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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澤良】偷情的藝術 (2)

# 關於澤北榮治

深津一成與澤北榮治結婚,在當時可是嚇了周遭親友一大跳,尤其是山王舊同學們,紛紛以為自己出現了什麼幻覺,甚至到婚禮當日,遠赴到美國的眾人都還是一副難而置信的樣子,幸好兩位新郎都不是心胸狹窄的人,而且眼看學長們的驚訝神情,澤北倒是更加得意自豪。

那天澤北笑得相當開心,志得意滿的,嘴角一直上揚,彎都彎不下去,到婚宴時還被拱著喝了幾杯香檳,白晢的皮膚從臉頰一路紅到耳尖。

婚宴場內正播放著悅耳的樂曲,陪襯這要價不斐的婚宴場地,落地玻璃窗外還能看見壯麗璀璨的夜景。

趁著大家都在鬧新郎時,河田雅史拿著香檳,走近這場婚禮的另一名主角——一整天下來都面無表情的深津一成。他這時甚至在消滅餐碟上的蝦子,胃口相當不錯。這種事不關己似的隨意態度,彷彿結婚的人不是他,他只是來吃飯一樣。

河田自顧自地坐到深津旁邊,一邊眺望被包圍著灌酒的澤北,一邊若無其事地開口:「我還以為你不喜歡他。」河田倒是說得直白,但以他和深津的交情,婉轉才是沒意義的行為。

晃了晃酒杯,河田眼尾餘光看到深津的手停了下來,蝦子停在半空,沒進到他嘴裏;肉眼可見的動搖,所以這場婚禮果然有鬼吧?河田心想,又再淡淡然地說:「他不是從高一開始追你,追到自己去美國了還給你寄信嗎?都那麼多年了,你要是喜歡早就答應了吧,會等到現在?」

橙白相間的蝦子,插在銀色的叉子上,深津仔細地打量著它,回以同樣淡淡然的口吻,反問:「喜歡……說到底,『喜歡』是什麼咧?」

河田揚起一邊眉毛,下撇的嘴角示意他的不贊同,冷笑一聲後說:「怎麼突然說出這種故作高深的哲學問題?」他側過頭,睨向盯著蝦子看都不敢望過來的深津一成,「因為不知道什麼是『喜歡』,所以就隨隨便便地答應一個『喜歡』了你很多年的人嗎?」

「雅史你真過分咧。」好友的問題太尖銳了,深津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後,才幽幽地開始解釋:「我覺得咧,『喜歡』又好、『愛』又好,都不過是兩個人類作伴渡過餘生的理由而已。」他放下了叉子,用餐紙印了印嘴角後說:「沒有人想孤獨終老,所以人類發明了『喜歡』來解決這個問題。」

深津舉起左手,伸出食指指向天花,繼續用他那事不關己似的淡漠語氣,說:「不喜歡孤獨是『因』,結伴在一起是『果』。」他再伸出右手的食指貼了過去,「而結伴在一起也是『因』,它的『果』是『喜歡』咧。」

喜歡是什麼呢、愛是什麼呢,沒有具體指謂,意含也眾說紛紜,其性質之複雜,理應如同研究天文地理一般開立專門學科,但世間眾人都一副愛乃本能的嘴臉,拒絕深思,更遑論立下共同定義。

說到尾,深津的世界裏沒有「喜歡」這回事,這種捉摸不到又虛無縹緲的東西,但陪伴是看得見的,所以他不答應澤北榮治的告白,因為「我喜歡你」的回應是「我也喜歡你」,而深津沒有這種感覺,然而澤北這次問的是——

