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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還希望他與Luca能有個孩子? 默默移動到場地角落的Ike把身體捲成一顆球,他現在只想找個衣櫃把自己塞進去,卻不是出於對派對的陌生或不安全感,而是接受過於熱情的接納與包容後的羞赧。他本像隻無家可歸的野貓,突然之間找到了能接納他的摯愛外,還被對方塞入一群金燦燦的獅群中,位於中心的他被四面八方的關愛舔毛,熱得他一身溼答答的汗與從頭到腳的唾液。 意外的Ike並不感到噁心或因太親熱而產生恐慌,他是有些不知所措,源自從來沒有體會過的受寵若驚。 當Luca掀開桌布找到躲在長桌後的他時,對方帶著微醺的雙頰問,Wow!Ikey你在笑什麼? 摸摸嘴角,Ike才發現臉上確實掛著停不下來的微笑。 被首領找到的瑞典長毛貓再度吸引了周圍的大型貓科動物,不確定是喝到吐的新娘開頭還是再次解決一座香檳塔的舅公出聲鼓譟,Ike與Luca被眾人拱到舞池中央,原本屬於新人的浪漫舞曲從擴音設備傾洩而出,Luca也順著薩克斯風悠揚的樂聲向他彎腰,劃出邀舞的弧度。 原先是為了預防Luca在社交場合不會鬧笑話,Ike才與他一同參與社交舞蹈的課程,基於身高、體型與地位等因素,Ike於課堂上自然是跳女步的部分,也是課後Luca唯一的練習舞伴。 私下雖與Luca練習多次,但這是Ike首次在眾人面前與Luca共舞,說不緊張絕對是騙人的。 Luca厚實的大掌輕貼於蝴蝶骨下緣,右手則在牽引時輕輕扣住,Ike相信Luca絕對不會踩到自己的腳,也是個令人安心的領舞者,但或許是方才淺酌的雞尾酒使然,Ike心跳嗡鳴成巨響,讓他聽不到耳熟能詳的拍子,更踩不到正確的拍點,一連串的慌張壓低了他的視線,沒有勇氣抬起頭與對方對視,只好逃避似得盯著兩人一前一後、一進一退的腳尖。 讀出伴侶的緊張,Luca引導Ike進行旋轉時刻意放慢了速度,在戴著他贈與的鋼筆耳飾的耳畔悄聲說道:Hey,Mike,看我。 下意識依著戀人話語抬頭,Ike徑直看進了那雙紫羅蘭色的眼,恍惚間就跟著Luca領導的舞步走入對方懷中。 你真漂亮。Luca用噙著笑意的唇形無聲說道。帶著Ike又是一個手下轉,讓他沒有機會別過視線。 ……不,今天的Luca才是……,輕輕倒於Luca懷中的舞步使兩人的距離介於親吻至擁抱之間,Luca的手臂橫跨背脊支撐了Ike全身,安心與傾心縈繞於鼻尖,輕嗅後發覺那是 Luca專有的、帶著陽光的味道。 ……才是,非常帥氣。脫口而出的讚美使共舞的雙方都不自覺紅了臉頰,不過這次他們誰都沒有別開視線。 真的嗎?那Ike再多說一點……,舞曲還在繼續Luca與Ike的步伐也越靠越進,……我想聽。再一次將轉出的舞伴拉入懷中,Luca咬著下唇道,努力不讓聽見愛人誇獎自己後的笑容竄出喉間。 不……Luca~你耍詐。知道Luca語帶顫抖的原因,Ike也因此激起一陣酥麻,Luca嘗試憋住笑聲的顫音對他而言反而是極為性感的音色。 Naur~我才沒有。扣上Ike纖細的腰間與修長的雙腿,Luca將懷中人一把抱起,轉出暮色的晚霞,那是傾倒於金黃中的墨藍。 最終兩人到底接續跳了幾首舞,他們早已記不清。 期間Ike與Luca都有接續交換幾次舞伴,或輪流下去替對方拿些酒水。 兩人的眼神不停地在人群中穿梭,尋找彼此,相觸時或許微微一笑,或許輕眨一眼,不論何種無聲的對話方式,皆使他們臉上的笑容彎如緩緩升起的明月。 不過敏銳的Ike還是察覺到了一絲困惑,有幾次Luca與他對上眼後並不會立刻收回視線,而是給予他安心後,又再次在人群中飄移。 待最後一組客人離開,Ike都找不到適當的時機提問。 狂歡結束,Luca將凌亂的庭院交給傭人們處理,牽著Ike回到兩人共用的主臥,陽台的躺椅旁已擺上解酒的蜂蜜水與助眠的熱茶。 