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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胎71



宇髓摟著他，臉枕在他的頭髮上，靜靜地呼吸。

善逸聽著他的心跳，呼吸漸漸地同步，胸膛溫熱起伏，只要這樣，就能撫平今天的委屈和賭氣。

啾太郎覺得冷的時候，會膨起羽毛取暖，濕冷的時候、想睡覺的時候也會，變成整顆鳥球。宇髓輕輕撫摩善逸的背部，感受善逸好像抖了抖鳥羽、漸漸膨起羽毛。

「我沒有拋棄你。」善逸說，伸手摟住宇髓的頸子。

「我知道。」宇髓不想多談，簡短回應。他們的想法總是平行，再談下去也沒有結果。

善逸聽得出來這種對話休止的聲音，既然宇髓先生不想繼續說下去，他也就算了，頭蹭了蹭宇髓的頸子，抬起雙手解開他的眼罩，掌心摸過疤痕，軟軟的眼睫毛有點搔癢。

宇髓先生一直都是閉著左眼，在眼罩底下也是嗎？

「對了，」宇髓說：「之前跟你提說想裝義眼。」

善逸點點頭，宇髓先生說不想讓華麗的臉被眼罩遮住。

「還有個原因。」

宇髓注視著善逸，緩緩張開左眼。

像停在大貓眼皮的蝴蝶，綻開翅膀。

善逸第一次在燈光下看見宇髓先生受傷的眼睛，細長的疤痕如地裂，裂開黑洞。

善逸看見了。雖然宇髓先生雙眼都在直視他，還是感覺到，宇髓先生的左眼毫無神采，像玻璃珠，仍然正常的眨眼，但已不會跟著眼神轉動。

「很土氣吧，」宇髓說：「原本只是一片模糊。」

善逸愣住。這意味著宇髓先生的左眼已經全盲了。

「看不見就算了，還是會出現一些光塊，華麗的討厭。想趕快裝義眼啊。」宇髓皺了下眉，對於左眼有種漠然的語氣。確定沒有用了，就不會在意⋯⋯


⋯⋯但這只能哄騙其他人。


善逸跪起身，緊緊抱住宇髓的頭。

「⋯⋯什麼時候？」

「嗯？」

「什麼時候左眼完全看不見了？」

善逸拼命回想這幾天，可是宇髓先生沒有任何異狀，心音也沒有變化⋯⋯還是他錯過了？

「這只是遲早的吧。」宇髓在他的懷裡，聲音有些悶，語氣很平常：「有天睡醒，突然發現完全一片黑了。」

問出哪一天又能怎樣。宇髓先生像是在表達這個意思。

但他在意啊。

一片模糊，變成全看不見，宇髓先生會不會有一瞬間很慌張？或者難過？

那時候的自己在做什麼？！

「喂，笨蛋，別抱那麼緊。」宇髓被按進善逸的胸前，拍他的屁股：「放手。」


善逸沒有鬆手。他能聽見很細微的聲音，彷彿從縫隙滲出來。


「宇髓先生⋯⋯那天、會害怕吧。」

宇髓先生在他懷裡嘆了一口氣。善逸順著他的頭髮，腰板挺直的發酸，但他還是想這樣抱著宇髓先生。

不知道過了多久，宇髓先生很輕很輕地，點了下頭。


那一天，是有橙花香氣的純澄晨光。雖然早有預備，但還是來得太過突然，沒有一絲預兆。他躺在枕上，想了很多。想未來怎麼辦，想如果影響到右眼又該怎麼辦。

下次張開眼睛，會不會看不見了。

這種土氣的情緒不該出現，不過，他確實有些恐懼。



善逸退後了點，宇髓先生的右眼因為亮光刺激而有些濕潤，而左眼毫無反應，像吸收所有的光線的漆黑峽谷，他能映在其中，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只有深深陷落。

