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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收到荊稜將軍受傷的消息，整座大宰相府就像是籠罩在陰雲之下。格恩帝國的大宰相溫斯勒已經在府門前來回踱步了好一陣子，焦躁的等待著自己受傷的妻子被送回來。雖然他透過戰報已經知曉妻子的傷勢，軍部和典禮官也會在妻子進入王都的時候遣人通知他，他還是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像妻子到底傷得多重，也幾乎要按耐不住想要立刻把妻子接回來的心。

大宰相府的萊特少爺與明泱小姐，站在溫斯勒的身邊陪著他。兩人和他一樣擔心母親，但是看見他藏都藏不住的煩躁更令他們心憂。他們心目中的父親在朝堂上運籌帷幄，從來不曾讓情緒失控，就算母親做出了驚人的舉動，父親也總是笑一笑，假裝罵幾句就繼續縱容著。這好像是他們第一次看見父親混亂不安的樣子。

終於，載著荊稜的馬車駛近大宰相府。溫斯勒立刻喊人打開大門，馬車才停好，他就打開車門鑽了進去。所有跟著出來的人都盯著馬車看，害怕聽見溫斯勒的哀聲，或是怒吼；期望能聽見荊稜大笑著說自己沒事，溫斯勒只是窮擔心……但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馬車內很安靜。不久，溫斯勒從馬車內探出頭，吩咐人去拿毛毯。沒有人敢說出來，但是大家都看見他眼眶紅紅的，似乎哭過。

毛毯來了，溫斯勒把昏睡中的荊稜裹得好好抱下車，踏著格外平穩的步伐一路走向寢室。醫生早就等在裡面，萊特和明泱也想進去看看母親，卻被溫斯勒擋在門外。

「我要先跟你們母親說些話，明天再讓你們見她。」溫斯勒冷冷說完，直接闔上寢室的門。

醫生診斷沒花很多時間，畢竟軍醫處理過一次，回來的路上軍部也都有派人好好照顧。荊稜的傷就和報告上寫的一樣，沒有其他隱憂。只是她的身體早就不如以往健康，受了傷會比平常疲憊，也會好的比平常人慢一些。

溫斯勒一刻都不願離開荊稜身邊，是萊特和明泱代替父親將醫生送出府的。醫生露出微笑安慰他們，說：「不用擔心將軍的傷勢，會好的。但你們要好好愛護母親知道嗎？你們的母親為了你們付出了許多，現在輪到她需要人照顧，你們一定要回報她。」

萊特和明泱點頭答應，卻不太懂醫生在說什麼。他們回到寢室門外，偷偷推開一道門縫窺探裡面的動靜。荊稜已經醒了，正靠坐在床頭和溫斯勒說話。

「……是我不小心……。」荊稜聲音低低的，透著虛弱。

「我才不管理由是什麼！妳答應過我了，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讓步！」溫斯勒不等荊稜說完就打了她，聲音因為激動提高許多，少見的嚴厲。

「妳生萊特的時候我退過一次，妳懷明泱的時候我也退過一次。上一次護身符壞掉了，我又忍了一次……但這次真的不行了。」溫斯勒握住荊稜的手放到唇邊親吻，聲音顫抖著：「我大概是老了，沒辦法再承受妳可能會離開我的恐懼。」

萊特和明泱在門外對看了一眼，沒想到自己的出生是母親堅持來的結果，也沒想到原來讓母親當將軍上戰場對父親來說是如此煎熬。

荊稜看見溫斯勒的淚，挪著身體移動到床邊，微微傾身抱住溫斯勒，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身上。「對不起。我不會再堅持了，過陣子就去找艾菲辭去職務。」

「謝謝你，我這輩子已經很足夠了。接下來一定好好待在你身邊。」

溫斯勒「嗯」了一聲，伸手環住荊稜的腰，兩人靜靜相擁，久久沒有分開。

見兩人不再說話，萊特和明泱便悄悄後退關上門，讓父母享受珍貴的獨處時間。晚餐時，溫斯勒和孩子們一起用了晚餐。萊特和明泱看著溫斯勒微蹙的眉心，兩人偷偷交換了好幾次眼神，萊特才硬著頭皮出聲問了他們想了一下午的問題。

「爸，你不太喜歡我和明泱嗎？」萊特把問題問出口後，就覺得自己有點蠢。如果父親不喜歡他們還會在這時候維持著習慣和他們一起用餐嗎？但是他又無法不去想，他們和父親的感情可能是假的，父親會養育他們只是因為大宰相府需要繼承人。

「偷聽不是正當的禮儀。」溫斯勒訓了孩子，看見他們縮了一下，先是頓了頓，調整語氣後才嘆道：「沒有那種事，我和你們母親一樣愛你們。」

「只是懷孕後我們才知道，她的身體因為幼時生活環境不好，比常人虛弱，並不適合生育……。」溫斯勒看向萊特，「懷你的時候，她每天都在吐，身體哪裡都痛，後期還只能臥床休養。生產的時候，我都不知道在心裡求神求了多少次。」

「母子均安是我聽過最接近神明的話了。」

「荊稜不想讓你孤單，所以想要再有一個孩子。醫生說要就要趁她剛生完第一個孩子之後的幾年，隔久了對她的身體負擔只會更大。」

明泱在桌面下緊緊牽著哥哥的手。溫斯勒覺得當時的麻木又回來了，他變得異常平靜。「我覺得她說得很對，因為我兒時確實很寂寞。可是之後我們為了成功懷孕，做了太多，我覺得自己像是機器，她……大概比我好一點？因為醫生診斷受孕的時候，我在她眼裡看見了像星星一樣的光。」