婚禮進行的比預計還久,好在最後是圓滿落幕了,可喜可賀唯一受到重大創傷的只有金城家的酒窖。 不過總加一早的統籌與會後的吩咐,總體時間還是使Ike有些體力不支,靠著躺椅上的巨大毛球玩偶,柔軟的細毛使他陷了進去,長長的睫毛不勝酒力與所剩無幾的體能,在半闔之間來回征戰。 他似乎聽見Luca的淺笑,低低流淌如獅王的撒嬌,問要不要先洗個澡,他可以抱他去。 Ike好像回了聲好,可想睡的身體卻把毛球上的羽毛拽得更緊。 Luca還是持續地哄著並放輕動作,溫柔地為他脫去風衣、鬆開腰間的吊帶,再把襯衫上方的兩顆鈕扣緩緩解開。 涼爽的夜風順著Luca離去的體溫竄了進來,還給Ike拉開眼簾的精神。 他看見Luca正為他單膝下跪,覆滿厚繭的指腹捧起他的腳,緩緩地置於他價值不斐的純白西裝褲上。與Ike相對纖細的手指不同,Luca是修長且帶有骨感的,被皮製手套包覆時會顯得高貴又使人敬畏,是專屬於犯罪者的冷意,唯有在袖口與手腕交接處露出的些許皮膚才隱隱透露這個男人與生俱來的性感。 而此時此刻Luca就用他毫無包覆的雙掌替Ike脫去跟鞋。 很難想像能輕鬆握住單槓支撐全身、做出人體旗幟的手指,與火拼時輕易帶走十多條命並親自扣下板機的指間是同雙手,此外這雙手還多次滑過自己的後頸、下至背脊、深至腿根,那些粗繭在肌膚上揉出大大小小的印子,播下火種使慾火直探深處。 也不嫌髒啊。Ike在意識與記憶的擺盪間想著,不確定是指Luca解開鞋帶時被草屑沾滿手的泥濘,還是某場性事對方的指間流滿自己的愛液。 還有成年後「再次」初次見面的時候,Luca也是用單膝向他跪著,用掌心捧起他的手落下親吻。 不明所以的,Ike突然升起一股慍怒。 他認為今日本該是場完美無瑕的回憶,但為什麼宴會後段Luca卻開始不解風情? 與他共舞後居然還嘗試在人群中尋找什麼,Ike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但又說不出從何而來。 找什麼人?有他Ike Eveland重要嗎? 為了宣洩在胸口驣驣升起的怒氣 ,Ike憑著主場的高度優勢,一把扯過還在傻愣的Luca的衣領,惡狠狠地賞他一個充滿怒意的長吻,如較勁般還跟對方比起氣長,直到兩人都吻至缺氧才放開,結尾不忘用力咬了一下Luca的下唇。 看著淺淺的牙印映在被親到紅腫的唇上,Ike這才滿意地彎出美麗到惑人的笑顏,緊接著兩眼一閉,昏睡了過去。 * 再次張開眼簾,Ike藉由腰間環繞的力道以及融合他和Luca還有共用的沐浴精香味中知道,Luca不只幫他洗了個澡,還替他換上了舒適的睡衣,並如同這半年以來養成的習慣,將他抱於懷中安然入睡。 起初Ike是有些彆扭與不習慣,他擔憂自己會睡姿不佳或壓得Luca手臂發麻,但事實是他會對Luca偏高的體溫產生過多的渴望,導致許多夜晚反而清醒到睡不著又或者演變成再次被做到睡著。 險在人是一種習慣的生物,自然不是指習慣Luca的擁抱後不會產生渴求,而是現在Ike若在睡前沒有對方的心跳作為安眠曲,他反而要花更多時間才能入睡。 而夜半能驚擾他自睡夢中轉醒的,多半也跟這人的心跳有關。 翻身凝視將他珍藏於懷中的Luca,一改往常柔和到傻氣的睡顏,對方的眉頭擰成口中無意識的夢囈,成團的無助將記憶與恐懼纏繞成結,使Ike再貼近也聽不清。 Ike很久沒有看見Luca做惡夢或睡眠癱瘓的樣子了,依照日記中的記憶,半年前Luca剛接過首領之位的時期,Ike曾在一次歡愛後因口渴轉醒,剛起身就看到一雙紫羅蘭色的眼睛在黑夜中閃閃發光地盯著他,要不是那雙眼太過無奈跟無助,Ike感覺體內中的「另一人」差點直接嚇到殺出來。 那時的Luca因剛上位的壓力,在夜色中用張不了口的眼神對他哭訴,那今夜呢?Luca又為麼而獨自煩惱? 是宴會後受到家族期待的壓力嗎?還是見到許多跟父親親近的長輩不由得產生思念?亦或Luca嘗試尋找的那個誰正在困擾他嗎? 