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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盾冬]Odyssey

✑ ooc有,私設眾多。時間介於《復仇者聯盟:終局之戰》與《獵鷹與酷寒戰士》之間。沒有史帝夫的盾冬,但有原創角色,有Alpine。

✑ 靈感來自bgm、Alpine、Odyssey——其意可擴大解釋為一系列漫長的流浪,或一段漫長的冒險之旅。

✑ bgm:Lady Gaga【Vanish Into You】

✑ "Once in a blue moon, I forget you. And once in your life, you'll be mine. "——Lady Gaga【Vanish Into You】

  

  

  

  他被自己披散的髮絲驚擾了一夜,像那是由記憶對向朝前延燒的步槍,槍口瞄準他的眼睛。在夜,遙遠卻和如今的夜晚一樣,嘹亮的不可思議,彷若他將那一陣相左的怕與不怕說得分明的藍色眼睛。

  紅的火與藍色相左,對視,耀進夢底。巴奇・巴恩斯挪開眼。瞳孔還愣愣地沿著黑暗的牆緣準備在站穩後起身的時侯,他被夜與其燃亮的表面迥異的冰冷深深刺痛了手指,於是狠狠地在夏日的夜裡繃緊脊柱,盯著可能刺傷了自己的一頭亂髮,感覺那可能是種天罰。擰起的肩膀很快地舉起又放下,因為那可能是種天罰——他被自己的頭髮刺醒,真可笑,所以那可能是種天罰。

  只有風扯動著屋外的綠植造出沙沙的搖曳景象時他兀自摸索著快速躍動的情緒的脈搏,眉皺起來。那可能是種天罰,否則他怎麼在這裡直挺過身,揉著無措過頭的發涼髮尖,想著怎麼睡下去,或更糟一點,怎麼醒來?即使他曉得倘若前者未抵後者對他而言就毫無意義,但怎麼醒來?這件事突然變得值得花上一晚去把睜眼與閉眼後的腦內活動慢慢梳理開來。

  事實是他確實不必煩惱怎麼醒來的問題。

  沒睡的時候,他用他的清醒思考過很多事,包含早餐的問題,那是他最開始逼自己思考的,普通的麥脆片或三明治?飲料選橙汁,還是牛奶?猶疑了三遍以後他想起了晚餐沒吃完的八分之一片披薩。

  巴奇走到窗邊,看著飄揚的風影想外頭的落葉需不需要他找個掃帚清潔?清潔的時間是要在早餐前?早餐後?無意間落入腦海的音樂沙沙地引逗著他眼前轉圈的葉片,這算什麼?議會馬拉松(Caucus Race)¹?那詞從記憶底清晰時他忍不住將手遮蓋上臉。幾天前當他試圖一個人搭地鐵而不透過長途的飛車去找諮商師時,側著頭站在他身旁的小個子女孩,從她紫羅蘭色的頭戴式耳機裡流出來的就是這個曲子。

  第五次感覺到副歌的呼喚時巴奇捏著嗓跟著哼了兩句,睏意從漸漸沒有其他閒置空間的腦裡清出一塊咖啡色的角落,他有些捨不得地閉眼,拉拽一下頭皮把裡頭流竄的貝斯聲給關上,但曲調一直在他體內不聽使喚直到驚動搜尋助理的程度。

  他聽著他的手機為他將那歌撕唱了一晚——所以怎麼醒來?沒有睡下去,他要怎麼醒來?巴奇將自己埋進手臂,耳朵聽著脊椎因他的埋身而一點點彎曲,肩胛靠近中央的某塊骨頭在他曲起頸時找到了放鬆的位置,發出喀地一下,塵埃落地似的清脆聲響。那聲音很快地被葉片排著隊迴圈的夜色緩緩融化。他抬起頭,讓髮絲像被風吹過那樣揚起且大多倒向耳後,看著象牙白色的天花板,沉下雙肩,背後的骨頭在肌肉的包裹下漸次發出歸位於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巴奇哭起來,從右眼到左眼。直到淚水扯痛臉頰才察覺自己正漸次地哭了起來,盯著陽光在他眼中漸次找到了位置,他無法自己的低聲哭了起來。緊接著鬧鐘響了,六點,密密麻麻的日程表上一條訊息提醒著他接下來必須晨跑,像很久以前他做的一樣,當他還是個軍人而史帝夫和他一樣,還不是軍人以前他們也曾在藍藍的布魯克林的巷弄......哦,天,該死的。掐斷那想法的力道讓他同時熄滅眼淚。一邊金屬的手臂捉住空氣上仰時巴奇重新找回了起身的力量。雙肩回推致使骨骼被擠壓而又發出聲響——可能它們就沒找回自己過?這樣的想法讓他古怪的慶幸卻又夾緊眉心擔憂。

