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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的牢籠
 
1.
 
  什麼都、聽不見。
  把頭靠在被柔軟的天鵝絨毛包裹著的椅子上,就算閉上眼睛,在靜寂之中像是要把身體擁緊似的抱著,但這裡卻沒有一個可以告訴自己身在何處的人在。
  室外正處於北方的深冬時份,所以寒風應該會像是要吹裂大地似的,發出似是狂女悲鳴般的風聲。但是這些聲音都被厚重的二重石壁所阻隔著,再加上堅固的木質板壁和上面掛滿的掛毯,這些聲音更加不可能聽得到。
 
  牆 壁的一邊有一個暖爐,那是一個就算是大人屈著身,也可以躲進去的大暖爐。從中午就開始燃燒著像山一樣的柴火,不斷地發出像是嘆息一般的聲音,燃燒著的柴火 源源不絕地發放出熱氣。但是為了讓這寬敞的房間可以得到足夠的暖氣,其實在地板下面也裝有暖風機。以前在地下有一個巨大的鍋爐,會不停地加大樹枝跟炭進鍋 爐裡燒來保持溫度,不過現在已經全變成以IC制式,來感應全館的溫度,然後再自動調節溫度。
 
  這館創建在明治時期,大概可以追溯至在函館與小樽,開始以木的結構 , 改用石來建造、是屬於還不成熟的洋風建築時期,好不容易才開始建造的。然後不停地增建跟改建,現在映份眼入的設計,如果說是從拜占庭而來的歌德式風格,那 就像是文藝復興或是古典音樂一樣的風格樣式,宏偉的風格雖然讚賞聲不斷,但混合了醜惡至極與誇大的愚人威脅的這個館,奢華地引入了連在外面也不曾見到過的 現代化技術。
 
以 前,自己還住在這裡,除了這裡之外其他地方他都一無所知的那個時候,暖爐跟防音設備也沒有現在那麼完善。他心裡想著。每次到了冬天,即使把暖爐開得再大, 柴火也是二十四小時不斷地燃燒,但寒氣還是會從牆壁透進來把人冷得刺骨,即使已經掛上了雙重的厚窗簾了,但把耳朵貼近窗邊時,風的狂呼,吹響鐵門讓其振動 的聲音,還有,當風從這裡吹過時接連不斷所發出的吶喊,都還是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那是死神的聲音喔。』
 
是誰、在耳邊這樣輕聲地呢喃著?
 
『沒 人知道死神的姿態到底是怎樣的,因為凡是見過死神的,都是已經死去的人了呢。那一定是看一眼就可怕得讓人心臟停止跳動的姿態吧?不,也許他是依據著不同的 人而呈現不同的姿態才對吧。在害怕死亡的人面前,他會呈現出讓人討厭的、嫌惡的敵人的形態;如果是在已經厭倦了生存,只是在靜待死亡一刻的老人面前,也許 會出現一張他所懷念的或是他所羨慕的一張臉也說不定。那麼,在你面前出現的又會是怎麼樣的一個死神呢?像你這樣的小孩子,大概還不曾想像過死是怎麼一回事 吧。這樣的話,就更不應該知道得太清楚,因為就算沒有任何預想,到最後還是逃不過死神的那把鐮刀。而且如果一個不留神,被死神誘惑到外面的話──你知道的 吧?』
 
聽 到的這些說話,即使是不帶任何威脅鬧著玩地說出來,但聽著牆壁外吹過那狂嘯怒吼的風聲之中被提醒著事情,特別是在這樣的冬夜之下,還是覺得非常可怕。細細 的風聲持續著拉長,就像是女人哭泣的聲音,瞬間變得尖銳,但突然又似是要把人給轟聾似的狂叫著,接著變得安靜,一整晚就這樣不停地交替著。
 
那些聲音就算不是死神或是Banshee(註:在愛爾蘭或蘇格蘭傳說中出現的一種女妖精,她會出現在家裡並告知家裡將會有人死亡。傳說出現Banshee哭聲的家庭附近也會有死者的出現)的呼喚聲,也一定是生者所生存的領域之外所傳來的聲音。那一定是一個伸手就容易可及,但卻不允許生者存在的,廣闊的死亡世界。與之相比,他所死守著的這個防空洞,就顯得非常緲小了。
 
