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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

那個世界曾經存在著某個可憐的孩子。
貧瘠的村子,依賴著存在真實性疑慮的神明。
不為人知的嗜好,依附在親子之間的秘密。
最終,那位可憐的孩子,以沉睡前夕所持有的全數印象,換得此生後路綿綿無常的童年。

他們說,那個孩子不男不女的,讓人摸不清思維。
小小的步伐在河畔邊點著,蠟燭的光暈搖曳著,趨光的蛾追捕著視線所及的點點明火。

他說,他名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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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這次從村里批發來的布料質地如何?」
年幼的孩子頂著一頭烏黑亮麗的翹髮,在耳畔兩側似花的綻開,慢悠悠地靠近從門口歸宅的女子。他的雙眼裡帶著近乎於滿腔的期待,對於大上自己幾歲的女孩兒有著無比沉重的依戀。
伸過手,那膚如凝脂的纖細指尖捻著對方取回來的幾尺布料,似乎是在探索著其材質從何而來。有可能是東邊的那處村落交易過來的稀品?也或許是北方寒冬地區贈予過來的禮物……他對於女孩兒帶回來的一切盡是一無所知,卻又無比深信著那便是來自天上的禮物。

阿姊一定是天使,從不嫌棄他,還給他送禮物。那樣的存在無論做了什麼,他都不會回絕的。

紅繩兒。他聽著對方提起了自己的乳名,在一聲疑惑之後緊接著便是那淡紫色與淡藍的雙眼,恰似春暖花開時滿坑滿谷的鐵線蓮與那晴朗的天色彼此呼應,欣喜若狂地往女孩兒的方向看去。
被稱之為『阿姊』的女孩頓了頓,隨後又是溫暖地笑了開來,手指提起布料後,趁著四下無人,對著他的身體來回的比對著。那是個不能被他人知曉的秘密,唯有他倆知道的,屬於親人之間的悄悄話。
「這匹布料確實適合你,夜晚熄燈後再去那裏見證吧。」
他笑起了嘴角,在簡陋的房間裡來回跳著,似那未曾長大的孩子一般在窗邊靜待夜晚。

是的,那是一個唯有他們能夠知道,並維持下去的秘密。
如果被知道了,會被村裡的人說閒話;如果被發現了,無論是家母或者家父都會對他們無比失望。這個時代不需要不聽話的孩子,這個保守封閉的家中只需要一個乖巧有用的嫁妝就好。

於夜晚時分,簡單吃過稀粥與醬菜的他在床邊吹熄了燭火,本先還有著微薄燈光的房間霎時間一片昏暗。稀疏的移動腳步聲,布料摩擦的細碎,他撥開了那片擋著他與社會給予他的尊嚴的紅簾子,進到了夜晚時分,只屬於他和阿姊的世界。
在這裡,沒人會對他們的喜好評頭論足。他渴望成為一個纖瘦嬌滴的女孩,她毫不嫌棄地替他著上了自己的衣裳。
紅燭剪紙前的暗影,兩個年幼無比的孩子靜靜佇立在燭光的光暈底下,恰似兩隻飛舞著的蛾。在快要被火灼傷之前、在快要臨死之際,兩隻蛾嬉戲著。

那是他們微不足道卻又無比珍惜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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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知道他們的村落信奉著某位神明。

老舊過時的神明,渴望著人民的庇護,在年度的祭祀裡將年幼的孩童推入了棺箱,放滿了鐵線蓮與無用的花兒,滋潤著神明的家鄉。
因為畏懼於未來的不確定性,他們選擇事相信或許知曉些許的神明大人。神明想要什麼都極力給予、神明厭惡什麼,他們將其避而遠之。
因為神明對他們來說也是,將不需要的存在當作禮物贈予的,擺脫煩惱的燭光。

「阿姊,祭河神開始的時候,可以跟著阿姊去看嗎?」
他這樣詢問著,於紅色簾子之後的少女解開了自己的髮髻,以溫柔的眼神望著對方。
「傻孩子,祭祀神明的祭典哪是我們能看的,那是大人的事呢。」

「那是大人的消遣吧。」
從她的字句中,他只是在沉默過後靜靜地吹熄了燭光,漆黑的室內他依靠著略硬的藤床就寢,眼神投射在那稀薄的月光打入的小縫上。
沒有蛾能夠進到這令人窒息的空間,情願在外依戀在門口掛著的燈火,灼燒也罷。

有時候,他是真的不懂大人對於神明的看法。愛一個人,不是應該傾盡全力的讓他幸福嗎?
愛一個人,難道將其穿上華衣,送其往他不想去的地方,才是一種幸福嗎?
……怎樣都好,只要阿姊的出嫁能夠幸福,怎麼樣他都無所謂。
反正他知道,比起對未來飄忽不定,毫無去向的他,能找個人嫁的葵姊絕對能夠笑到最後。

至於他何去何從,於沉重的眼皮中嗅聞到的一絲迷香,年幼的他無法理解,只是靜靜地闔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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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幸福,什麼都可以忍,對吧?
於是母親將秘密洩漏而出的少年,穿上了他夢寐以求的女性衣裝,美麗嬌滴的華服,披上了出嫁或死亡時披上的蓋頭,掩住了他呼吸的嘴唇,送進了滿是傷人的鐵線蓮花群之中。
轎子抬起,人沉重的腳步扛著,直往河底而去。

那就請你代替她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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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了頭,他朝著晴朗的天色凝視著,任由身邊的兩片小型紙人為他汲取風聲與暖光。
在微薄的布面之下流瀉進來的冷風讓他在河畔邊駐足,隨著輕風揚起的髮絲交錯間纏好的三股辮。失去其用卻又陪伴著他的視野凝望著河水之外的世界,他看著那處在河堤上慢行的女性與男性,身著一襲華服的走過了那漫長,通往村落的路途。

踏出腳步時,木屐撞上了河畔碎石的聲音,同樣在他的耳畔響起……他的紙人這樣說著。
在手指細捻那匹布時,他注意到了偶然經過的女子扎著髮髻,一樣的動作、類似的神情。
他說不上來,也無從尋得解答,只是佇立在河水之上,跨出去的腳步與亮起的燭火使他不斷地前進,卻又在觸手可及的地方頓住。

撲向火焰之處的蛾停住,飛往了下一處燈火通明的彼方。
在火河中燃燒殆盡的蛾,張開了口自主吹熄了那盞燭火。

此時無聲勝有聲。

「真無聊,還是去別的地方晃晃,可好?」
他對著離去的人影,視線所及之處的背影,他一點都記不得。
不過挺好的,他想,對於他的舊往他是一點也不曉得,此時樂活的人生與觀察人類的生活倒也挺有趣的。一面這樣想著,他又是踏過了清澈溪流的水面,消失在原野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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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世界曾經存在著某個快樂的孩子。
水邊的點點星火是夏季亮起的螢火蟲。
神明大人給予他的贈禮,使得他與那流浪的人生多了幾分快活。視野與聽覺之中為他服務的紙人對他陳述著人世間的滄桑……那些對於他來說,即是睡前的故事。
最終,那位快樂的孩子,以沉睡前夕所持有的全數印象,換得此生後路綿綿無常的童年。

他們說,那個孩子不真不假的,讓人放棄去回憶。
小小的步伐在河畔邊點著,蠟燭的光暈搖曳著,趨光的蛾追捕著視線所及的點點明火。

他說,他名為『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