  「可能它們就沒找回自己過。」

  他咕囔,把外套披起來。他要去晨跑而不必找什麼東西填飽肚子,畢竟日程表沒告訴他必須先吃早餐。他大概有快七十年沒吃過早餐了,或許他應該吃,但不照日程表行事是危險的,那可能再導致什麼天罰且是他無法承受的那些。

  巴奇將地板上與枕頭平行擺放的戰術刀撿起,放進口袋。

  

  

  他會飛車去諮商師那裡,因為從事任何固定行為以外的事都是危險的。他想到上一次單獨搭地鐵,當他的刀意外掉落而他完全無法屏住顫抖將它流暢地從地上拾起的時候,他感覺到呼吸輾過喉嚨造成一段輕但足以癱瘓雙腿的喘息。軍籍牌濕透了,溫熱地貼著胸口喘氣,隨之而來的是一連串的打嗝。全力嚥下一口氣時指腹不停地用稍一放鬆就是死亡的蜷曲壓著自己緊黏地面。他花了一會兒將他的專注力扔回小刀上。

  地鐵上的人全看著他,他匆忙地讓自己像失去箭矢的弓在逼人的注視後迅速站起,把粗重的氣息扣好或藏於外著之中,接著那女孩的音樂就隨著向下的手指碎裂著流了過來。巴奇閉上眼,透過血管在皮膚裡的走勢看世界,那很好地緩解他的緊繃,儘管他已經開始想念摩托車上籠住了他頭骨的藍天而非如今遍佈額角的汗珠。音樂大概也舒緩了他的緊張,掌心漸漸地不執著於收緊。再張眼時他看見旁邊的女孩正對他微笑,他只好將自己的唇角掀開,費力地將笑從遙遠的回憶裡拿出再舉起來——像持槍。他曉得那不會是他再從事一次固定行為以外的行動的理由。

  那不能是他再從事一次固定行為以外的行動的理由。

  

   

***

  脊尖淋著太陽,手順著滴落的日色滑落,進入髮絲遍布的頸子後方。儘管沒有灼燒的焦燙,悶沉的熱度卻始終無法在未直面陽光的皮膚表面止步——那不如直面吧。他從右腕上取下皮繩將頭髮綁起。向下的視線無可避免地與理髮廳的木製價目表直面。一個女人敲著菸盒彷彿鞋跟蹬石子似地走來。

  「抽菸嗎?大兵?」

  和他之間只隔著價目表時,女人問,把菸繫到唇上,單手將金色的ZIPPO劃亮,深紅的唇瞬間瀰漫著肉桂與熟蘋果塊焦軟的甜味。

  巴奇垂下手,搖頭,淺藍的虹膜在一塊方型的陰影後刺眼地晃動。

  「你知道我是個士兵?」

  「噢,為什麼不呢?」女人聳肩,雙睫銜著茶色的眼珠在肩膀回至原位的同時燦燦張開,「你和威爾森是一路的,我見過你用瘋子般的速度繞著這一帶跑步。」

  「......也許我能試著跑慢一點?」他好笑地察覺自己的問句裡有一絲抱歉的意味。

  「如果那能讓你額間的紋路少些的話,你看起來就快比我還老了。」女人沒理會他窘迫的低頭,邊說邊將那抽不到一半的菸戳進牆角的菸灰缸裡摁滅,「理髮?」她漫不經心地問。

  巴奇點點頭,又搖搖頭。

  「自信點,大兵。」

  他可能做了什麼導致她無奈地嘆氣。巴奇不太能接受地搓了搓手。

  「就沒想過將那些......呃,冬天的回憶清除?」女人看回他,手指在臉前方約十五公分處沿面中畫了個半圓。巴奇沒理她,事實上在聽見冬天時他的心臟就像掉在路面的落葉那樣無助地緊縮起來。