但是,這個防空洞並不屬於他的。生殺與奪取之權被別人所掌握住的這個身軀,只有不安,害怕。無所依靠。
 
『不要聽死神的說話喔。』聲音重覆著這句說話,而且聲音非常的親切。『你還不想死吧?不要嘗試去接觸死神,如果你把魅影呼喚進來了,那誰都沒辦法拯救你了。就算是這座館的主人也一樣。』
 
只是,他依然會把耳朵貼近那冷冰冰的玻璃窗邊。如果耳朵因為被冷氣吹得麻痺了,再也忍耐不住的時候,他就會改成把額頭靠在窗邊,牢牢地看著外面。從鐵門的隙縫之間窺視著夜晚,凝視著這樣的黑暗。牆壁之內充滿著的,是與此不協調的光與使人感覺到溫暖的熱。
 
正因為覺得可怕才更要正視它。他知道「死亡」這一回事其實就近在咫尺,所以他必須忍耐。想要別過臉去不管它,在這溫暖的室內安住下去-那也是失敗的。因為在這個館的主人面前,也必須要卑躬屈膝,心甘情願地變成他的奴隸。
 
在 這張過大的椅子上抱膝坐著,不管他說什麼都要順從地低著頭,垂著眼。只是耳邊所聽到的只有牆壁所傳來的風聲而已;雙眼之下所看到的也只有吞噬這場大風雪的 白、深沈的黑而已。他只會說著「你充其量只是個小孩而已」這種帶有侮辱跟嘲笑意味的說話。那時候的自己還是個小孩子,沒有足夠的反抗能力,他留著命但卻絕 不會連自己的靈魂也出賣給他。
 
(總有一天──)
 
(我會離開這裡,獲得自由,在再也沒有任何束縛跟威脅之後,我要用自己的腳離開這裡!)
 
(總有一天,但我知道那就在不遠的明天)
 
(那不是逃走,我會回來的)
 
(那個時候)
 
(為了殺死這個男人──)
 
只是自己的預計跟計劃起了很大的變化,他離開了這個出生地,一走就差不多二十年、不、正確來說,是不足十九年的時間。




 
現在,他回來了。
 
從前可以把他的手腳縮進去,包圍著他整個身體的大椅子,現在看起來已經不復當年的寬大,只是坐下去後全身彷彿被吸進去,得到了撫慰的那種柔軟感卻絲毫沒有任何改變。
 
然後從椅子上望出去,房間裡的傢俱;照不到亮光的半圓形天花板上所繪畫著的,誇張得顯得滑稽的畫圖;朦朧的光照射下Palmette的浮雕,格多林的柱子頂端,有一個小孩那麼高的九谷裝飾壺,印著迷宮圖案顏色不鮮艷的絨毯──就這麼逐一逐一細細的看著,然後記憶慢慢浮在腦海中,這可以說是讓人厭惡的每一個細部都沒有任何改變。他離開這裡的那一段歲月,就好像夢一般的虛幻。
 
當然那並不是夢。他瞥了牆壁那一邊的鏡子一眼就知道了。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十四歲的少年了,他已經擁有成年男人的身軀,還是足夠的狡猾。就是說,這就是他戰鬥的武器。
 
他 並不是被強迫回來的。但如果要問自己自己是不是打從心裡希望回來的話,他是沒有猶豫地就點頭了,因為他知道要來的那一天終歸是要來的,為了這一天的到來他 也已經準備好了。慢慢地逐一整理,把多餘的,不需要的東西一件不漏地處理掉。想到這裡,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起了某一片段記憶,他連忙搖了搖頭,把它給揮出 腦海,捨棄掉。
 
應該要忘記的,把這些全部都忘記。現在在這裡的自己,已經不再是他們認識的那個青年了。在那個名字之下所給予他的信任、伸過來的手,給他的微笑與擁抱,都不再是他的所有物。現在在這裡的自己沒有任何被愛的價值,他擁有人類的外表,卻不是人類,可以說是非人的怪物。
 