用袖口一遍遍擦拭對方額上的冷汗,Ike嘗試將Luca從夢魘中喚起,可對方似乎陷得比他想的還要深。 苦惱該怎麼幫助戀人時,Ike腦中的一道低語點醒了他,讓他轉身翻下床,自床頭櫃深處精準地翻出一罐溢滿香氣的玻璃瓶。 那是Luca曾在自己生病時為他塗抹的安心。 薰衣草的香氣從額間緩緩落下,由眉骨向兩側的太陽穴婆娑,緩緩地滯留一會兒後,溫潤卻不至於厚重的花香沿著戀人的聲聲呼喚搓暖耳骨,軟化Luca緊繃的表情與緊張的肌肉。 上任辛苦了。Ike輕聲安慰著。 突然失去父親一定很無助。被體會且被道出的恐懼在Ike溫暖的聲調中凝成淚珠,劃過臉龐,並在滴落的瞬間無聲地消散了。 雖然不清楚Luca正在尋找誰,但我會陪在你身邊。Ike的聲音好柔軟,像他的眼神也如同他撫摸頭頂的指尖,使人不禁酣睡在恰似海浪的心律。 我愛你,Luca。他的Ikey Wikey將溫柔吻入夢境。 * 致Eki: 抱歉,原本是想寫一封較正式的信件給你,但看著空白的信紙我卻怎麼樣都無法下筆,到頭來還是回到這個我們更加熟悉的地方。 我想謝謝你,Eki。 這幾個月跟著Luca一同交接,感覺我們在體力上都有點透支了,翻回之前的日記,因為找不太到你留下的文字,老實說,我似乎感到寂寞。 不過也因為這個讓自己孤獨的時機,我才赫然發現到,我還沒有正式地感謝過你。 想再多寫一次,謝謝你,Eki。 老實說,若不是有你,我——或者說是我們——並不會與Luca相遇。 過去我由於無知與未知對你產生恐懼,真的很抱歉,但如今我不只知道你便是我,我也就是你,所以你是絕對不會傷害我的。你是極為溫柔的,為了保護而行動的。 沒有過去的你,就沒有現在的我,這讓我明白,原來我一直活在愛中而不自知,真的,非常非常對不起,也由衷地感謝你。 謝謝你讓我明白,原來,我從來不是一個人。 對嗎?我啊。 Ike * 致我親愛的孩子們: 能收到你的來信我與你的父親都十分驚喜與開心,透過紙面觸摸到你的字跡使我們懷念,讓我不禁思索,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已經是個大男孩了呢? 雖然有很多叮囑想寫,但想想若還是繼續做個碎碎念的母親大概會招孩子嫌吧,但我還是想說蔬菜確實不怎麼好吃,你父親也不愛吃,可為了身體的均衡,還是嘗試看看吧,我相信你是擁有足夠的勇氣的。 你的新書終於有瑞典的譯本了,上周一上架後你父親說什麼都要親自去趟書店,你真該看看他為你驕傲的神情。我也十分喜歡這次的故事,十分溫暖,對於主角在旅程最終主動牽起伴他前行許久的人,我有非常多的感觸。 若可以,請務必讓我知道他的姓名,我將在餐前的禱告為你們祝福。 最後再次附上我與父親對你的思念。Saknat dig。 愛你的 父親與母親 婚禮隔日的早晨,Ike還沒下床查看昨夜夜半書寫於日記中的內文是否有回覆,便從管家手中接過這封寫有瑞典家鄉住址的信件,光是拆開信封背後的蠟封就幾乎耗盡Ike的力氣,要不是Luca在身後扶著他的雙手,他大概會花上整整一個上午才勉強用顫抖的指間撬開一小角閱讀。 看著母親用鋼筆書寫的字跡,Ike連正文的一半都還沒看完,眼眶中因水霧瀰漫而產生的疊影,早使他垂淚成一串串上氣不接下氣地嗚噎。 Ike許久沒有與養父母聯絡了,是Luca 於他父親喪禮後的歸途中建議Ike 寫的。 你想念他們,他們也正想念著你。枕在肩上金色髮絲將哽咽埋藏於遮去視線的瀏海下,讓Ike聽不清對方口中的你正代指誰。 但不論是誰,這份思念正迎來了遙遠且悠長的回響。 有多久沒有這樣大哭特哭了?克制不住的淚水肆無忌憚地往下掉,剛滾落一顆又牽起一串,從他知道他的媽媽不是生育自己的母親開始Ike就沒有這樣哭過,但現在他緊緊抱著Luca的背脊,在愛人的懷裡哭得像剛落地的嬰兒。 * Ike 哭累了,在Luca的輕哄中草草吃過午餐又沉沉睡去。 他鮮少這樣哭過,自能追朔的記憶以來,他會替他承擔這些強烈的情緒再用其他肢體語言激烈地宣洩。 