  「有點難,」半晌後他虛弱地微笑,「夏天還沒到。」

  「確實沒到。」對方嘟囔,鼻尖蹭了蹭不太冷但有些潮濕的空氣,突然低身將那塊隔開了他們的木牌子移開,「進來嗎,大兵?不理髪也好但我們得煮點茶或啤酒敬這見鬼的天氣......我記得冰箱裡還有Alpine²,你喝Alpine嗎?」

  「不是現在。」巴奇搖手,「不是現在。」

  「就是現在,在你被冬天徹底掩埋以前。」女人說,朝前挪步以捉住他的金屬臂,「直起身來,中士,你只需要告訴我茶、咖啡,還是Alpine,以及速製雞肉派有沒有可能讓你在這個溫暖的冬天跟著溫暖起來?」

  「不好意思,我以為我沒說過自己是個中士?」巴奇低吼,試圖揮去她的觸碰。

  「你沒有,但那不妨礙我知道。巴奇.巴恩斯,如果我沒在幾秒前想起我母親的素描本內有一張她穿著波點洋裝和你站在一起的畫像的話。」

  「什麼?波點洋裝?」

  「是,」女人粗聲大喊,「動動你的腦子,老骨頭。在洛科威,你花了三塊錢就為了給一個紅髮女贏一隻填充玩具熊!³」

  巴奇以為自己忘了,此刻卻無比懷念地從記憶的紙簍內打開女孩的名字。

  「朵洛莉思?」他說道,藍色因不確定而在鑲紅的眼眶內猛烈往復。

  「哦該死的,是,朵洛莉思是我母親的名字。」她瞪著他眨眼的舉動宛若落灰點著了她酒紅的羊皮短靴,「那是什麼,巫術嗎?好吧!」她踩上臺階,從地墊下翻出鑰匙,「我理解了母親為什麼對你癡迷了,但現在我說的算。給我進去!中士,就算不理髮,我們也得做點事避免你在第不知道幾次造訪這裡後仍空手而回,或被雪埋沒至哪天我沒看見你才曉得你一個人在冬裡悶悶的死掉!」

  

  

  還沒開燈以前的微暗空氣叫曬燙的臉頰短暫緊繃,一部分的餘熱從指尖溢散以致向著身體的那面緩慢如燈以後,他摸著白著、亮著,卻比陽光還冷的手心,將它貼上頸後那層因熱顯得更光滑的皮膚。慢慢地它們變得比燈還讓人感覺得到冰冷。取下手套後換做金屬的指尖去碰使得情況有所改善。一簇短小的尖叫讓巴奇不由得拋長手臂——有什麼比斜陽更沉的東西正從辨不清走向的屋脊落下。他攤開手,在黑色裡,那團東西降落的幅度變得狹小彷彿是由他的掌心抽長而非垂直掉落。他聽見牠深邃地宛若從肺底掘出的呼吸,聲響填滿他微張的指縫宛若將就此根生蒂固。呼吸皺巴巴,不安穩地扭動著。

  「怎麼?中士?」

  女人的話愈來愈近,卡士達色的燈隨漸重的步伐輕盈飄落,漸次雪亮起他眼前雪白的毛皮,手腕——透著竄抖著的金色光點卻難掩底層幽黑的手腕,金線血管般在深色的手上遍布橫生。