這個館是個巨大的牢籠。封閉著許許多多倒錯的觀念跟妄想的一個牢籠。可是,這裡卻正是適合他的住處,這個冰冷的、闇黑的、沈默的牢籠,除此之外,再無他處──
 
突 然他像是要重新考慮似的,身體離開了安樂椅的椅背,然後站起來開始邁開大步,並緩緩地穿過房間。雙手抓緊著深綠底色,上面用金線縫上蔓草圖案的厚窗簾,然 後往左右拉開。出現在眼前的,就如記憶之中一樣、被設計成直長的二重窗。只是這個被設計成跟室內古色古香的裝飾相調和的框格,卻被裝上了隔音良好的現代設 備,並不特別需要什麼眼力,一眼就能看穿了。
 
把 臉靠近那透出寒氣的玻璃窗,同樣地一如自己記憶中的,勉強只能看到外面只有一度鐵門緊緊的關閉著。外面在吹著大風雪嗎?月亮有出現在天空中嗎?有刮大風 嗎?這些都已經不得而知了。小時候,會聽到像是骷髏頭的牙齒抖動所發出似的聲音,現在這種不間斷的斷音,也已經聽不見了。
 
努力想要看清外面的圍牆,但映入眼中的只有那暗沈的鏡所反映出來的、自己那張蒼白的臉,眉頭間不快地皺成了一團,盯著鏡中的自己看。這是一張欺瞞的假面、他想著。隱藏起異形般的自己,好不容易把自己塑造成人的模樣。這樣的自己,他已經完全不屑一看。
 
壓在玻璃窗上雙手的手掌,不自覺地緊握成拳頭。好想用這雙手把這一切都摧毀掉,現在立刻,把所有的一切都毀滅。只是他也知道,即使他把眼前的鏡打破,情況也沒有任何的改變。
 
 
「你想做什麼?哥哥。」
 
背後傳來了低沈的一道女聲,他依然維持著同樣的動作,勉強地轉過頭去。背對著比室內光亮的走廊燈光站立著的,是彷如黑影般的女性身體,而她正面向著自己。
2
 
就算聽不見任何聲響,但開門的聲音他還是聽得見的。因為走廊外面比室內要冷得多,他感覺到冷空氣的流動。她凝視著自己的那道視線,當然他也感受得到,雖然如此,但他決定無視她。
 
「為了慎重起見,我還是先跟你說吧。這玻璃窗可不是那麼簡單就打得破的。即使是在近距離用子彈或是爆炸,對它都是毫無作用,它可是強化玻璃。不過如果你想嘗試的話,我是不會阻止你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把背後的門關上,就這樣靠著門看他。就像是戴了假髮似的,她擁有一頭烏黑而有光澤的短髮,肩上披著一件黑色天鵝絨的披風,衣領的周圍滿滿的全是黑色的羽毛,從那之中露出了半張清秀的圓臉。
 
「要是你現在已經冷靜下來了,我有話想跟你說。不過,你一直站在窗邊很冷吧?你就坐回去這張你喜歡的椅子上吧。我絕不會做任何事的,任何讓你討厭的事。所以你也不要拒絕我,我會就這樣站在門口跟你說的。」
 
她自顧自地說完想說的話後就馬上違背了自己說的話,她開始移動了。幸好的是,她不是向著自己走來,而是走向暖爐的方向。
 
「你有沒有覺得正是這樣的夜晚,才會發生你也喜歡的偵探小說的情節?應該沒有其他東西比那首詩更適合這個晚上了,你沒這想法嗎?詩的最初的確很相似呢。『從前那荒涼至極的半夜……』」
 
歌唱似的,用那甜美的聲音呢喃著的,是日夏耿之介翻譯Edgar Allan Poe的詩『大鴉』。
(註1:日夏耿之介,明治~昭和時期的日本詩人,英國文學學者,他有著作也有翻譯英國文學作品)
(註2:Edgar Allan Poe,美國作家,詩人,雜誌編輯)
 
