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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不去了。」五条悟大方一笑，攤開四肢向後倒去，身體陷進柔軟滾燙的白沙。他躺在海灘上，沙塵漸漸淹沒他們。天空色彩七彩絢爛，看半天想不出來究竟是什麼顏色。還有平靜的海，海浪徐徐推動，拍打在岸上的潮聲。身後蒼白枯竭的樹無端起了火花，金色的火無聲燃燒它們。火勢上升到天空，背景璀璨，燦亮五条悟冰藍的眼，在他的眼裡點起光，好亮的光，刺得要人目不轉睛。「除非炸了這裡，否則我們出不去。」語畢，才後知後覺找到了形容。
他想，那些顏色融在一塊兒，就是夏油傑眼裡的顏色。

以兩千多名普通人、七名嚮導、八名哨兵換來的日光乍冒出頭，五条悟高舉手，食指與拇指放在眼前對準光輪搓了搓，緊跟著沖繩的太陽被掐滅。
還是魚肚白的天，覆著絢爛色彩的天。

夏油傑在五条悟身旁坐下，一條腿撐著沙，他也無所謂了。乾脆利落解開頸項上牽制他生死的抑制器，隨手甩去——五条悟投來一眼，嘟噥：「啊，所以我就說嘛。像你這種人，要不是早就把問題根源處理掉了，路上才不會表現那麼安份。果然之前那些話都是在騙我。」
「但你也配合我了嘛，到最後了，少計較這些。」夏油傑聳聳肩膀，不甚在意。海風撩起趴在肩頭的黑髮，被血凝成一綹一綹，敷衍了事的於空氣裡微幅晃動。風很腥，或許因為這裡是沖繩，是無限接近萬物初始的地方。但他想，更有可能是因為兩人身上的血腥味過於濃稠了，空氣成了他倆氣味混雜物的陪襯。

微光裡的世界正一點一點的坍塌崩毀。他們卻在海灘上聽浪、看海平面上開始燃燒冒泡，就和夏油傑還待在高專時一樣。2006年的夏天。護衛天內理子那時候，也是在沖繩，五条悟盯著她；他望向他；沒人預料得到結果。美玉自那時起迸出綹裂，再也回不到出生之際。
現今的咒術界與血玉礦場並無二致。看他們在這兒灑血賣命，苦得命真要沒了，高層的老不死事不關己，蹲在屏風後歲月靜好。怎麼就不再乾脆些，蹲那屏風後坐化算了。

夏油傑忽然知道自己人生的缺憾，扭頭對沙裡埋著的五条悟嘆氣抱怨：「早知道，出發前我就再次發動百鬼夜行了，要死也能拖那幾個乾癟的老頭下地獄，而不是坐在沙子上受氣。」
對夏油傑的出格發言，五条悟蹙緊眉毛：「你一說，我也開始不爽了，好氣啊。早知道，出發前我就殺光上面那些人自己幹了。」
細長的眼睛含笑，風還是腥的，它永遠是腥的。
2018年的海風灌進張開的嘴裡，嗆了滿嘴的沙。夏油傑邊咳邊笑，笑出眼淚積在眶緣。笑聲漸漸放大，在海風裡擴散，樹要燒沒了，白茫的世界為他們鼓掌喝采。
「我記得，悟當初可是這麼說的：『殺光了現在的也不過再換新的上去，不會帶來任何改變。』怎麼，改變心意啦？」
五条悟沉沉吸了口氣，很慢的呼出：「廢話，要是在這裡掛了可就什麼都做不到了。」
「真冷靜呢。」
「少笑我了，我掛了傑也會很困擾喔，別忘記你的家人之所以沒事是因為我拿個人名義替你作保的時候連帶把他們納進來了。」
「我記得哦，謝啦，悟。」夏油傑低頭笑了幾聲，歪著身體撥開蓋在五条悟頭髮上的沙粒，都是白的，沙粒掉下來像他的白髮風化成粉末，被2018年的腥風吹散，卷入氣流，升上銀河，運氣好可能會進到南十字星站*1。
他好累。累得連精神體都拍不動翅膀，消極怠工的窩在雪豹頭上；不管雪豹不滿的呼嚕，烏鴉埋頭整理炸亂的羽毛。