  「哦,是你,司康。」她看著巴奇舉在胸前的臂大概理出了緣由,「下次小心點。」女人說,放下盤子,上過消光蜂蜜色指甲油的手在遠處勾起,作勢點碰貓窄小但濕潤的鼻頭。

  貓的脊緊鼓著,縮頷,擒著巴奇的一根手指朝她猛力齜牙。

  「你的貓?」巴奇問,上下掂量著貓雪粒似的重量。

  「我的?不,」女人揮手,「小魔頭只是偶爾來借路,順便要點水喝。」他看著她悻悻然地將手插回橄欖綠色的西褲口袋,視線回到瓷盤,「你也看到了,牠甚至不讓我碰。」

  「但你叫牠『司康』。」

  「因為第一次看見牠時我正好在做香蔥鹹奶油司康,」她眨眼,手誇張地畫出兩個半圈,「灑了滿滿一烤盤的菲達起司。」

  「聽起來很棒。」

  「理所當然。」

  她自滿地輕哼,茶色的雙眼經窗楞折入的日光凸出環形但稠密的煙線,摸著巴奇袖口岔岀的線段振振飛迭。

  「所以這樣有多久了?」她突然問。

  「什麼?」

  「你的造型。」

  探出的手裹住語句使其難以閃爍。巴奇猜那應該是長久以來的積習,和他夢魘時習慣抓撓髮根的舉動一樣。「夾克不錯,海軍藍,顯白的好顏色。」女人飛快地說,指在快碰到他時恪守分寸地游後,「口袋選的是翻蓋式 ,不容易掉東西,聰明,但胸側和手臂的皮料已經磨損,肩膀對你而言有些過大......這是別人的衣服?⁴」

  她問,尾音墜地的方式很輕。在人造光下,倫敦霧茶般濃郁的眼瞳經睫羽的掀闔平穩轉換,彷若及肩的紅髮無光線循環卻如尖如炬。巴奇遲疑地順著那俯視火焰似的尖銳瞳孔輕輕點頭。

  「怪不得。」女人低眸著喃喃,屈身,從身側的皮腰包中拔出理髮剪,將巴奇袖口的線頭剪去。

  「那些衣服總得有人穿。」

  他伸舌舔過口腔內粗糙的皮膚,眼前踉蹌,手心的震盪預示了貓的雙足從他的掌心連根拔起。宛若抵消了溟藍被深夜消散所以存在的月色,右臂上披散的燈光霎時滑落,緊接著是對方的手躺上肩峰於是與燈重疊帶來如指搓擦過紙般的細微竄動。

  「念舊很好,否則沒有復古風。」對方的聲音輕柔地覆下像將他抓起。手想必曾與空氣短暫對峙,否則無法說明肉厚處未被體溫燻薄的寒冷。「長髮也很好,很高興你想到將它們紮起這個辦法,要放下的話最好打點層次。另外,我建議你剃鬚。」

  「這是你想或即將對我做的?」巴奇警惕地揚眉。

  「我很想,但成熟的理髮師會尊重客人的意願。」她將剪刀開闔兩下,收回油亮的植鞣包內,右手毫無倦怠地再次抬升,「喏,速製雞肉派。」她說道,將包上防油紙袋的鹹派提起。巴奇接下它,翻開夾層,填進手掌的霧氣有部分融成水珠在淋膜紙的表面滾動。

  他拉抬唇角,避開熱霧升騰的走勢,從側邊咬了一口。

  「如何?」

  略高的左耳聽見對方模模糊糊的詢問。「很不錯。」巴奇說,肉餡滾燙,酥皮的香甜被不過郁的奶油淡淡激發,「非常美味。」他回答。

  「哦...... 哦?」耳畔傳來的聲響從低谷攀上些許受寵若驚,「那,太好了。我的意思是,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喜歡芥末籽,」茶棕的眼經光俯照,宛若鱗鱗松果般,「你能接受真是謝天謝地...... 我是否說得太多了點?抱歉,我其實不那麼常給人我自己做的東西。」

  「你第一次給客人食物?」

  「通常只有茶。」她點了點放在胡桃木高腳桌上被忽略的骨瓷杯,「你沒回我Alpine還是茶、咖啡,所以我泡了茶——唐寧,香草味的,沖好後才套進牛奶。」她說。巴奇低頭,埋入她抱怨下堆砌的溫和與講究中摸索沉默。