「『就在不知不覺之間,時間已經走過,快要來到嚴冬的十二月了』,詩是這樣吧?剛好現在也是十二月,簡直就像是在說此刻一般的適合。」
 
他終於收回了放在窗邊的手,轉過身來。房間昏暗一片,反而燃燒著的暖爐所發出來的燈光非常明亮。而站在暖爐前方,穿著黑衣的女人背對著火光,長長的影子投映在地上。
 
「對了,在那之後不是應該還有這麼一節嗎?『燃燒的火影冷卻,跟怪物的影子也沒有被投射到地板上』,對吧?」
 
是 物件的影子才對吧?他在心裡嗤之以鼻。可是他還是沒有動,也不想動。只要想到要跟這個女的在同一個空間內呼吸同樣的空氣,就讓他的生理產生厭惡的感覺。可 是在同一個房間中,他卻不能對她視面不見。對方就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她小聲地說:「你看起來一副神經過敏的樣子呢。哥哥,你就那麼討厭我嗎?」
 
「──啊啊,很討厭。」
 
「但是、為什麼?」
 
「……」
 
「小時候我的確是做了一些壞心眼的事情。可是,會讓我這樣做的主因,還不是因為你討厭我。最初的主因都是因為你。你從一開始就討厭我,所以,為了讓你看到我,正視我,我才會做出那麼多惡作劇。」
 
她說的大概都是真的,他心想。他跟這個女的第一次見面時,自己還沒不到學齡的年紀,而她只是個幼兒。她就像是剛長出灰毛的小貓咪一樣,用那一張可愛的臉看著自己,以口齒不清卻絲毫沒有一點膽怯的語調喊了他一聲『哥哥』。
 
她 是跟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他沒有其他的兄弟,身邊也沒有跟自己年紀相若的、血脈相近的人,但就因為這樣而讓他們變得親密、相親相愛的話,這卻並非必然的。 當時他覺得還是讓她變成自己這一邊的人比較好,這一點他也知道。因為即使在可以保證他能生存下去的這個稱為「家」的防空洞之內,也必定會有充滿威脅的東西 存在。
 
但是,他做不到。在看到擁有那比現在更圓潤的圓臉的妹妹之時,不知道為什麼他只覺得毛骨悚然,沒有理由的只覺得「令人厭惡」、「感覺很差」。
 
「是的,反正就是沒有理由,總之討厭就是討厭。這是從一開始就不能推翻也不曾改變過的,強烈的感情。」
 
就像是在唱歌一般,她似是自言自語地繼續說下去:「就像是討厭蛇、討厭青蛙、討厭蜘蛛一樣。就算是這麼的一個理由,但試想像我們就是蛇,而蛇所生出來的東西,除了蛇之外,它不可能會變成別的東西。這是就算是多討厭也不能改變的事實。」
 
這一陣子的她,就像是擁有了心電感應的能力一樣,第六感非常強,非常擅長看穿沒有開口說話的他的所有想法。對此他已經感到不耐煩而顯得不快了,這大概也是他討厭對方的原因之一吧。
 
「但是,我現在有理由了。」
 
是什麼?她以眼神這樣詢問道。
 
「妳把那個男人的意志具體地表現出來了。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憎恨的那個男人。單是這個理由,我想就足夠了吧?」
 
「那 個男人、呢。」紅色的嘴唇笑了一下。「結果所有的一切還是原地打轉呢。啊、沒錯,哥哥會討厭我的理由,我是最清楚不過的。你所討厭的,是在我們身體裡面所 流動的血。你見到我的第一眼就討厭我了,是因為你親眼看到我承傳了久遠家的血脈。我跟那個男人,並且跟你,多多少少都有點相似,是這樣吧?哥哥。」
 
「沒錯。」就像是咬牙切齒地把字一個一個地說出來,他回答道。「就如同妳所說的,蛇所生出來的就只會是蛇而已。所以,我也同樣討厭身為蛇的自己。這身體裡所流著的血,是從那個男人身上所承繼過來的,同樣地,妳身上的血也一樣。」

「沒錯,我也是。」她垂下眼簾低聲說。「就如同你第一眼見到我就討厭我,我第一眼見到你我就感受到戀愛的焦慮了。也許我應該要得感謝上天,衪讓你成為了我的兄長,我們的身上流著一樣的血,就算在知道你很憎恨我之後,這一點也是完全沒有改變過。把我跟你兩個人連繫在一起來,正正就是在我們兩人身上流著的、久遠家的血脈,來自於你叫他『那個男人』的人身上。」