精神體易受主人情緒牽連到外在狀態。沒一會兒雪豹又扒拉下腦袋，尾巴鬆軟軟圈住半截獸軀。
五条悟同樣好累，並且還懶。

沙灘上寂靜無聲，遼闊的浪音在風裡迴繞，是被困住了。另一種角度上也是自由了。五条悟轉頭，撇向夏油傑，他抬著下顎，在望天，表情帶著股尋思的意味。混沌的絢爛色彩在他眼裡明暗更迭，夏油傑擅於吸收，他專攻於吸收。五条悟沒把微光的影響放在眼中，同樣他深信夏油傑也不會，他們不是一路人；他們是同類。
目光黏在夏油傑的臉廓線條上，他好久沒這麼看過他了。
真希望傑也能看看他，正面的，Face to Face。
不要躲在暗處觀察，不要把他放在心底逐一審視，就是看看他，Face to Face。

「看出什麼來了？」夏油傑問，甚至沒有給他多餘的一眼。
瞧，他們是同類。

咒靈操術的附帶物增幅了他的感官，使他擁有不遜於菁英哨兵的敏覺性。同時，絕大部分的人都還記得，夏油傑在叛逃前曾是塔裡最優秀的菁英嚮導，是與菁英哨兵五条悟並肩站在一道線上，彼此相稱的最強。
夏油傑是五条悟唯一的搭擋；他承認的唯一一位摯友；他的One and Only。

地面開始震顫。
「我看見過去的你說愛我。你愛我，但你還會拋下心裡對我的愛，帶著你的理想遠走高飛。」五条悟說，眼睫毛上沾著沙子，落點定在夏油傑耳垂上閃光熠燿的耳釘，「還看見此刻的我說愛你，我愛你。」他的眼珠動了，拉長手探觸夏油傑的手掌，牢牢握在手裡，修長的指節扣上另一對，驟然發力。
指節是泛白了，指縫之後鐵定也得青一小塊痕跡。五条悟抓住夏油傑，在他傾身靠過來時也撐起身體，夏油傑側著腦袋吻了吻他的眼皮。
「悟，你有沒有看見現在的我在說什麼？」

空氣開始波盪。
金色的火將他們背面堅牢冷硬的建設物、絢麗叢雜的植被、蒼白枯竭的樹燒了乾淨，像是將聖誕節的燈光掛飾吊了滿當，璀璨的金光高高升竄，自後方往這對哨兵與嚮導身上鍍上一層拽晃的金邊。
夏油傑反扣回去，指繭刮搔著五條悟手背，他揮了揮兩人緊貼的手，忽地莞爾，遂說。
「我愛你。」
鳳凰將死，餘燼重生。

五条悟盯著他，緩緩扯開一個笑容。
「我現在做的，是我一生中做過最好，極端好的事情；我即將得到的，是我一生中得到過的最安寧，極端安寧的休息。」*2
2006年的夏天。護衛天內理子那時候，也是在沖繩，五条悟盯著她；他望向他；他們在午後的沙灘上並坐。兩個人。分享一副耳機。聽浪。聽手機裡輕奏的《The way we were》*3。
風還是腥的，它永遠是腥的，2006年的夏天，到2018年的現今，它不再令人舒暢，不再柔軟。
他們同時間收起了精神體，眼中只剩下彼此對映的倒影。

咒力開始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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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南十字星站－出自《銀河鐵道之夜》
*2 「我現在做的，是我一生中做過最好，極端好的事情；我即將得到的，是我一生中得到過的最安寧，極端安寧的休息。」－出自《雙城記》
*3 《The way we were》電影原聲帶，於1973年發布，Barbra Streisand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