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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酒之向蘇慈曬出她眼裡的春夏:春為萬芳齊放百花爭妍,揉著舊年的粉塵又於新的一年入人腔鼻,夏是將這股往年的塵埃托著汗沁出來,如她現在這般汗流浹背,詩經裡的蒹葭都澆灌成了野水新蓮。大家管這叫四季變遷,安酒之只感覺有如新陳代謝。人身有這股能量,大環境自然需要,其實說春去秋來,但變化也沒有多大。安西的山與坡沒有變過融雪侵融的蝕線,安酒之自額髮垂下的汗落在眼睫上圈成圓滴,透著蘇慈衣襟上豔陽打下的碎散,像形容夏天的一切美好都融在眼框這方圓之內,但她卻不能將此成鏡放大,替她尋連城價值的融蓮。蘇慈跟在她身後淺聲問她:「知道融蓮什麼模樣?」話說的輕,是因為他並不想要有責備之意。安酒之東翻西找,將手擺回了衣衫之後改拉蘇慈的手:「自然不曉得。」
  
  這不是還有你嘛。安酒之朝著蘇慈會心笑,安西的時間沙漏比尋常地方要慢撥幾個節氣,入春尚帶冬冷,進夏才解寒氣,春有了機會鑽入夏季的尾巴討著光陰。這融蓮自本珍貴,就偏要生這麼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候。也就是這個時節,蘇慈向安酒之說道,往年這個時候父親會帶著自己上山來採藥。小時候的蘇慈知道自己大可不去,但想到父親那與天爭羅盤的識路感,蘇慈即使不願也只能放下書本。安酒之這就很驚奇了,回蘇慈道她自己倒是喜歡與家裡人遊山玩水的,反正人嘛,要讀書就是會讀書,不會你就算鎖在家裡十天八個月也不見得翻開閱讀滿一頁。蘇慈點點頭,覺得有道理,因為他當年貼完自己父親引路符之後便安心的打開書本,沐在陽光底下。古人都愛乘著日頭曬書安酒之這是曉得,她難以置信的看著蘇慈:「敢情你這是曬你自己阿,行走的書庫!」蘇慈想了想,大概是他急於利用時間而已,他深知他的父親蘇空青要是去採了藥一時半會就不會回來。而為學,最忌於荒廢無用。
  
  蘇慈撥了撥安酒之掉散出髮飾的幾縷銀白:「方才妳說『家裡人』?」捕捉了這點關鍵,蘇慈自然不放:「吾沒怎麼聽妳說過家裡事。」安酒之靠著滿地綠意盎然,整理方才蘇慈說小時候他在此地堆積的、有著他與蘇烏特徵並以符保存下來的小雪人,安酒之心頭只眷想小蘇慈十餘年前在此、明明不懂情感卻想念家人的可愛模樣,慢不經心回答:「啊,是阿。」關於記憶,安酒之實際上在天資更上一層樓後早已記起,將之藏於心房而未去轉動僅僅是因為從前種種對現在都無濟於事而已。她靈機一動捏著蘇慈的臉,對方一臉茫然卻又認真注視她的模樣讓她噗哧出聲:「知道你擔心什麼呢,我爹很喜歡魚的。」蘇慈面若無波瀾,安酒之卻注意到他的眉宇悄悄挑起,索性就用了蘇慈曾對她說過的口氣:「怎麼,擔心跟岳父不好相與?」安酒之原先想說「反正我們也見不到他」但又怕蘇慈誤會意思,只好改口:「我家的約束是比你們蘇家少更多了,平常人家而已。或許能見面的話,跟父親母親大概也是相投的來呢。」此話的父母安酒之說的是蘇空青與宣蓉,也自然曉得只是虛畫大餅而已,兩不同世界的人怎麼見面呢。安酒之藏著沒說的第二件事,是自己老爹喜歡「魚」的認知與尋常人又不同了,他那是愛養成癡,連虛擬的電子的也養了各個種類一籮筐,就不知道是頭鯨魚的話自己爹能不能接受。
  
  「吾小時候不懂世故,只覺得若是一家人可以在一起就『很好』,但吾解釋不清為何會好。」蘇慈將小雪人重新擺好,安酒之則重新捏塑著另一只雪人,變成現在她身邊的大仙長模樣,一邊開口:「本來就很好,這又不需要理由。就說你根本不是什麼絕情斷愛之人,真的無情哪還會想到沒有謀面幾次的弟弟呀。」蘇慈在一旁依樣畫葫蘆,學著安酒之整了整他手裡這只「蘇烏」:「吾那時甚至不知道烏兒是什麼模樣,但現在知曉了。」知曉了,於是蘇慈迅速的勾勒出蘇烏瀟灑神氣的笑容,又替「蘇烏」畫了幾痕鯨鱗:「妳誇獎吾的時候,原先吾還不甚理解。後來想,吾其實一直知道自己在心中的這份情意,而妳是第一個發現它的。」蘇慈說的認真,如同風捲過銀鈴清脆的敲撥著安酒之的心弦。猶如鏡之反射,安酒之注視回他的眼眸,莞爾中含著情意:「你也是,謝謝你在這個世界找到我。」
  
  繪 § Zhang YA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