不過偶爾讓這副軀體有嶄新的體驗也是個不錯的經歷,撫上哭到紅腫的眼角,他對觸摸之下的酸澀感到新鮮。 Luca在時間的安排上進步許多,用點頭回應正在搬運大型家飾的家僕,Ike於金城家的地位免去了許多麻煩,對此他感到非常滿意。 趁著婚禮後的打掃除舊布新,撇除歸類於古董、傳家寶和具有特殊回憶的物品外,藉由派對上喝醉的賓客來檢驗舊家具的品質,凡有缺角、搖晃者一律丟棄,大概也就只有Luca能想出這種意料之外的點子。 他倒也覺得有趣。 令他感到有趣的人現在外出了,聽女僕轉述是小boss想親自簽收幾樣特別訂製的家具,由此他才能來場假借他人之名的溜達,不然以對方的個性絕對會強烈要求大哭過後的人要待在床上休養。 「Eveland先生。」負責本家所有資料統整的管家正從族長專用的辦公室踏出,瞥了眼那份剛置於Luca桌上的文件,他用眼神示意對方退下,忽視管家眼中略為困惑的神情。 他是Eveland先生,卻不是家僕們知曉的那個。 熟練地翻閱起檔案夾中的文件,他的動作與Ike如出一轍,連指尖撥弄紙面的弧度至閱讀時輕輕煽動的睫毛,除了Luca外幾乎沒有人看出他們的不同。 文件裡統整了這幾日的出納,包含賭場老闆請求的補助,還有新一批空殼帳戶的建檔,這次為了分散風險並賺取匯率、時差上的效益,金城家除南歐與北美外,還另於澳洲、加拿大、英國和日本等,創立了數量不等的空殼公司。 知道經由Ike指導後的財政部門在效率上提升許多,即便擁有共同記憶與感官刺激,但親眼閱讀所帶來的感受就是不相同。 啊……居然還有幾個是瑞典的,還是法律顧問公司,若是實際的公司裡面就職的律師大概有極大的機率會過勞*,戴著魚網手套的指尖在頁尾敲了敲,熟悉的地名勾起記憶,跟著方才Ike還摟於懷中的信紙,自那片壯麗的土地向他徐徐拂來。 他將吹亂的髮絲撩至耳後,繞過實木的辦公桌打算把灑滿午後暖陽的百葉窗關上,卻無意間搭上了家主專屬的皮椅。奢華的木工雕刻璀璨的年分,稜角溫潤且富有油性,顯現材質的高等外也暗示許多張具有金城家血統的大掌將他們的歲月刻入其中,伴著金城這個姓氏走過漫長的歷史。 這是一個極為特殊的位子,無論在歷史中、記憶中或許多人的心中,它、他以及他們皆有這份地位,使過去不只存在於史冊,更是伴著誰的景仰與思念走向未來。 那他呢?當 Ike無法提筆書寫的那日到來,他又該如何證明自己的存在? 自將整個宅邸裱框的窗戶眺望,他看見了這扇窗的精妙。位於建築的中心俯視莊園,花園中婚禮後的收拾來到尾聲,跟著搬運家具的工人奔來或跑去,同樣的場景自這棟建築落成後,不知早已上演了幾次。 倚著窗緣,他的姿勢恰好與某位故人相疊,靠上牆面微微凹陷的壁紙,所以在移回目光時,他才能看見書架上那份位於書盒中被仔細保存的遺囑。 *註一:美國名列世界第五大最愛打官司的國家,前四名依序為德國、瑞典、以色列及奧地利。摘自《接納,才能自得》一書,作者為史考特・哈斯Scott Haas。 * 好極了,現在是秋後算帳,所有人都來討債了嗎? 夜半的書房十分寂靜,只有月色將書香擁入懷時籠罩的淡淡銀光,這是他專屬的時間,沒預料會被近期收到的第三封信硬生生打斷。 若不是來信者有將信紙放入信封,他並不是很想承認由Ike轉交給他的……紙張們,能符合「信」的定義。 信封上的Eki Eveland還算工整,想必有特地練過,但內文的部分他無法確定。 「Eki,我很想謝謝你,所以我準備了一個特別的禮物給你。 如果可以的話,請今天晚上到書房看看。 POG YOU。」 沒有屬名也沒有日期,即便勉強將正文開頭的名字充當稱謂語,他仍認為這封信距離真正的信還有非常長的距離,尤其最後的pog you不只語意不明還毀了這張十分高檔的信紙。 但為了避免接下來的幾日會持續被這頭痛的文字打擾,他還是在轉醒後拉開Luca環於腰間的手,披上睡袍,將他想再閱讀的紙張與本子帶至書房,然後就看到了那意想不到的禮物。 