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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現在可以懺悔了。」葉雲裳嚴肅地說。
　　「青天大老爺！」趙活哀嚎，「我什麽事都沒幹！」
　　葉知府一敲撫尺（實則是唐三俠的硯臺）：「肅靜！」而後身旁候著的護衛飄飄然走下階去，一雙柔荑撫上師兄肩膀，安慰地拍了兩下，順帶把他方才掙松的木繩重新緊了緊。趙活擡著臉，兩眼淚汪汪，簡直不可置信：「小師妹！」
　　「師兄。」唐默鈴語氣緩緩，「你確實有錯。」
　　此話好比一道白生生的天雷，哢嚓，直接把醜男劈得目瞪口呆，神絲恍惚，被她一按，哆哆嗦嗦地重新在那軟墊上坐好了。
　　「膽大包天。」不知道從哪搞來件紅圓袍穿著的葉小娘子冷笑一聲，表情相當冷酷：「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拿罪證也要按常識來啊！他兜比臉還幹凈，只在床頭櫃裏單獨存著三十兩的老婆本……衣服也不見有新的，兩套弟子服換了洗洗了換，衣擺硬得有點發白，總歸是兩袖清風，廉潔得不能再廉潔。可紅袍的知府大人叉著腰下臺，手在衣襟裏一撈，眉頭緊鎖，氣勢恁足，硬是把剛遭受了精神沖擊的趙活給唬住，緊張咽了口唾沫：「什麽……」
　　話音未落，一串綠紅交加，五顏六色的穗子，便從姑娘蔥玉的指尖墜下，軟綿綿地垂在了他頰側。趙活大吃一……呃，好像有哪裏不對。他盯著那串穗子，擡起臉，看看葉雲裳，再低下頭，瞇起眼睛仔仔細細看了一通，大驚：「這不就是個劍穗嗎！？」
　　「你還知道這是劍穗！」葉雲裳大怒，唰的一聲，美麗的翠青耳羽便盡數膨開，像兩朵翡翠雕的花，「花心大蘿蔔！下流臭哥哥！仔細給我看清楚！」
　　還能怎麽看清楚！？他求救似的朝小師妹瞥去一眼，向來師兄維護派的姑娘卻移開眼睛……啪嗒、啪嗒。毛絨絨的橘紅長尾在人背上掃來掃去，明顯是心神不寧。趙活於是不敢說話，抿緊嘴唇，盯著兩位粉雕玉琢的娘子的視線，重新端詳起那枚鮮艷的長穗。
　　這穗子不是用草編，也不是拿線纏，而是一連串亮晶晶、滑溜溜，顏色不一的美艷羽毛。綠得像深秋潭水最透徹的那抹蒼蒼，青得像早春草芽最俏麗的那抹嫩翠，中間摻著的一汪藍，則是晶瑩剔透，色若寶玉，好似一整個倒映著穹頂的明湖。
　　他手藝好，形狀和綹子繞得整齊規整，上端找來一截青線，結結實實綁好，就算再怎樣上下顛簸，也不見得散開。如今綴在那雪白指節中，更顯巧妙精致，青青艷麗……越看越好看，也越看越糊塗。他張了張嘴，還是沒察覺出什麽名堂，心虛地囁嚅：「這個……哎呦！哎呦！」
　　小鳥氣得一跺腳，竟是直接下口叼他！趙活被咬得聲聲哀叫，不明所以：「姑奶奶！先人板板！你要人死也先得把罪狀說明白吧！哪有這——哎呦！」
　　所幸她還不是什麽齒爪鋒利的野獸，即便發泄地亂咬一通，也只能在那張舉世無雙的醜面上留下一個玲瓏的牙印。唐默鈴默默拿出手帕，去擦他面上亮晶晶的口水。虎的尾巴勾在他腰上，同樣默默地纏了一圈，比綁手是繩子更顯得緊。無辜的凡人被飛禽走獸圍住，睜著眼睛，只覺自己無辜可憐至極：「那我是——」
　　「你先收了哥哥的羽毛。本姑娘寬宏大量，不跟他這個做小的計較。」葉雲裳義憤填膺地打斷他，「那龍姐姐又是怎麽回事？」
　　「……？」趙活說，「……，……？」
　　他眨了兩三下眼，不知道是該去糾結前半句話裏會讓三師兄淚流滿面的倫理糾紛，還是後半句話裏被正妻抓到偷情的咬牙切齒。但怒火中燒的鳥兒看不得這副故作清白無辜（並非故作）的可惡姿態，又在他另一側臉狠叨一下。這下好了。醜男頂著左右兩側火辣辣的牙印，嘴唇顫抖，後知後覺地問：「雲裳……葉大人，這個是…？」
　　「是我要把你這不守夫道的家夥拖到衙門去斬了的狀書。」葉雲裳咬牙切齒道。
　　也許，大概，應該。有些時候，的確是不能去怪凡人的誤會與誤解。畢竟人是人生的，妖是妖生的。即使在妖怪堆裏湊合湊合長這麽大，你也不能說在某天誇兄弟一句劍舞好看，對方臉紅著支支吾吾摘了好多根羽毛遞來就是什麽倒反天罡的求偶成功。也不能說被兄弟的小妹揪著耳朵強行唱完首難聽的山歌，對方臉紅著得意洋洋塞了好幾根羽毛就是什麽癩蛤蟆真的吃上天鵝肉。同理，你當然也不能說義結金蘭的阿姊把山雞的一家老小綁自己跟前，再別別扭扭地往手裏揉了個堆滿羽毛的錦囊，就是什麽遇上臭弟吃定臭弟……
　　「嗯？」趙活茫然地搖了下頭，「嗯嗯？」