  「而你還慷慨地給了我這個?」他離開它,鄭重地揚了揚手上的雞肉派。

   「僅此一次,因為你看起來需要食物。」聳肩的頻率迅速勾花了女人通紅的臉頰,「雖然我不太信任自己的手藝。」她說,嗓音因擰緊的喉嚨而細如蚊蚋。

  「你完全可以為此自豪。」巴奇說,抿著她話間的小心柔軟地笑了一下。

  「......你的嘴真甜。」她同樣笑了,折起的眼瞳流灑著軍用輕劍般輕柔的優雅與銳利,冷挑著,卻唐突陷入一陣古怪,劍鋒深陷血肉間於是窒息地瑟縮與悶響,「和母親說的一樣。」她說著,語調起球似地沾黏。巴奇拍著她的肩使背能後扭著將那一小截不暢的氣順利嚥下。「和母親說的一樣。」她說,眼彷彿正阻止自己垂落般,沿著已然跌下的眉宇不停拍眨。

  「朵洛莉思?」他輕聲問,試圖將她話裡的突起抹去。

  「是。」

  他聽見她吸氣般深沉地透過閉眼將平靜搪進自己的眼睛。「她說了什麼?」巴奇問。

  「她說你以前叫她朵朵。」

  「噢,」他放柔表情,「很怪,對吧?」翕張後的唇珠自兩側斜拉,上齒劃過下唇,藉往兩頰內收的嘴角推出一個粗淺的微笑,「明明那只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

  「但她很喜歡。」女人露齒,笑淺亮了她沒被陽光淺亮的黑色上衣,「她很喜歡。」

  「你怎麼知道?」

  「因為那就是她需要的。無論一個暱稱,還是一隻玩具熊的安慰。」她說,目光下潛,逗弄著一塊將西褲染成鼠尾草色的平坦光斑,「那時候,有些東西正撕扯著她。」

  「感覺得出來。」

  「不是什麼嚴重的事,和你的比起來。」她說道,「就只是家庭糾紛一類的小事.....而那令她無可救藥地想透過破壞,或取得些什麼來獲得證明。」

  「證明?」

  「證明她存在著。」

  「噢。」

  巴奇眨動雙眼。女人別過頭,作為「別再那樣做了」的簡單提示。

  「所以她偷——」

   「所以她偷後來的美國隊長的錢袋。」她側過臉,「然後被你阻止。」她說,凝視著他。

  「我本來想說我的心。」巴奇擰眉。

  「她想過,但她告訴我你的眼神和她說,你們只適合錯過。」經窗斜入的日光使她的眼瞳左側趨向透明,「『那人的注視已有了對口,對口也接納了他,儘管兩個人都渾然不覺。』母親,朵洛莉思是這麼說的。」

  「......她怎麼知道?」

  與乾澀的音質相對的是濕軟的手心。女人盯著他汗涔涔的額際,「不清楚。」她搖頭,「也許,就像我察覺到即使你試圖做出改變,你也還沒為剪髮做好準備一樣。」

  「那她為什麼不說?」乾與濕的手同時箍住臉頰,他無措但平靜地問,「為什麼不說?」

  「你不也沒在羅傑斯隊長面前說出她的過錯嗎?你曉得她想讓一切看起來渾然不覺。」女人輕喃,彷彿那是她自己的聲音,只是藉朵洛莉思的唇有過過往沉吟,「想看起來渾然不覺,不,你希望就這麼渾然不覺。」