以免去困擾、麻煩和被發現為原則,他於半夜獨享書房的時段是不開燈的,他習慣以月色照明書頁,僅有少數下雨的夜晚會以燭火代替,因此這個空間多半是銀中透著微微的深藍,就算點著燭火也會被窗外的雨聲浸滿一身涼意。 可今夜,在這慣於靛藍的空間中出現了相當突兀的紅。 那是一把相當奢華且華美椅子。 手工雕刻的花草紋路簇擁於椅面的頂峰,無須皇冠,象徵其中的花語和意象即為坐於之上的人加冕,由之向左右延伸的浮雕雖不如主體華麗,但如風又如水的流線將暗紅色的皮椅鑲嵌,也使整體恰似戒環上的紅寶,肅穆與威嚴高傲地自貼滿金箔的視覺重量向觀賞者攻來。 那不是任何人皆可駕馭的皇位。那是他的王座。 專屬於Eki Eveland在Luca Kaneshiro心中的位置。 Eki或許有輕輕地震了一下,可他無法確定那是對禮物的驚嘆,還是他向來忽視的眼淚的重量。 緩緩入座後,Eki自背脊傳來的觸感和眼前的視角瞬間明瞭對方的巧思,跟送給Ike滿坑滿谷的絨毛娃娃不同,皮製靠墊不會使他陷入,貼合腰線的波形反而將他向上托起,毋需費力就使身形雍容且挺拔,若Ike需要的是在獅群的懷抱中安眠,那他就是與獅王並肩。 抬起視線,Eki察覺到眼前的對角就是Ike常於書房辦公的座位,他們一個如晨光一個如月暈,為此Luca也給了他們各自專有且不同的座位。 細不可聞地輕嘆,他忍不住捏住眉頭,阻止眼角的酸澀蔓延。 當圓月來至星空的中央,Eki方在月色的牽引下緩緩展開想再次閱讀的書信。他反覆婆娑Ike寫於末尾的「對嗎?我啊。」以及Luca的「POG YOU。」,不過目光停滯最久的還是父母的來信,Ike在乎的是那句充滿思念的母語,可使他遲遲無法移開視線的是開頭的稱謂。 「致我親愛的孩子『們』。」 他的養父母也是熱愛閱讀的學者,所以Eki知道不論父親還是母親皆不可能犯這樣的筆誤。 所以他們是知道,也是認同的,且這份祝福也是給他的。 長久以來壓於心頭重量被移去了,早已習慣的束縛在突然消散後,倒使Eki不曉得該如何呼吸。Luca幫他找回四分五裂的蝶翅又給了他嶄新的花園,但他一直等不到能將他托起的微風。現在他明白,原來蝴蝶不只在拔掉翅膀時會痛,初次飛翔的感動也是如此刻骨。 於是他開始思考,從Ike首次向他求助開始至為何躲藏於本家的他會被暴露身份,還有近期過於緩慢的繼承流程,思緒至此便走不下去了,Eki知道Luca也是這般,他們都知道金城家有一個內鬼,還是潛伏於本家的人,不然對方無法給敵對家族Ike完整的樣貌與身份,使那個被他割喉的智障指名道姓一定要Ike前去赴約,使手下找替身的機會都沒有。此外那人地位也不低,Eki曾在Luca半夜於走廊上的通話得知,Luca的父親是被精準地狙擊,但黑手黨族長會議的座位向來都是最高級機密。 下意識婆娑手中的信封,撫過家鄉地址時有一個想法逐漸在腦海中清晰,Eki喃喃背誦幾個瑞典縣市名稱,再與下午看見的瑞典戶頭比對,前任獅王低沉並具有威嚴的聲調自意外發現的遺囑再現,用一位領導者、首領與父親的語氣指引一切。 Eki對Ike以外的感謝都沒有什麼興致,但若金城家現任家主想傳達感激之情,他會大度地接受。 窗外,月色中一抹血色閃動,一隻不該於這個季節出現的鮮紅色蝴蝶,帶領倏然狂暴的晚風掀起滿天紫中帶紅的花海。 習慣晨跑的Luca在天方轉魚肚白時甦醒,他下意識摸了摸胸前,卻只抓到Augustus的尾巴,被打擾清夢的幼獅對他露出尖牙並十分不滿地哈氣。 愣了一會兒,Luca先是略為不滿地嘟嘴但馬上又綻出充滿朝氣的笑容,忽視小獅子嗷嗷叫地咆哮外,Luca還把牠整隻抱起來蹭,仗著Augustus剛睡醒的遲緩趁機吸了牠好幾口。 「POG!我要去找Eki了,你繼續睡!」貼心地用床上所有寢具把Augustus蓋得密不透風,Luca一手撈起運動外套,一手抓起備用的薄毯往書房走去。 