　　「嗯什麽？」葉知府踢他的小腿，「證據確鑿，還敢亂嗯！」
　　「這……這不對吧！」覺得自己還能再掙紮一下的醜男胡亂蛄蛹了起來。
　　小師妹的手落在他肩上，拍拍、拍拍。這顆人做的蛹子於是安靜了一秒，從胡亂蛄蛹變成了有規律的蛄蛹：「你……哪能……不對！呃…我們……就是那個，雲裳妹子…不對，葉小娘子，你明白吧？我們人呢……不是什麽接個東西就能……對吧。可能大家的習俗都不一樣……」
　　對啊！就是這麽個簡單的道理！就像他總不能說把閑來無事做手藝活還能變成把接受伴侶求偶的羽毛拿來大不敬地編穗子玩（甚至還是腳踏三條船），他也不能說自己平日裏被師妹蹭來蹭去也算過界（小時候他還給唐默鈴洗過澡。當然，是原型），被深更半夜翻床進來的死鬼狐貍糊一臉口水……那更不能算了！（而且這家夥還會突如其來把自己頭給吞了）。而且、而且那些收藏品！那些他的妖怪朋友、親人們給的東西……什麽亮晶晶的鱗片，軟乎乎的毛（前者被串成了手鏈，後者被拿來織了披肩），這些亂七八糟的……哪能全都要在前綴加上什麽定情信物的字眼啊！要真成那樣，明天江湖快報的頭條理所當然就會是薄情醜男身藏獸腹，五馬分屍……
　　趙活幹癟的唇上下碰了碰：「不……」
　　「不？」葉雲裳重復他的話，「不什麽？你要是拋妻棄夫，我今天就要去山下衙門……」
　　「不……」他痛苦地皺起眉毛，「我們之間一定有什麽誤會……」
　　「……然後讓哥哥把你綁走。去當山賊。」葉雲裳從容地接上下半句話。
　　唐升很明顯不知道今天的告假會讓自己躲開什麽。而不提哪門子妻子，也不管哪門子丈夫，唐默鈴顯然是被那個「綁」字觸動了心神：「雲裳，師兄不能離開唐門。」
　　「那可難辦。」已經原地落草為寇的小鳥故作為難，「那半年在唐門宣揚葉家寨，半年帶他四處去打劫土匪？」
　　唐默鈴想了一會兒，頭頂冒出對圓圓虎耳，軟軟扇了扇，最終討價還價道：「只走三個月，行不行？」
　　「也太虧了！」土匪不幹，「對付一個蒼松劍客就好難，更別提你師兄們！簡直卑鄙得可怕。連我都不一定能勝過……」
　　唐默鈴又想了一會兒，這次微微皺起了眉毛：「師兄……」
　　大師兄壞。不僅總愛捉弄她，每天還愛喝得東倒西歪，變成副控製不了原型的樣子，一屁股壓倒在師兄身上亂舔。唐小娘子小心翼翼蹭了那樣久，好不容易把醜男蹭成「這是我師兄」的模樣，被狐貍精口水一泡，通通白幹，氣得她不想和人說話。二師兄……平時很好，偶爾又很壞。尤其到了冬天。師兄一進煉丹房就出不來，她悄悄推門去看，就看見纏著蛇皮腰帶的師兄艱難地對她笑，手裏還拿著本書。她於是安安靜靜地湊過去，坐在蛇的對側。丹爐的火燒得好暖和，把胡須顫顫的小虎也熏得開始點頭，師兄拍拍她的手，讓她靠在自己另一半的肩頭，同樣安穩溫暖地睡著了……可師兄聞上去跟二師兄一樣涼，聞得讓人迷迷糊糊地發悶……
　　「…不好。」片刻後，她得出結論，「都不好。」
　　葉雲裳擡起臉，突然湊得近些，用絨絨的耳羽撓了撓密友的頰側，很狡猾地笑了：「默鈴，那不如你我二人聯手……」
　　「等一下！」被分割的受害者終於緩過神，無能為力地叫喚一聲，「都說了不是那樣……！退一萬步說，我的意見又在哪裏！？」
　　啪！姑娘家細軟的手掌貼過他的唇，把那張臉擠出了滑稽的形狀。她挨著醜哥哥的另一個肩頭，光明正大地和唐門純潔的至寶密謀起來：「只要我們二人齊心，整個唐門就沒人——」
　　「趙活。」唐錚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你整理的名單呢？」
　　「啊。」唐默鈴張著嘴唇，沒來得及說好，也沒來得及拒絕，只能感到那片絨絨的細羽猛地僵下來，「是二師兄。」
　　窸窸窣窣，還有另外一道腳步聲。輕得幾乎聽不見，卻故意作出了些能被察覺的動靜：「趙兄。雲裳可是在此處？」
　　「啊。」葉雲裳說，「啊。」
　　趁著悲慘的命運還沒到來，這只青羽的小鳥俯下身子，像倦鳥戀舊林一樣，一個猛子紮進已經不再掙紮的醜男胸前，頗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風範。在幾個呼吸後，她的哥哥會以一種相當不贊同的震撼眼神把她逮走，同時，那條五顏六色的穗子也會被其在場所有人看見。目睹了此幕的唐二爺冷聲一笑，於是受傷的除了雲裳的屁股和很多人的心以外，還有趙盟主的身心安全……但顯然，沒有人會在意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