  「她怎麼知道?」

  對面的篤定讓巴奇的雙眼不再鋒藍。不甚晴朗的天裡有幾片捲雲飛掠,在平板的燈底下成簇,糾結,像在牽起的手裡摸到了自己,又像被他人的手溫拱高於是酩酊大醉。

  「她怎麼知道......」

  他一直問著,彷彿捲起的句尾有一天能為他捲上答案。

  「她怎麼知道......」

  巴奇微弱地哼著,直到醉意到頭是冷默默舐乾了鹹潮的腦海。他想起清晨當陽光到頭時仍排著隊不停飛轉的葉片,他就像那仍轉圈的葉片,繞著空洞的中心不明所以地持續旋轉。

  「為什麼是我?」

  他沙啞地問。字符的排列在喉間已有數遍,卻無法割去發聲時宛若自翩舞的瓷偶鞋尖悠悠懸起的麻木鈍痛。

  「不知道。可能是玩具熊,也可能不只是玩具熊。」女人坐近他身旁,泯一口Alpine。「這個問題可以拆開,也可以合起來。」

  巴奇的眼睛從拔高的眩暈裡一下子鋒亮起來。

  「你,你說的很對,」他說,扯著瞳,將它們和女人茶色的眼珠對上,隨後倉皇下墜,「抱歉,我不知道......」

  「安奈堤。」

  「安奈堤。」巴奇沉聲,「安奈堤。」他再說了一次女人的名字,展開雙眼。

  「我真的很疑惑你怎麼就沒抱怨過。」安奈堤仰頭,讓更多Alpine滾入喉裡。「毫無自己的醒來,那聽起來糟透了。」

  「確實很糟,」巴奇喃喃,「很糟很糟,但不這樣就沒有相遇,也沒有分離。」

  「和誰?」

  「很多人。」

  「很痛嗎?」她用指甲撥了撥指腹,「我說分離。」

   「你已經知道了。」巴奇說,嘴角的笑變得緩短,「朵朵,」多年後他再嘗試唸女人母親的小名,「朵朵......朵洛莉思,她走得安詳嗎?」

  「很安詳,」安奈堤輕聲說,「安詳到我無法無動於衷。」

  「無動於衷是死人的專利。」

  「很遺憾我不是。」她胡亂啃了口雞肉派,「你也不是,中士。」

  「我學著遺憾,而不是去後悔。」

  「這兩者之間的區隔是什麼?」

  「後悔讓你感覺到痛,但遺憾,遺憾告訴你活下去。」

  他說著,嗅到她身上菸草與廣藿香的苦味,他想到洛科威。那一夜他和史帝夫圍著看朵洛莉思從包裡拎出一塊小小的錫菸盒,躡指,將它掀起,唇與手不停數著得揀個最幸運的,然後她將那個幸運兒扣上史帝夫的嘴唇,後來菸被巴奇蹬著膩滑的踏步在眨眼間給奪去了。在舞池邊挨近了史蒂夫的臉與他說話時,他盯著他的朋友被焦油與菸草味浸得朦朧的側臉,雙肩止不住一波又一波地莞爾。

  「活下去,去彌補。」巴奇說,笑了。

  「有時候也讓你笑出來?」安奈堤皺眉。

  「是,」他回道,「有時候也讓你笑出來。」

  「你真的有辦法做到完全不後悔嗎?」她將質疑的目光鎖向巴奇。

  「沒辦法。」他坦蕩地說,舌悄悄浸濕了嘴唇,「但我在試著讓自己離開......從這無謂的議會馬拉松(Caucus Race)¹裡不完全徹底地離開。」

  「聽起來你需要Alpine HFS——Holy Fxxking Sh*t。²」安奈堤舉著酒罐和他碰杯。

  「或許吧,但不是今天。」巴奇伸出茶但搖晃左手,「不是今天,不是今天。」

***


  他會留神去走周圍的風景,儘管行進的路是無需多想的方直。他習慣分一些自己去匆匆瞥過的街區而不必有特定或精準的理由。他在習慣不是準心的眼睛,習慣自己的車,習慣隔著遮罩而非狙擊鏡去注視暗沉的世界裡被風速暗沉的衣角。將車停在街口後直直地邁高左腿把自己從車上卸下,上舉過頭盔後聽清的人聲讓他不由自主地背脊發癢——背恐怕習慣了vz. 61 ⁵,真他媽該死......巴奇磨了磨毫無防備的背部,走進窄巷,一邊穿過幾個還喧鬧的醉漢,一邊拆下手套將戰術刀沿腰側下滑以向外旋出,紅著睡眠不足的雙眼,直到盡頭且將位於最底的紙箱給用力剜開。

  什麼也沒有。巴奇抬頭,想著能不能遇見一片白雲凋零所以流落至他瞳孔的胸膛。空氣冰冷地使真實的胸腔無可避免地被回憶刺扎,他不顧那疼將氣給穩穩地含住。左側悶痛,像極了他初次由上方無助的目光下深刻地凋零時深怕對面的淚將永不間斷而只能以胸口不斷叫怕導致的尖銳疼楚。手迷失著遊走,走過嫘縈,斜紋棉布,緊鄰著髖被指冰冷地凸顯的P226 ⁶讓心無可救藥地安靜了。接著他感覺到貓又一次摔落,蜷縮,飄進他的掌心。巴奇眨了眨眼,貓擒著他的指尖朝後哈氣......牠似乎並不害怕他和高處一樣冰冷的指尖。