善逸關燈，捧著宇髓的臉，親吻他的左眼皮。

如果他沒有聽見的話，宇髓先生還要逞強多久？

他將睡在他們中間的天梓，輕柔地挪到自己身旁，再拉著宇髓先生倒下，繼續抱著他，將臉埋入宇髓先生柔軟的髮絲。

善逸不曉得怎麼辦。他只知道自己捨不得，捨不得在那個晨光裡獨自恐懼的宇髓先生。

「本大爺華麗的沒事。」宇髓摟住他的腰。善逸像一隻毛茸茸的鳥球，暖和地包融住他。

「啊，」宇髓想起來：「那天，空氣裡有你頭髮的橙花味道，很華麗啊，慢慢就好了。」

善逸哽咽了下。

「⋯⋯以後我每天都會擦。」

「很好。」宇髓誇獎。

善逸閉上眼，眼淚淌濕他的髮絲。









在睡夢的夾縫裡，他聽見宇髓先生的聲音。

「善逸。」

寵溺又溫柔地叫他，善逸睜開眼睛。宇髓先生抱著天梓，端正的臉，笑容很明朗，雙眼美麗。

善逸莫名的心臟一痛。這樣的笑容好久沒有看見了，還有完好的左眼。

他朝著父子倆，跑了過去：「宇髓先生、梓——」


沒有聲音。宇髓先生和梓都沒有心跳聲。


渾身都爆出了冷汗。

善逸停下腳步，聽見自己大口大口的喘氣聲，眼睛和腦袋彷彿都要炸開。

沒有心跳。沒有心跳。只是這樣笑著。

墓碑一般。

善逸的喉嚨好像滲血了，滿住他的喉頭。


誰啊

是誰幹的


這是絕對死寂之處。








善逸猛睜開眼睛，啊啊、是夢，原來是夢，他張開眼睛了，而且有好多聲音，血肉絞動的聲音——血、？

善逸坐起來，旁邊沒有梓也沒有宇髓先生，他推開和室衝出去，絆倒了，他回頭看。


須磨小姐的手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沒有聲音。須磨小姐的瞳孔無神的放大，血凝固在她的嘴角，再也不會笑。

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什麼都沒聽到，怎麼可能？！宇髓先生呢？！他絕對絕對絕對不可能、不可能放任這件事發生啊、除非————

他伸手扶起她，但根本沒有辦法施力。

不對。善逸楞楞地看著自己的手。是透明的。

他不存在在這裡。

善逸繼續奔跑，牧緒小姐臉往下趴倒，每一根髮絲都疲軟地披著。

雛鶴小姐靠在牆邊，腹部被剖開，像另一張巨大的嘴。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為什麼？不可以！！！！快醒來，你一定是做夢，快醒來！！！！


媽媽——


天梓朝著他揮舞著手腳，大哭。

媽媽，好痛。我會怕。


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個男人掐住天梓小小的脖子抬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要讓你痛苦。鬼明確地傳達著。

你愛的人們。我要拖著你看清楚。






經常被大家輪流親吻的小臉頰，被男人張開鬼牙咬住。

宇髓先生的大刀沉黯，像月光照在墓碑。



媽媽，爸爸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善逸瘋狂地尖叫，腳不斷地掙扎踢動，他什麼都看不清楚，只是一直尖叫，被獵槍擊中的雀鳥，尖銳的慘叫。

「善逸！！！！！」宇髓緊抱著他，天梓慘厲的大哭，但等不到懷抱，哭到雙手雙腳不停踢打，砰砰作響，門刷地打開，牧緒、雛鶴、須磨搶著衝進來，須磨驚慌的喊：「怎麼了？！」

牧緒立刻抱起天梓安撫，宇髓費點力氣壓制住善逸，將他緊緊抱住，天梓還在嚇壞的哭鬧，牧緒摟住他輕拍搖哄，雛鶴抓起善逸的棉被，包住天梓的小身體，先帶回房間安撫，擔心地頻頻回頭，須磨雙眼含淚，但這時候只能交給天元大人。

門重新關上，宇髓無暇顧及其他，緊摟住善逸，反覆親著他的額頭、耳朵、臉頰：「給我華麗的醒來，不管你夢到什麼東西，都不存在！！！」


善逸像受傷野獸般嗬嗬的喘息，眼神空洞。


察覺到善逸漸漸平息下來，宇髓轉開燈，又立刻抱住善逸，一摸他的臉跟背部，全都是冷汗，很冰冷。如果自己還有完好的手，就能完整抱住他。

善逸雙眼無神，張開嘴，喉嚨沙啞的發不出聲音。

「善逸？」宇髓低頭親他的鼻子和嘴唇，緊緊抱著他，完好的手捂住他的眼睛。


「善逸，仔細聽。」


善逸抽搐著，宇髓雙腳交叉起來，將善逸鎖在他的懷裡，手臂遮著他露在外的耳朵，將他另一隻耳朵貼在自己胸口。

「你只要聽這個聲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