被黑衣所包裹著的身體離開了暖壁爐,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前走。黑色的披風隨著步伐而孩飛揚。

「哥哥,你肯定不會知道,我一直在背後追著、看著,在這十九年裡,以別的名字在別的地方生活的你。還是其實你已經知道了呢?你是察覺到了,但是卻裝作不知道,無視了我的注視呢?到底是哪一個呢?」

他沒有回答,背後就是深綠色的窗簾,身體一動也不動,緊閉著唇,只是緊盯著向自己靠近的她的臉。如果他的眼睛可以殺人的話,黑衣女子的身體現在應該被貫穿而亡了。只是他依然像一座冰雕一樣動也不動,直到她靠近到可以接觸得到他的肩膀那麼近為止。

只到自己的肩膀,身體像貓一樣柔軟的女子,把背向後仰,然後近看著他的臉。將披風的前襟打開,裡面穿著的是性感的低胸女裝禮服與長至手肘的長手套。

這些全都是黑色的,即使覺得討厭,但她那姣好的圓下巴到喉頭,還有胸前的白還是完全映入眼簾,讓他覺得刺眼。他僅僅只可以一直向後退讓他們的距離拉遠,不過他身後就是被窗簾所覆蓋的窗戶,已經退無可退了。她完全不介意地把胸口往他身上壓,低聲地說:「哥哥,你聽著,你的事我還沒有跟父親說過,如果討厭你的話,這些日子我大可威脅你,在你的食物裡下藥,然後強迫把你帶回來。所以,你懂了吧?父親他啊、太疏忽大意了,如果他可以狠心一點的話,我覺得你一定就會順從地接受自己所演的角色了。」

「……」

「我都清楚知道了啊,關於你所盤算的事。你願意回來的真正理由,是要向父親報復對吧?我會幫你的喔,我會站在你那一邊的,真的。」

「這、我可以相信妳嗎?」

「當然可以,哥哥。」

「代價是?」

「只要你愛我。別說不可以,像現在這樣也好,就算不是真心也好,至少讓我造一個短短的夢,在你的懷中。」

她的聲音嫵媚而甜膩,鼓起來的胸部一直貼近,臉也愈靠愈近。她瞇起眼睛,一直呢喃著「吻我」。

「短短的夢,只有現在的夢。可是,我一直一直期盼著。真的非常可悲,也很痛苦。我完全沒有見過的微笑,卻只會在那些什麼都不知道的夥伴面前出現,而我只能遠遠地偷看著。啊啊、哥哥--」

他慢慢地抬起右手,指尖輕觸著她的下巴,然後向下游走,以貓一般似的低聲呢喃著:「把眼睛閉起來。」

「是、就是這樣……」

只是在下一個瞬間,她的耳邊響起了刺耳的金屬聲,把女子向後仰的脖子給纏住的,是一條長50厘米的鐵鎖鏈,而且在鐵鏈兩端的金屬圈上,加裝了一個以皮革製的枷鎖,鎖著他的雙手手腕。

「啊、呃……」

女子舉起雙手,想把緊纏著自己脖子的鐵鏈給扯起,只是他們的身高相差太遠而不成功。很艱難的把一根手指插進了鐵鏈之中,可是他並不因此而放過對方,雙手把鐵鏈呈交叉狀,用力捆緊它並將她吊起。

「哥、哥--」

「會站在我這邊?妳覺得妳的說話,我會有一瞬間相信嗎?以前妳曾經對我做過的所有事,我每一件都記得很清楚。」

「可是、那是--」

「妳是想說『那是為了讓你看著我』,對吧?那麼妳告訴我,在那水瓶的水裡加入的到底是什麼藥?」

「並不是、什麼危險的藥,那只是輕微的鎮定劑而已。這個手銬也是,大家、都是按著父親的指示去做而已。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也是身不由己。」

