在死前有句話一定要說出口! 懷著滿腔遺憾的善逸聲嘶力竭地吶喊: 「打完這一仗!我想回鬼殺隊!和炭子!結婚──!!!」 結婚──最後一個字還破音。 彷彿有神聖的光芒照耀在臉上,好溫暖,願望被聽見了嗎?這樣一來一定不會成為孤單寂寞的怨念集合體了吧。 自天空落下的輝輝恩光裡傳來無奈又溫柔的聲音:「結婚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善逸很強,不會死掉啦。」 轟隆巨響,螺旋散開的劍意絞碎從巨木生出的顆顆龍首,背負雷神太鼓、手持彎月鼓棒的幼年鬼退後兩步,主動拉開距離。 追擊的速度太出乎預料,上弦之六沒能為拖延做出任何貢獻嗎? 被重新分成三等份並留在原地的獪岳正在滿地找頭。 劫後餘生哭哭啼啼的黃髮少年扯著寬大的市松羽織控訴自己如何被剛剛那句話傷害了幼小心靈,然後獲得友人的餽贈。 「給,善逸好像一直想要。」炭子把一搓火紅的髮尾交到善逸手上,哄小孩一樣地補充一句:「所以別哭了,打起精神振作起來吧。」 「我會繼續擋住他,善逸再試一次,找出那個鬼的真身,砍下他的頭。」 對了,炭子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趕上並救下他的呢? 善逸目光下移,只見少女重心傾斜向右,左腳似乎已完全失去知覺。一團漿糊的大腦重新冷卻下來,戰鬥還沒結束,他的任務也還未完成。 「對不起,刀斷了,沒能成功擊殺……」 「沒關係,下次一定會成功。」少女的聲音依舊澄澈,飽含全心全意的信任。 就算不相信自己,也得回應友人的期許。恢復冷靜的善逸自然而然地重新看見了一切。聲音轉化來的視野,通透的世界,如果心裡有想守護的人的話似乎都不再難以達到。 只是…… 他看了友人一眼,滿懷憂慮。 獪岳匍匐在巨木翻騰的黑暗裡。身上的灼傷讓他的表情猙獰恐怖,蘊含著怨憤與羞辱。擁有無數次機會取他性命,卻總像戲耍般對著要害之外的地方揮砍,何等傲慢。 那是叫做赫刀的東西……從第一次見起,腦中就一直翻滾著各種不屬於自己的記憶,深入骨髓的忌憚與恐懼,令他未戰先怯。 堂堂鬼王…… 全身血液逆流帶來了巨大的痛苦,他中斷思緒,待到平復劇痛才重新定睛戰場。日輪火舞彷彿不知疲倦地騰轉不息,動作不快卻總能恰到好處地破壞憎珀天的攻擊架式,讓戰場範圍得以固定不再波及遠處。 明明都有一隻腳廢了…… 這同樣是個機會。她總會有顧及不到的時候。 獪岳露出冷笑,又歛下了嘴角,沉著地等待時機。他厭惡不將他放在眼裡的少女,也同樣憎惡其他的上弦鬼。 無法對他做出正確評價的一律是惡。 啪茲,如竄動的電流在原地留下殘影。少女似乎瞥了一眼,倒轉刀刃,即將與黯淡的日輪刀碰撞,卻又有一道閃電在這之前架住了刀。是理應去追逐半天狗真身,又去而復返、他向來輕視的師弟。 「真的是你。」不願承認的真相攤開在眼前,自欺欺人的騙局也該結束,善逸卻發現自己沒有想像中驚訝震怒。「為什麼變成鬼了?」 「……呵,你們問題還真是一樣。」打不過少女,難道還對付不了連像樣武器都沒有的師弟嗎?獪岳無比狂妄,「這個問題你去地獄裡慢慢思考如何!」 彷彿上萬蚊子同時振翅,嗡的一聲不祥黑雷團團將善逸包圍,後者壓低重心,側耳傾聽,霹靂一閃劃過師兄的頸項。 用刀背。 「我會讓你變回人類。」他收刀入鞘,幾步之外看著倒在地上的獪岳,低沉的聲音裡迴繞著失望與悲哀,「你該為自己犯下的罪懺悔。」 獪岳不可置信地睜大眼,隨即嘲諷地勾了勾嘴角,「這種程度,別以為你已經打敗我。」 善逸沒理會朝自己衝過來的獪岳,轉身疾閃,拔刀將撲擊而來的龍首一分為二。炭子掠過他,墨紅的刀刃再次劃過青年的腰身。 銜接完美,默契無間。獪岳眼睜睜看著刀刃拍向自己的臉,被抽飛至遠處,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他咬牙切齒,睜大的鬼目溢滿鮮紅。 「廢物……!」 