  「嗨,我知道你把他們逼到絕境了(I know you had them on the ropes)⁷但......嘿,你能表現得再好點嗎?」

  巴奇問,金屬的那端按著貓突起的兩腮,貓渾圓的眼睛瞠亮,鼓著他陷入毛髮的兩指含進嘴裡軟軟研磨。他靜靜發笑,餘下的手指沿貓下頷的弧度左右滑動。

  「好姑娘。」巴奇低喃,視線擦過剛被他粗暴地拆破的紙箱上暈開的字跡,「他們叫你『HFS』?看來我們得幫你想個更好的名字,司康。」

  貓含糊地應了一聲。像牠初次落在他手心時一樣,在模糊的黑暗裡敏銳地擇定了落腳點。巴奇屈頸拱了拱牠的鼻頭。「埃爾潘?」他捋著一口氣破碎地問牠,「埃爾潘(Alpine),怎麼樣?」

  「喵。」

  「好姑娘。」他啄了下貓短短的額心,「好姑娘。」他叮囑著,「別再摔了,那很疼,如果我沒接住你的話。」

  「喵。」

  「你不會想曉得我為什麼知道的。」

  他嚐了口貓的手心。埃爾潘的毛皮在陽光下嗅起來像堅果與被攪拌的熱飲,曳著尾巴迴圈般掃向他還未清醒的眉心。他想下禮拜他會很願意和牠一起造訪安奈堤的理髮廳。巴奇掏出手機,熟練地滑著找到了日程表的位置,指尖起霜似的停頓。從事不載入日程以外的事是危險的,他想,指身慢慢地弓曲,僵緊。貓一直睜著無辜的眼望他,無辜的藍眼。

  「好吧。」他撇下手機,將貓抱起,「想到的話,我們下週隨機挑一天來剪髮。」

  貓循著他小小的咕囔,哼唧著,將漸瞇起的眼瞼上所有的亮光用舌尖捲開。

  從事固定行為以外的事是危險的。巴奇閉眼,雪白的毛淋滿他痠疼的眼眶。可能他還是能拯救些什麼?即使從事固定行為以外的事是危險的。鎖著刀與手槍的指漸漸地鬆開了,他貼著貓像雨貼近了雨幕裡無法以視線綑綁的城市輪廓,淚水濺濕埃爾潘的毛皮,貓於是咬他,咬合的力道像雨經氣味洗過鼻腔,溫柔地讓人想擺脫。埃爾潘躡著腿繞到頸後,站上肩與機械不平的銜接之處,腳心平靜地擺盪,疏鬆......最後,柔軟地,像雨終於落下般,碰上他沒再與誰再挨得那樣近的,滿是鬍茬的左邊臉頰。

  「你能再表現得好點嗎?」

  巴奇說,表情哀傷地像早就看不清的城市的地平線,一遍編夢見白晝在潮落時以潮起的雙眼與之道別,他沒說再見,因為知道那無關潮起潮落,但關乎永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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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1:議會馬拉松(Caucus Race),出自《愛麗絲夢遊仙境》第三章,動物們為弄乾身體而舉行的無謂比賽,賽中沒有勝負之分。

  註2:Alpine,高山牌啤酒。HFS(Holy Fxxking Shit)為其於2016年GABF中奪得銅牌的作品。

  註3:見《美國隊長3:英雄內戰》。

  註4:海軍藍夾克,史帝夫.羅傑斯於《美國隊長2:酷寒戰士》中與巴奇交鋒時的造型。

  註5:vz. 61 蠍式衝鋒槍,巴奇.巴恩斯於《美國隊長2:酷寒戰士》置於背部的槍枝。

  註6:SiG P226半自動手槍,為巴奇.巴恩斯使用的槍枝。P226R出現於《美國隊長2:酷寒戰士》;P226 SCT可見於影集《獵鷹與酷寒戰士》。

  註7:按《美國隊長1:第一位復仇者》中,史帝夫與巴奇的對話(" had him on the ropes." "I know you did." )所做的仿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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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hen I die, can I vanish into you? "——Lady Gaga【Vanish Into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