「我們不能在一起嗎?」可憐巴巴的問題配上可憐兮兮的表情,整晚都在喝橙汁滴酒未沾的澤北,像累了乏,雙手交疊地趴在吧枱上,擠出一截柔軟的臉頰,眼睛水汪汪的。

「『在一起』指的是什麼咧?」深津問,坐在吧枱前的他一臉無聊地用吸管,撥弄杯裏剩餘的碎冰塊和薄荷葉。

「在一起就是……就是……」澤北舌頭都打起結了,臉頰瞬間漲紅,還帶著點未消的惱意與害羞,嘟著嘴巴小聲嚷嚷:「就是……就是『結婚』……之類的……」

說完後,他用力抿了下嘴唇,坐起身來怒氣沖沖的瞪了深津一眼。杏眼上的眉毛蹙得都要變成兩道直線來,委屈寫滿了他整張臉,嘴巴張合了幾下後,才語帶挫敗地埋怨:「反正我說了你也不會答應啊……為什麼要問啦深學長!」

放下吸管,深津推開空酒杯,讓一早受夠了冰塊叮叮咔咔聲的酒保收走了杯子。

深津邊目送著杯子,邊淡淡然地開口說:「可以咧。」

「什麼?」澤北以為自己出現幻聽。

「我說『可以咧』。」深津朝澤北看了過來,面無表情地補充:「結婚的話,可以咧。」

滿臉難而置信的澤北張圓了嘴巴,幾秒後才喜上眉梢,難掩高興地說:「所以難道深學長也終於對我——!」

「啊,不是這樣的咧。」深津擺了擺手,冷靜到冷酷地澄清:「『喜歡』是不可能的,我做不到,但結婚可以,我可以跟你結婚咧。」老實說就連深津自己,都不太清楚此刻吐出來的到底是什麼混話,但禁不住酒精在推波助瀾,索性把話說完算了:「如果這樣你都可以接受的話,那我們就結婚吧。」

「那做愛呢?」 澤北揚起一邊眉毛。

「做愛也可以咧。」深津若無其事地回應。

聞言,澤北歪過頭,沒有喝酒理應清醒的他,斂起了笑容,用審視的目光打量對方,然後慢慢地勾起嘴角,像在球場上遇到值得挑戰的對方般,露出相當愉快的笑容,昂首答應:「好啊,那就結婚吧我們。」紅暈自他的臉上退得一乾二淨。

事後澤北懷疑了很久,深津是不是看上了他的綠卡;而同樣事後,深津想了很久澤北為何會答應,是「得不到他的心也至少要得到這個人」嗎?真的有那麼喜歡嗎?那是喜歡嗎?深津對此相當疑惑,畢竟據他所知的、以及看花邊新聞上說的,這人自從在美國球壇闖出點名堂後,身邊可從沒有缺少過人。

有趣的是,即便是婚後,這人身邊也沒缺少過人,除了名義上的丈夫深津一成以外,在婚後安份了三個月後,外遇對象便一任接一任……這也算是有良心了,至少出軌也算出得專一,一次只有一個人,而且每一任都捱不過三個月。

深津起初想,是不是因為要補足無法從他這邊獲得的愛與關注,於是澤北就去外面尋找呢?

既然如此的話,那也沒有辦法,深津至今也是如此認為,畢竟如同他一開始說的,他無法喜歡澤北榮治,他壓根不知道什麼叫喜歡,而在他看來,澤北嘴裏說的喜歡,要是放到顯微鏡下細看,構建的成份不過是依賴、性慾、以及習慣。

習慣追求深津一成,習慣深津一成不會回應,於是可以繼續追下去……對澤北而言,深津就像一根永遠不會抓到手的逗貓棒,好玩極了,無論是豔麗的羽毛還是聲音清脆的鈴鐺,全都觸摸不到,愈看愈吸引,愈看愈心癢難耐。

澤北榮治以前的戀人又好、現在的外遇對象也罷,追到手後不出三個月便膩味,對方一旦也跟他說「喜歡」便覺無聊,斷得一乾二淨,反倒是深津,他一直未曾動過要離婚的心思,要是深津說要離開,他一定哭得像被摯愛背叛。

永遠無法破關的遊戲,對一般人而言絕對是惡夢一場,但對有著天大自信的澤北榮治而言,永遠無法破關才好,像籃球一樣。

難得遇著一個明明說了不喜歡,卻又願意和他結婚的人……真是破鍋配爛蓋咧。

每一段外遇都是三分鐘熱度,這些小三在深津眼裏,都是可憐的炮灰,全是被波及到的存在,是夾在他和澤北之間的犧牲品,於是乎,深津既不會為之生氣,甚至懶得掀破澤北的把戲——反正這人就是想他發現不是嗎?試圖令對方妒忌來證得自己是確實被在乎的……極其任性的傢伙。