缺乏赫刀壓制的這一瞬間被抓住了破綻。 善逸顯著地感受到可怕的壓力,彷彿內臟也會在重壓下被拍扁。龍首巨木噴吐雷電,揚起颶風,獠牙撕裂,還有那令人難以忍受的尖嘯。善逸彷彿海上漂流的一艘小船,在這短短一瞬間遭遇狂風暴雨,下一秒就要傾覆。 「善逸快去找鬼的真身。」友人接過了重擔,催促道,「已經跑很遠了,但善逸可以追得上。」 善逸卻固執地搖頭。「我來擋住他,你去追,你能追上。」 他總是沒自信還怕死,但是──列車要失控了,唯一的駕駛還在加速。她會像運動至極限的無限列車那樣,不是現在,就是下一刻翻覆傾倒。 「你……」炭子剛想說話,又閉上了嘴,沉默地與友人並肩。善逸的加入確實讓自己獲得一絲喘息,但這樣會形成更為艱鉅的拉鋸戰。 人類不可能在比拚消耗的戰鬥中勝過鬼。 噌噌噌!金色的閃電在竄動的巨木裡高速穿梭,他的速度即使是憎珀天也無法立刻看破,甚至被近身到背後還無法反應。斷刃鏗的一聲劃過喉嚨,卻只留下淺淺的一道痕跡。對此結果早有預料,善逸立即遠遁,重新尋覓破綻。 沒辦法像炭子那樣讓刀變紅,那麼其他要害呢?眼睛、舌頭、耳廓……即使是強大的鬼也有防守薄弱之處,創造機會,拖延時間,讓炭子有足夠的時間去抓出那個矮小的老頭。 善逸。 黃髮少年目光望向友人,或者說聽見了少女的聲音,他的眼睛漸漸睜大,亮起耀眼的光彩。 那是勝利的曙光。 18 活著總有一天能改變。 為什麼竈門炭子還沒有死?上弦之六,你在做什麼! 耳邊傳來震怒的嘶吼。獪岳嘴角動了動,把身體彼此接回,鬼的細胞生長著,蠕動著,封閉被刀劃過的創傷。他一言不發,沉默地向著戰場跨出步伐。 持著彎月鼓棒的手飛向天空,憎珀天不敢置信地盯著空蕩蕩的手腕。再生被赫刀所抑制,他幾乎立刻猜出人類的計謀。 ──切成零碎,棄置不管,搶奪時間差追殺本體。 很簡單卻非常有效,就像對付不久前的喜怒哀樂四鬼。若非自己不斷召喚石龍子,而目標的破壞對象也優先為那些血鬼木,也許少女一人便可在體力尚足的時後獨自將他肢解。 原以為黃髮的人類只是個拖累不足為懼,但當力量與速度結合在一起卻變得非常棘手。不,毋須煩惱,人類的弱點也非常明顯,這種作法默契稍有差池便是自尋死路。 憎珀天冷靜了下來,等待下一次反擊的機會。 下一擊瞄準右腳。 沒有聲音的交流,卻彷彿心意相通,果然我才是最合適的。 善逸臉上剛露出傻笑就被背上的少女敲了敲頭提醒小心。矮身閃過正面衝擊,藉著現成的踏板,雷鳴撕裂空氣,焰火劃破黑暗,鬼的右腳淌著血在地上燒盡成灰。 沒問題嗎?會不會很重? 不會不會,小炭子超級輕的!真的,多吃點,像甘露寺小姐那樣!啊不還是不要那麼誇張……但是多吃點!實在太輕了真的! 聽見少女擔憂的少年渾身散發著輕快的氣息,腦中盤算著這樣就是握過女生的手了,四捨五入就是談過戀愛,再無條件進位就是結婚了…… 炭子放棄辨認空氣中那近在咫尺的複雜又浮誇的味道,專心評估著局勢。是那個鼓棒嗎?少了一隻手以後鬼的攻擊頻率有所減緩,如今少了一隻腳,反應也遲鈍起來。 啊,他要發出吼叫了。炭子提醒道。 噫,都針對我!善逸幾個高速變向,紅與黃的刀光同時劃過剛剛長出的巨木,轉身又一次俯衝,斬下鬼的左臂。 這樣下去遲早會被擊潰……!年幼的鬼壓抑著躁怒,旋即發現右手重新長了出來。雖然緩慢,卻非不能再生。 赫刀……!原來如此,那個女孩也已經接近極限了。這樣才正常,從來沒有人類可以全場戰鬥中維持赫刀的存在,除了那位…… 「善逸,我們要再快點。」炭子趴在友人的耳邊道,「要在一瞬間同時斬下四肢與軀幹,我會盡可能維持赫刀的效果。」 「赫刀?變紅的刀嗎?要怎麼才能做到?」善逸連續發問。 「……用力的握住,然後,嘿!哈!」炭子似乎想到什麼,低低地笑了一聲,「我不太會解釋,你仔細聽聽看。」 肌肉細微的摩擦聲,出力的軌跡……善逸還是不太明白,相比之下可能發現鬼的破綻都還容易一些。 「善逸。」 「上吧!」 驚雷連續乍響,兩道重合的身影如電如光,在鬼做出反擊前成功地將其肢解。