悄咪咪地推開一條門縫,Luca窺見他的愛人正在新添購的座椅上沉睡,懷中抱著他的日記與兩封信,舒張的眉頭與輕顫的睫毛隨著呼吸起伏,嘴角似乎還噙著隱隱的笑。 見到愛人滿足的模樣,Luca的心情也隨著日出一點一滴地照亮,當晨光自窗櫺將他的愛暈上一層泛著光的金,Luca忍不住再次下跪,情不自禁親吻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寶物。 * 婚禮後六日的早晨,藏於本家中的內鬼被找到了,是自前任家主Kaneshiro閣下時期就備受信任的法律顧問。族人與家僕們的猜測加上八卦足以寫成一部多達十冊的小說,有僕人說是敵對家族給了內鬼鉅額的財富,也有女僕相互咬耳朵,輕聲間就講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浪漫史,有關內鬼在來到金城家前就跟仇家的女孩相愛了,要不是效忠的家族不同早就……像極了21世紀版本的羅密歐與茱麗葉。 不過稍微接近權力高層與家族核心的族人們所討論的,就是另一個較為悲哀的傳言了。那些長輩們會在四下無人時悲嘆地低語,回憶法律顧問還沒查出是內鬼前有多麼地可靠,若不是一心貪求軍師的地位,金城家依舊視他為能推心置腹的孩子;若真不願繼續待在黑道,他們很樂意幫他找一個乾淨的身分,護送至其他國家安度餘生。 果然還是太貪心了。深陷權力中央的長老們對他們所看透的人性默然。 流言蜚語在各個陰暗的角落傳遞著,但有兩個疑點卻沒人敢拿到陽光下檢視:其一,是誰揭發內鬼,又是如何找到線索;其二,那個揭發者是否直接受命於小boss,年輕的獅王究竟還有多少眼線埋藏在家族裡? 幻想、興奮、猜忌、悲嘆與緊張瀰漫整個金城宅邸,對此Ike只是推推鼻樑上的眼鏡,不予置評。 「Eveland先生。」將彙報與整理完成的文件自族長專用的辦公室拿出,管家瞥見了Ike手中的檔案夾,有一瞬的困惑自他老練的雙眼流露,但能侍奉金城家超過半個世紀,老管家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 勾起嘴角回應年輕軍師的點頭與笑容,管家替Ike留住了房門,並示意Luca正在辦公室內。 他是Eveland先生,是家僕們知曉的那個。 老管家輕輕地替兩人帶上門扉,離去前順手呼喚站在門外的手下前去其他地方替他辦點事。 待房外的腳步走遠,Luca與Ike兩人才相互點了點頭,打開檔案夾一一檢視,裏頭有數張相片與監視錄影器的記憶卡。 「從錄影開始吧。」瞄了眼幾乎都是紅色調的照片,Luca將它們全部翻到背面,決定等等再面對。 「不過你確定要跟著一起看嗎?」對著正在處理影音器材的戀人,Luca語氣中流露出一絲顧慮的擔憂。 「嗯。別擔心,我相信程度上應該跟《絕命終結站 》差不多。」將耳機遞給Luca,筆電旁的雙接頭讓他們可以各自使用一隻耳機。 「我不是擔心那個……」抓抓後腦勺,對著Ike打趣的回覆Luca一時之間找不出合適的詞囊。 「沒事的。」其實知道Luca在擔憂什麼,Ike故意沒選在平時的位子坐下,反而坐上了對方的大腿,帶著有些意味深長與俏皮的眼神道:「況且我還沒有正式看過他呢。」 影像的開始顯示時間為昨日晚間,剛過法律顧問事務所的下班時段。 監視器被安裝在法律顧問——即金城家內鬼——的主辦公室,起初安裝的緣由是為了維護雙方權益,避免在諮詢或談判後還有其他糾紛產生,想不到最後卻成了最直接的殺害過程與犯案紀錄。 下班後的事務所沒有其他人,僅有法律顧問還在加班處理許多印有金城家族浮水印的文件,好似正為了家族過勞加班又盡心盡力,如果忽視他頻頻抬手擦汗的動作的話。 由遠而近的,一道高跟鞋敲響於大理石地板的喀喀聲緩緩自耳機傳來,慢條斯理、不疾不徐,像獵物早已困於籠中,只差等心情好時再來補上最後一刀。那陣跫音Ike與Luca皆熟悉,就來自Ike腳上那雙,但他們倆都不知道原來這雙高跟鞋能踩出如此壓抑且令人畏懼的聲響。 