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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親愛的人住一間高樓層的房子,假日在陽台一邊喝著小酒,一邊看著客廳裡的妻子和孩子在打鬧。奈爾聽過艾爾文提起,104期生裡有個姓基爾休坦的,跟自己有著很相似的願望。

很早很早以前、早到奈爾都無法記清楚確切的年份,他便已深刻地覺得艾爾文和他不在同一個世界裡。或許是訓練兵時期艾爾文滔滔不絕地講著一些似是而非、廣泛到不著邊際的言論時,奈爾就知道那個宇宙不適合自己。

或許也沒有那麼似是而非胡說八道,只是奈爾無法想像那有可能是真理。他從未因為世界觀或政治立場和艾爾文起過任何衝突,他知道自己說服不了一個尊貴的賭徒。訓練兵畢業那晚他和艾爾文一起看著搖晃的篝火,艾爾文英俊的五官被照得更加挺拔,他有一瞬間覺得或許自己不應該放這個男人離開,遠離到他無法想像也搆不到的世界。

在一旁酣睡的瑪麗挽回了他動搖的想法,或許也是因為奈爾一直想要證明安穩的生活並不比探索世界的真理來得卑微、想要證明跑在前頭的不只有艾爾文一個人。

如果讓他知道牆內的生活不輸給牆外的崇高,他是否有一天就會低著頭回來?

直到很久以後奈爾才知道當年的自己是偷偷地這麼想的。偶爾調查兵團沒有出任務而薩克雷總統又要開會時,兵團幹部們會集中住在憲兵團常駐的史托黑斯區宿舍裡。大抵是性別的關係韓吉總被排在右棟,身為師團長的奈爾左右兩邊空房便自然進駐了調查與駐紮兵團的幹部。相較於皮可西斯司令的獨來獨往,里維和艾爾文算是老挨在一起討論各種事情直到深夜。

那仍然是一個不適合奈爾存在的宇宙。

皇都的氛圍哪是想像中能令人安居樂業的,奈爾很想告訴那名叫基爾休坦的年輕人。和瑪麗分居之後自己算不上太好睡,紅磚牆的隔音差得可憐,還能透過陽台看到隔壁搖曳的燭光。那不關你的事——奈爾.德克,你來這裏是為了你的妻子和孩子能夠過上好生活,所以快去睡吧——直到走廊上的冷風灌醒了他的腦袋才回神,發現自己已經站在調查兵團團長的房門口。

奈爾把側耳附上木門。他其實不知道自己期待聽到什麼,一個推翻政權的詭計?一個驚世駭俗的作戰計劃?一個關於人類世界的終極真相?他隱約覺得這些都不是他感興趣的,卻也無法解釋為何自己此時身在此處。

穿過厚厚的木門首先傳來的是里維的聲音,窸窸窣窣的碎唸著一些不雅詞彙,隨後被艾爾文爽朗的笑聲蓋了過去,里維便不再作聲,咿咿歪歪地搬弄著櫃子和抽屜。

「謝謝你,里維,你幫了很大的忙。」艾爾文厚實的聲音在兩人的沈默之間一字不漏地傳進奈爾的耳裡。

「去,下次你自己看著辦。」里維微弱的回擊著,奈爾卻確切地聽見了艾爾文爬下嘎茲叫的木床,隨後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還有奈爾的。

直到里維說好了你煩不煩快回去躺好,艾爾文才咯咯笑著又再爬上了老吵的床,明顯地里維也跟著翻了上去。門縫洩露的光線暗了下來,夜晚回歸恆長的寧靜。奈爾跌坐在牆邊,還得小心翼翼的護著自己秉著的蠟燭別翻了。當光影準確地照回自己房間,奈爾才有力氣喘了好大一口氣,絲毫沒有發現自己滾了一顆珍珠大的眼淚在地板上。

那是他沒有想過能夠瞥見的、艾爾文的宇宙,更令人驚愕的是那宇宙並非孤獨乖僻,反倒充滿了陪伴與理解的火光。他試著將蠟燭吹熄,燭光卻執拗的又重新站直,直到奈爾像是把胸口的氣全部用力驅離一般,燭光才緩緩的熄滅,流下了兩行蠟淚。

他連滾帶爬的回到房間,摸出了書桌下珍藏的紅酒,那是他當上師團長時艾爾文來皇都順便帶給他的禮物。他也無心去取酒杯,胡亂拔開軟木塞就往嘴裏倒,直到酒和眼淚嗆得他不得不去浴室重新盥洗才能上床。

那晚的星空閃爍到了刺眼的程度,而接下來的幾天奈爾都得到天微亮才能入睡。等到調查兵團再次啟程,奈爾才覺得有新鮮空氣灌進了房間。

重要的人有兩種,一種是你會誓死守護他,上山下海都在所不惜;一種是你甘願放他自由翱翔,知道那樣才是對他最好。奈爾的人生裡這兩種人都不偏不倚的出現,照理說他要比艾爾文還要幸福而崇高無數倍,但他依舊無法理解為何那晚流淚的人是自己。或許是因為在天空翱翔的人總比在地面行走的快樂,也或許僅僅因為他總是愛人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