憎珀天沒有敗在火之神神樂下,卻被天下武功惟快不破幾個大字狠狠摁在地上磨擦。 「你們難道,就不覺得我很可憐嘛!!!」 「你們這些惡人!難道就不覺得我很可憐嘛!!!」 突如其來的刺耳尖嘯讓善逸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他還不忘調整方向避免壓到友人無法動彈的左腳。 「惡人!你們這些欺凌弱小的惡人!所作所為皆為鬼畜!不快,非常不快!啊啊啊啊!」年幼的鬼淒厲地嘶吼,整個林間迴盪陣陣陰風,炭子摀住耳朵搖搖晃晃地站起,緊握褪為墨色的刀面對似有餘力的惡鬼,將善逸護在身後。 「啊啊啊啊!不要以為我現在耳背聽不見!開什麼玩笑啊!你尊重過弱小這個詞嗎!那個嚎叫起來能把人在三更半夜嚇到尿褲子的老東西弱小!弱小還把我的刀崩斷了咧!我差點耳聾了啊!世界突然一片安靜我簡直怕的要哭出來了啊!」 「說什麼惡者!傷害女生的傢伙才是無庸置疑的罪惡!四個大男人針對一個女孩子!啊?你們臉呢!罄竹難書!罪加十等!直接拖出去曬太陽了啊!」 憎珀天咬牙切齒地瞪著黃髮少年,「你……」 「你什麼你!你根本從沒反省過自己犯下的罪!你就是一個自我中心!找藉口逃避!滿嘴謊言、妄自尊大、目空一切!的自私惡鬼!」 啊,善逸、你的耳朵正在流血……炭子手足無措,對友人這種傷人傷己的刺耳高音卻還要跟鬼針鋒相對的行為感到無奈。 等等,有另一個氣味……是獪岳! 炭子的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手腳有些發冷。身旁的友人察覺到她的情緒,露出些許不安。 轉過頭,果不其然一道模糊的黑影站在斷裂的林木旁,不知道站了多久。 太大意了,因為眼前的麻煩得到解決而鬆懈。一直都在嗎?剛才實在無暇注意。炭子戒備了一會,卻發現對方似乎沒有要攻擊的意思。 如果忽略對方身上沖天的惡意,她會期待一下青年回心轉意的可能。 獪岳猩紅的目光掠過鬼哭狼嚎的師弟,那些話語勾起了一些不快的往事。視線在黑暗中與少女的雙眼對上,裡頭盛滿了戒備。 他滿意地勾了勾嘴角。 源自細胞內催促的聲音猛然增強,帶著狂躁和歇斯底里,叫囂著他上前砍下強弩之末的人類頭顱,或者將刀刺入對方心臟。 但他絲毫不動,抿著唇,饒有興致地打量滿目瘡痍的戰場。 被削成塊正窩囊叫喊的上弦之四、廢物一樣跪在地上的師弟、強大的令人顫抖現在卻連站都站不穩的少女。 「上弦之六,既然恢復了就過來幫忙!」憎珀天注意到他,傲慢地發出指令,「他們都已耗盡體力,你總該能解決。」 獪岳偏過頭,目光輕蔑地掃過外表年幼的惡鬼。 「懦夫。」 他的身體有如氣球吹氣般鼓脹了起來,卻依舊沒停下腦中翻滾的種種思緒。他想起過去訓練的日子,付出嘔心瀝血的努力,老頭的目光仍有一半在整日哭哭啼啼的廢物身上。記憶飛速掠過,回到不值一提的童年。飲泥水度日,靠偷竊維生,不惜引鬼入室也要活下去。 他鄙夷著那張懦弱的嘴臉,卻發現那亦是自己面具中的一副。他在泥淖中成長,縱使滿腹不甘,卻仍然畏首畏尾*。 他又重覆了一次,「懦夫。」 「鬼舞辻無慘你這個懦夫!」他提高了聲量,像末路的囚徒。「你看看你養出來的是什麼窩囊玩意,那個被削成棍的是上弦之四?你怎麼不找個陽光充足的垃圾場一把埋了自己!」 隨著他的話語、喊出了那個名字,一顆顆肉瘤擠破表層皮膚,扭曲的血管爭先恐後地鑽了出來。連善逸也忘卻耳膜的疼痛,傻在原地看著滿身鮮血可怖的師兄。 咚,一包藥丸被拋在青年面前,耳畔是少女的大喊: 「那是變回人類的藥,吃下去!」 「不然你會被鬼舞辻無慘殺死!」 獪岳狠狠盯著腳下用布包著的幾粒藥丸。 什麼品種的笨蛋,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想留下他的性命。 「獪岳……大哥!雖然你很討厭,但我希望你活下去!我們可以去找爺爺,他總會有辦法的!」