來者沒有直接推門而入,但也沒有敲門的意思。稍微閃現的漁網手套輕推了房門,畫面中未完全關上的門扉如鬼片般緩緩打開,站在門口的來訪者不急著踏入,就在門邊站著,監視器拍不到門框外的景象,但隱約的人影使整個畫面變得毛骨悚然。 整理至一個段落的法律顧問終於察覺到異樣,在抬頭查看門口的瞬間像觸電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我幹你!不!我我,我的天,Eveland先生!您怎麼突然來了?」驚慌失措的獵物匆忙地起身迎接來者,雙手仍不忘把桌上的幾份文件塞至桌墊下。 沒有理會對方的慌張,「Eveland先生」這才踏入了監視器的視野倚在門板上,一雙鋼筆耳飾在晚霞中劃出冷冽的弧度,用異於往常低沉且公式的語氣道:「有遺囑相關的疑問想請教您。」 「什、什麼問題呢?」雖遭受驚嚇,但畢竟是黑手黨御用的法律顧問,能馬上收起情緒並展現出對法律的專業。 「噢。」Eveland先生偏過頭,像孩童對著跳出魚缸的金魚詢問痛不痛的表情問到:「密封遺囑上只要有證人、遺囑人及見證人等四人的簽名就具有效力,對嗎?」 「對的。」不太能理解對方特別選在下班時間後,還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辦公室門口只為了詢問這項條文是為了什麼,但基於專業他還是如實回答。 「好的,那就沒事了。夜安。」得到滿意的答案,Eveland先生轉身就要走,但手剛握上門把,便被對方喊住。 「不好意思,Eveland先生!」抬起視線,鏡片後泛著血色的雙眸並不驚訝對方突然拔出槍對著自己,「我方便詢問您有關那份遺囑的遺囑人與繼承對象嗎?」扣下保險的金屬聲對他並不構成威脅,反而使畫面上的Eveland皺起不耐且厭煩的眉頭。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過於有禮的語調彰顯不願隱忍的怒意。 「身為金城家的法律顧問,我有權利知道。」對方向前逼近一步,槍口距離眉心不過五步的距離。 「噢?」看不見手槍存在似的,Eveland反倒像聽見了雙關語的笑話,毫無掩飾地噗哧一聲,笑了。「金城家的法律顧問?您確定?」 「那自然。」金城家的現任法律顧問,前Kaneshiro閣下的養子臉不紅氣不喘地說。 「是嗎?」Eveland瞬間收起了笑容,精緻的臉龐本就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高雅,少了微笑的溫度後更是透出隱隱殺意,精巧地埋藏在以自傲挑起眉尾。 「我真的痛恨像你這樣的懦夫。」話音方落,一把小刀就跟著極度不屑的語調向法律顧問射來,刀鋒擦過他的臉頰,血液如紅蝶在夜色中飛舞。 對方的手槍也沒有閒著,在見到刀子反射的冷光時就下意識地扣下扳機,只見Eveland仍用舉手投足間的優雅關上門,讓子彈消耗於門板。側耳細聽,還能聽到走廊上的他正一邊哼著小曲,一邊裝上彈匣。 辦公室裡的內鬼急了,他不知道這位新上任的軍師手裡到底握有哪些證據,不確定對方是否有備份、藏於哪裡,也未知他有沒有援軍。怒罵帶著恐懼在室內爆發,一點也不像曾在法院將被告踐踏於腳下的律師,深怕傷了Eveland後就套不出資訊但同時又畏懼對方早已將秘密轉述他人,遲遲不敢對著房門再開一槍的內鬼連槍枝都在顫抖。 壓抑的氣氛用無聲凝結整個空間,只有持槍者逐漸加重的喘息,就在內鬼準備移向辦公桌拿起電話尋求支援時,一發子彈不偏不倚地打穿他握著槍枝的手,而下一發則貫穿他的左膝。 「跪下。」伴著男人痛苦的哀嚎,房門再次開啟,難得使用手槍的Eveland先是踢開對方掉於地面的武器,再用鞋尖勾起男人的下顎,迫使因疼痛而蜷縮成一團的內鬼看向他。 「我只再問一次,你是『金城家』的法律顧問?」血紅的雙眸沒有怒意,倒是鄙視的眼神不加掩飾地流露。 「是!我是!