「啊、沒錯。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妳永遠以那個男人的指示為先。」

「沒辦法、不……這樣做的話,我、根本就沒辦法……生存下去啊。」

他在這時鬆開了鎖鏈,放開了手,女子的身體馬上搖搖晃晃地趺倒在地上,凌亂的短黑髮把她的臉給遮住了。只是這情況她維持了不一分鐘,她把手徐徐地抬起,然後扯掉她的披風上的別扣,猛地站起來。整理了一下把她的臉遮著的頭髮,她白晢的脖子上刻劃上赤紅色鎖鏈的痕跡,像是要向世人展示一般仰起頭說:「--什麼嘛,就只是這樣而已。」

聲音聽起來很苦澀,可是她的嘴邊卻浮現著冷冷的嘲笑,本來細細長長的眼睛,現在張得大大的,似帶著某種光彩,單是這樣就已經讓她像變了個樣似的。

「真蠢啊、哥哥,你就像是那些堅守貞操的處女一樣,連假裝親吻一下也做不到,這樣的愚蠢讓我連笑都笑不出來了。如果在遊戲開始之前就先退場了那不就掃興了嗎?但是如果你認真的話,我也是可以考慮成為你那邊的人的。」

「反正只要是妳想的,妳那一刻就會成為哪一邊的人了吧?」

「是這樣沒錯。」

「這種不可靠的夥伴,我並不需要。」

「喔?可是,就算是這樣不可靠又危險的夥伴,可以自由運用這一點就應該就很好了不是嗎?」

「這是那個男人教妳說的話,真是被調教得很好。」

被修得很細長的眉毛揚了一下。嘴邊的冷笑消失了,換成了一張憤怒的表情。雙手在身體的兩邊,握成了拳狀。

「是啊,就因為你不在了,我就成了父親唯一的孩子,勤奮而忠實的手下。但是,我還是不能夠取代你,久遠家還是需要你來繼承,而我、只是一個備用品而已。」

「如果妳那麼想要的話,這個家就給妳吧。」

「你會說出這樣的話,是因為從一開始,這個家就是你的東西。所以我深愛著你的同時,也同樣的憎恨你,不如乾脆就像Salome 那樣吧,把你的首級割下來,讓你成為我的東西,這樣的話,父親也不能再參與其中了。再不然讓我被你殺死吧,這樣我就成為你一輩子的惡夢了,如果你不能愛我,至少你也成全我隨便一個願望。」

「不管哪一種我也不想。」

「對,沒錯呢。你是這樣的憎恨我,甚至覺得連殺了我的價值都沒有,你眼中只有輕蔑、忌諱,你巴不得躲開我躲得遠遠的。就算像現在這樣靠近你的身邊,你的眼睛裡還是沒有我,你的眼睛只會看到對自己有用的東西而已。但是,我從三歲的時候就愛上你了,但我愛的並不是你那張像陶瓷娃娃一般漂亮的臉,大概就是這雙眼睛的錯了吧?總是目空一切的看著遠方,這雙不像人類的眼睛。--人、沒有造夢卻一直處於夢境之中--說的就是這樣的一雙眼睛了吧?到底要怎麼樣,你才願意將我映入你的眼中呢?
你在外面的世界居住,到底有沒有改變,我既期待又擔心。但是,多少的期待跟擔心都是多餘的,你改變了的只有你的外表而已。哥哥,你果然是父親的孩子,是久遠家的後嗣。」

「妳想說什麼?」

「父親正在回來的路上,大概明天就會到達了。」

呵呵,她從喉嚨處發出來的笑聲。

「吶、哥哥,你不是真心的認為你能夠從父親那裡逃離吧?那是因為父親的准許,你才可以一直在那個地方生活到現在,而現在是時候要捨棄掉你那短暫的人生,回到你本來的地方去了。只是你到現在卻還沒有忘記那一邊的事情。」

他想說出否定的說話,可是,卻語塞了。

「你不用多作解釋,你可以現在直接把我勒死,解開這雙手銬然後從這裡逃出來。但是,如果你真的做出來的話,會發生什麼事呢?你那麼重要的朋友們,將會受到父親的報復喔。

所以,不要盤算想做出什麼愚蠢的事來喔。吶、櫻井京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