善逸如夢初醒,隱含顫抖地大聲道。 想活嗎?當然,因為活著就能改變,人為什麼要死呢? 獪岳看向自己的師弟,做了一個嘔吐的表情,抬腳狠狠輾碎了醫師們的智慧結晶。 他身上閃起猛烈電火花,「什麼鬼之始祖,不過是一個小女孩都怕的辣雞!什麼上弦,不過是狗屁倒灶的傻逼!」不祥的黑雷焦糊了正在淌血的肉瘤,茲啪一聲閃現到逐漸恢復的憎珀天面前,頭也不回道:「還慢吞吞的幹什麼!連隻老鼠都抓不到你也是廢物!」 炭子想上前幫忙,她調勻了呼吸,還能再支撐一段時間。 「娘們滾!老子要親自教訓這個智障!鬼舞辻無慘你看見沒有!你的下屬是廢物,你也是廢物,我特馬腦子進水跟了你我也是廢物!」獪岳罵罵咧咧,心情卻前所未有的舒暢,連罵起自己都那麼心曠神怡。 嘻皮笑臉邀請他加入鬼月的邪教頭目不是東西、聽命行事的琵琶女也不是東西、鬼之始祖更不是東西。 所以他也不是。 善逸看著身體逐漸崩壞的獪岳的臉,聽著那極其複雜的心聲,僵硬地轉過身,面向最後一隻鬼,那個又矮又老的本體的方向。 他向炭子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一人即可。 友人已經努力很久了,是結束這場戰鬥的時候了。善逸深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喊,像是要把所有情感全部吼出: 「大哥,我、我一直都想與你並肩作戰!」 假如有朝一日,我能追上你的背影,我想和你並肩作戰。 讓所有人都知道,爺爺沒有選錯繼承人,我們都是爺爺的驕傲。 「請你看看……這是我為了這個目標,所做的努力!」 撕裂黑暗的雷鳴響動,金色的身影消失,空氣裡爆鳴聲姍姍來遲。 雷之呼吸第七型── 刀在一瞬間劃過了縮在層層巨木後的鬼,後者甚至來不及發出尖叫,一刀斷魂。 ──火雷神 淚水終於模糊了視野。 等善逸步履蹣跚地爬回來,憎珀天和血鬼木已化作灰飛消逝。 炭子靠在斷裂的樹旁,前方躺著只剩下一顆頭的獪岳。他的身軀在不遠處,長滿肉芽腫瘤,像個畸形的怪物。 脖子上有切口平整的刀痕。 感覺到友人隱含愧疚的視線,善逸吸了下鼻子,說了聲謝謝。 「他……沒有吃過人。身上的味道,還很乾淨。」炭子輕聲說道。 善逸跪在那個頭面前,雙手捧起不斷灰化的臉。 「也有沒有痛苦的死亡。」獪岳嘟嚷了一句,嫌惡地瞪了哭很醜的師弟一眼,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 「廢物配笨蛋……」 「哼……」 TBC *的部分是參考自紀伯倫-我曾七次鄙視自己的靈魂 我曾經7次鄙視自己的靈魂。它本可以進取卻故作謙卑;它在空虛時用愛欲填充;在困難和容易之間選擇了容易;它犯了錯,卻借由別人也會犯錯來寬慰自己;它自由軟弱卻把他認為生命的堅韌;它鄙夷一張醜惡的嘴臉,卻不知那正是自己面具中的一副;它側身於生活的污泥,雖不甘心,卻又畏首畏尾。 悄悄記一下這篇的誕生過程 回爐重造了四次,這個算是比較滿意的成品了。 雷師兄的結局很早就決定,只是心路歷程揣摩很久。他不是個多正面的角色,我也不想把他寫成浪子回頭的故事,但我覺得,哈哈,我覺得,他是個內心有自己驕傲(或者說自大)的人,無法正視自己的缺陷,但架不住老闆一直給他塞垃圾訊息啊。 半天狗和他一起出場,是希望能有讓他在照鏡子的效果。文裡面表達的可能不太夠吧,就忽略這個構想了。 可愛的善善,他真的是我回爐重造的第二個罪魁禍首,寫到他就畫風就莫名快活起來。後來我把這些吵吵鬧鬧的對話往前挪,終於空出一個可以寫雷兄弟劇情的地方。但情感的鋪墊感覺還是有些倉促,誒,能力不足,下次加油。 最後小小聲說一句: 來留言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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