要不是你這他娘的小王八羔子,我早就……」受夠了對方的廢話,Eveland將鞋子的細跟踩上男子的喉頭,還有些厭惡地轉了幾下,像不小心踩到狗屎似的。 「先聲明,不論是我還是Ike都沒有要跟你搶軍師這個位置。」不理會男人聽不懂語句的困惑,Eki自顧自地接續說,「你配不配得上這個位子,前Kaneshiro閣下自然有他的考量、打算與……遠見。」 提到此處,Eki眼神中的厭惡與噁心更加濃厚,連帶把腳下的力道加重,讓男人連呼吸都喘不出。 「是的,依照半年前,前Kaneshiro閣下被狙擊的狀況而言,他確實是一位擁有遠見且讓人敬重的Boss。」 「可惜你親手出賣了他。出賣了一手養育你的養父。」 「這整起事件本來不甘我的事,但你危害到了Ike,還有……Luca。」冷不防的朝男人耳側開了一槍,Eki爆起的怒意如煙硝刺激兩人的鼻腔。 「所以你不能活著。」輕輕地落下結論,Eki卻把腳下的跟鞋移開了。 終能喘氣的男人先是嗆出幾口血水,但馬上又因槍傷回到原先蜷縮的姿勢,Eki也不急,就維持著準心對準男子頭顱的動作,稍稍向監視器撇了一眼。 「我由遺產流程過於緩慢的疑點開始推敲。」Eki用專屬的、低沉且平穩的聲線開始闡述,聲量剛好是監視器能完整收音的大小。 「在收到……母親來信的那日,我正好過目了新空殼公司的帳戶,因緣際會下在書盒中發現前閣下的遺囑。」將一封因歲月而泛黃的信封置於辦公桌,來自故人的遺言壓過所有桌墊下的文件。 「我相信這個懦夫就是在找這份遺囑,或嘗試阻止這份遺囑的出現或法律效益無效化,所以才使造成遺產繼承流程落後。裡面是前閣下要贈與給這雜碎的全新身分,還有一個國外的律師事務所。」 「但他不收。」 「大概是因為愧疚,如果他還有的話。不過我想更多的是怕被懷疑,所以他才趁創建空殼公司的機會,為自己在瑞典收購了法律顧問公司,畢竟對內他害怕被查出是內鬼,對外還有幾個家族在追殺他。但相當不好意思,」Eki用另一手丟出藏於披風下的刀子,將對方想要向前爬的手釘在地板上,撕心裂肺的呻吟讓他翹起嘴角,「瑞典是我老家。」 「如果,你接受前閣下替你準備好的禮物,那你早就逃走了。但為什麼呢?」 「誰要那個死頭子的東西!」聽到了什麼關鍵字,使男人淌下的冷汗全是恨意,眼神也露出了說不出口的怨恨,「我就是軍師!是他要用這個遺囑把我趕走!」 「噢。」Eki僅是微微側了下下領,就馬上道出:「所以前閣下早就看出你忠心不足,但念在養父子關係還是給你安排了新身分,但你不但不知足,還將之視為一種否定。果然該死。」 「該死的是你!是Luca Kaneshiro!是金城家!全是一群迂腐無用不知變通的廢物!不賣毒哪裡來的錢!不賣女人哪裡搞資源!只會成天把家族榮耀掛在嘴邊,全是一群有情有義但是沒腦袋的笨獅子!」 Eki這次是真的忍不住笑了出來,甚至還導致準心偏移了些許,他用魚網手套抹去眼角的生理淚水,附和道:「確實是群有情有義的笨獅子沒錯,但沒腦袋是你不懂。」 「有時候讓別人活下去的力量是比自己苟活還強大的 。」看向桌上的遺囑後,Eki第二次看向監視器的鏡頭,這次他凝視了許久。 錄影畫面到此就中斷了,Eki在處決內鬼前還有閒情逸致賞了監視器一發子彈,大概是不想讓Ike看到肢解人體的過程,這是他專有的貼心。 ……嗎? 關於這次內鬼的資料,除了這段影片檔案,文件夾中最令人觸目驚心莫非案發現場的照片,內鬼的屍體像破敗的娃娃撒在辦公室的各處,腸子如彩帶般被掛起,頭顱卡在碎紙機,兩顆眼球一顆丟入花瓶一顆插在多肉植物的盆栽裡,唯一沒有被血跡噴濺的淨土是那張立有金城家家徽的桌子與之上的遺囑,在牆上用鮮血書寫的斗大「baba booey」中,演奏著一首歡騰的、詭譎的、獵奇的讚頌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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