「我不是不愛妳們，」溫斯勒朝明泱伸手，讓她把手掌放到自己掌中，試圖傳達一點心意。「但是恐懼勝過了一切。」

「然後妳出生了。我看著妳被放到荊稜胸口，小小的，皺皺的，才剛出生就知道往母親身上依偎，而我抱著的萊特伸出了白白胖胖的小手想要摸摸妹妹……我這裡漲得好滿，」溫斯勒指著胸口，「有了家庭就像是擁有全世界，我一邊覺得沒有反對荊稜真是太好了，一邊又覺得我怎麼可以眼睜睜看著她犧牲還覺得幸福？我沒有資格享受這一切，我只是個旁觀者，還曾經冷酷的反對你們降生。」

「抱歉，我不是個好父親，但我絕對是愛你們的。你們是我的寶貝，我的家人。」

萊特和明泱走到溫斯勒身後，一左一右抱住他。溫斯勒把自己講得無情，但他們比誰都知道溫斯勒的愛有多深。

「對不起，問了笨問題。」萊特小聲的說。明泱也跟著道歉。

溫斯勒抬手拍了拍環在自己肩頭的兩雙手。「不會，有機會說這些事，我也鬆了一口氣。」

「荊稜傷在腰上，暫時不好動來動去。」溫斯勒想到妻子身上那道又長又深的傷口就心疼，隨即又無奈嘆氣，說：「你們兩個要幫忙看著她，不要讓她因為無聊就亂來。」

隔日，萊特和明泱按照吩咐一大早就到荊稜床邊報到。

「你們的爸爸叫你們來監視我嗎？」荊稜光是翻個身，兩個孩子都會緊張的站起又坐下。她實在受不了，開口抱怨。

「怎麼會呢？母親難得靜靜待在家裡，我們只是想把握機會和你相處啊。」萊特呵呵笑著解釋。

荊稜睨了他一眼，「你們叫溫斯勒爸爸，叫我卻是母親。應該是覺得我很難接近吧？」

萊特和明泱愣了一下。「……也不是。該怎麼說呢？母親感覺比較有威嚴？」

「爸爸在你面前總是沒什麼原則，所以我們下意識覺得你比較厲害？」

萊特歪頭徵詢明泱的意見。明泱想了想，說：「大家談論的也比較多是母親。」她指著荊稜左手中指上代表同盟的銀戒。

「尤其是女仕聚會的時候，母親就像是大家的信仰。」

荊稜靠坐床頭，雙手交疊遮住戒指。她常年不在王都，以前留下來的影響力居然還是不減，以後就要常住了，不曉得又會發生什麼事？

「母親，你很無聊嗎？」萊特觀察荊稜的神色，拍了一下手，活潑的說：「我們來聊聊我的交往計畫吧。母親幫我看看我的安排好不好。」

荊稜抬起一邊眉毛，接過兒子的手札，看著上面的規劃，噗哧一笑。「你給明泱看過了嗎？」

「嗯，看過了。」

「她的感想是？」

明泱在一旁不屑的回答：「神經病的計畫。」

「去夜遊明明很好玩，妳不是也說過母親帶我們突襲王宮的時候很有趣嗎？那時候爸看到我們突然出現，加班的疲勞一下就消失了！」

「哈，那真的是很棒的回憶。不如我們今天再去一次？」荊稜把手札換給兒子，順便提議。

「不行！」兩個孩子連忙站起張開雙臂，擋在床邊阻止。「爸爸說妳要靜養。」

「開玩笑的啦，唉。」

三人大眼瞪小眼，一時無話。荊稜不得不提起新話題，「不夜遊的話，交往要做什麼呢？」

「兩個人待在一起喝茶聊天、賞畫、郊遊逛街就好了吧。重點是在一起，而不是做什麼。」明泱看見萊特想要辯解，立刻補充：「但夜遊真的太誇張了。」

「喔。那我跟溫斯勒也不算有什麼損失了。」荊稜說：「我一直怕他覺得人生少了這段經歷很無趣呢。」

「爸爸說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很圓滿。」

「是嗎？」荊稜微笑，「我也覺得。」

「但他似乎認為我卸下職務就會無所事事，怨天尤人。還派了兩位來監視我。」

萊特苦惱哀嚎，「就說不是了，母親不要一直提啦！」

明泱硬是擠開哥哥，和他交換了位置，坐在小凳上彎腰趴到荊稜腿上，隔著被子輕輕抱住她。明泱聞著母親的味道，發出舒服的喟嘆。

「真的許久沒有陪在母親身邊了。」明泱說：「一想到以後這樣的安心感隨時都在身邊，我就覺得自己很幸福。」

萊特喊了一句「我也是」，也學著妹妹的樣子要抱。

「母親妳一定要養好身體，要看著我們長大成家，不然我們會寂寞的。」

荊稜愣住，摸了摸孩子們的頭。「當然……。什麼不學，做什麼學你們的爸爸愛瞎操心？」

「哈，」萊特轉頭，從被子裡露出笑得彎彎的眼睛。「還不是因為母親總是做些令人擔心的事。」

「絕對不能再去夜遊，知道嗎！」

「是、是、是。你們不要擔心，我會告訴溫斯勒你們有好好執行他交待的任務，哈。」

溫斯勒從公務中擠出空檔趕回家，聽見房內的笑聲，看著他最寶貝的三人在床上抱成一團，不禁鬆了一口氣，嘴角跟著上揚。

太好了。

這就是他的家，他的愛和他的延續。

願之後一切順遂平安，再無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