玩夠了就斷得乾乾淨淨,笑瞇瞇的回到家來跟他撒嬌,臉不紅氣不喘的,演技好得不可思議,而若無其事地回應的自己也同樣演技非凡。每一次皆是如此。深津都忍不住在內心嘲笑對方又嘲笑自己,要是澤北能有一次,有一次可以與同一名偷情對象相處超過三個月,那深津確信自己才是小三。

因此深津不會感到驚訝,當發現自己的丈夫和新搬來的鄰居搞在一起時,畢竟對方長相不錯,性格也蠻好玩的,甚至還同樣是籃球迷,要是澤北沒有去勾搭對方,深津才要驚訝起來,思考是不是自己的雷達在多年沒有在外練習後,總算失靈了。

說實話,深津蠻享受看到澤北和小鄰居因為心虛而做的各種蠢事,像有天,他們三人一同吃晚餐時,兩人自以為低調的眉來眼去,澤北收在餐桌下亂摸的手,以及深津個人最愛的情節:小鄰居趁著他要到廚房檢查烤箱時,用力揍了澤北數下。

怎麼知道的?聽那清脆響亮的聲音,還有澤北掛在眼眶不敢掉下來的淚珠咧。

深津還是第一次親自接觸到澤北的外遇對象,因為一般而言,澤北都是趁深津出差、或是他自己在外打比賽時偷食,而且從沒帶過回家。縱使他會刻意地讓深津看到手機上的豔情短訊,看到待洗的衣服上殘留的唇膏印,看到他躲在陽台和陌生人聊電話調情,但從沒帶著人登堂入室過。

甚至在只是隔著一道門的情況下,猖狂如斯。

自深津發現到跡象以來,這兩人恐怕已好上不止三個月。

他們的小鄰居咧,到底是澤北榮治遲來的真愛,還是單純因為有著在丈夫眼皮子底下偷情的快感加持,所以才能維持這麼久咧?

這時,門鈴忽然響起。

從自己的思考驚醒過來的深津坐起身,轉頭望去大門。家裏沒有別人了,深津得去應門。皮革沙發在他起身時發出細微的聲音,拖鞋在地板上趿拉作響。客廳與玄關有一段距離,感謝澤北榮治作為球星多到沒處花的錢,於是深津能在走路時繼續胡思亂想。

那天,雅史最後和自己說的話是什麼來著咧?

「這麼說的話——」河田抿了口香檳,濃眉微微蹙起來,表情有點複雜地感嘆:「——原來你這傢伙也會怕寂寞啊……」

深津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明白河田為何有這番感慨,還一本正經地回應:「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咧?我也是人類咧。」

是人類就會怕寂寞,因此尋找陪伴是人類的本能,為此發明了「喜歡」,這就是他的理論咧。

深津湊近了貓眼,看到站在門外的人,正難掩緊張地以手指梳著頭髮,一頭蓬鬆的捲髮似乎沒做造型,半長的瀏海軟軟地垂在額角兩側,半搭住雙眉,稍稍修飾高挑的眉峰,難得沒梳上去露出那兩道氣勢淩人的眉毛,而且也不是平常那種仔細配襯過的街頭穿搭打扮,身上套著的只是一套寬鬆的純色家居服,䄂子甚至長得半遮住手掌。

明明隔著層玻璃,但對方似乎還是察覺到視視,於是抬起頭望進貓眼裏,和澤北有著同樣的噘嘴壞習慣的人,正呶著他塗了潤唇膏的油亮嘴唇,試圖對還不開門的屋主表達不滿,但眼睛在看了一眼貓眼便移開,下意識緊了緊懷裏的紅酒的動作,讓他看起來有點怯生生的。

來打個賭吧,他們的小鄰居知不知道賽季要開始了,而澤北從前天起便出遠門去了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