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肢體的接觸讓謝行逸回過神,朝他眨了眨眼,像幼年發脾氣一樣鼓起臉並低聲咕噥了幾聲:「還知道要回來,也不說一聲……還以為家裡進了賊了。」 步夜失笑,正想說些什麼時,又聽見他說── 「凌大人說話算話,比你可靠了些。」 「行逸跟凌大人?」 這話說的好像兩人是舊識,可依照步夜對他的認知,謝行逸因為性格乖張又鮮少在外面走動,且不會刻意與世家有過多的聯繫,可以算是知交零落,熟識的朋友一根手指頭就能數得出來,何時和凌大人熟識了? 這次他能回蒼陽,其中有謝行逸的手筆? 謝行逸沒給他太多的機會搞明白,只是勾起抹笑說:「既然回來了,那這陣子可要聽我的,夫人。」 最後兩個字刻意加重,在宣京,謝行逸是他的少卿夫人;在蒼陽自然就是他成為了無心苑的老闆娘,誰也不占誰便宜。 步夜雖不是很明白謝行逸想做什麼,可見他那志得意滿的小樣子,他也就順著他的意思,反正謝行逸開心便好。 然後他在幾天後看見花家兩位貴客光臨無心苑後,就更加證實他心中所猜想的,他會在這個時刻剛好來到蒼陽出外勤,不僅謝行逸,多半也跟這兩位有關係,所以才說得動凌首輔。 不過也無所謂,有關係就有關係吧,謝行逸還能害他嗎?就算要害他也無所謂,當初他可是連反抗都沒反抗就讓他把剪刀刺進胸口的,無論他給予的是什麼,步夜想自己可能都會全盤接受。 ……花世子說過戀愛使人智商變低這話在他身上有著淋漓盡致的體現。 步夜知道,可步夜壓根兒不想改。 那人可是謝行逸,只要他一句話,步夜連命都能給他。 本想著此次蒼陽的工作不算難,早早就結束,他便能待在無心苑陪陪謝行逸幾天再回宣京去,順利的話,或許可以一人來蒼陽,離開時兩人歸,只是他這算盤打得劈啪響,卻沒想到謝行逸會給他突然來上這一齣,他甚至連說詞都想好了,只差晚上吹點枕頭風。 今天一早他還在小小期待著今年自己的生辰禮是什麼的時候,他人就被披上冬衣,被謝行逸毫不留情地趕了出去,只說了句今天他不許工作、不許待在家,要好好的讓他放鬆休沐,晚上才可以回來。 ……他們這是提早過七年之癢了?不可能啊,人家說小別勝新婚,他和謝行逸可不只小別,他這是被嫌棄的意思? 這難道就是謝行逸給他的生辰禮? 休沐是好,可是他不喜歡一個人休沐啊,如若是謝行逸陪他一整天,他或許還會好過些,但這是什麼意思? 被「扔出家門」的步夜頓時間也有些無奈,不知道自家少爺葫蘆裡賣著什麼藥,可他不想為難這些守門的侍衛,也只能遵守遊戲規則,轉過頭朝蒼陽大街上走去,雖然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去哪,可他腰間那下拉的重量,還在提醒他另外一個重要的任務──花錢。 這肯定又是花世子給的主意,步夜也曾聽他說過,世子曾經做了個花家富可敵國的夢境,在夢中他必須在有限時間內把錢花光……真是敗家的夢,但步夜不得不說當時聽見的時候還挺羨慕的,但等真輪到自己的時候,他還真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 掂著腰間的荷包,這袋子裡的錢應該夠在他宣京活上一、兩個月,怎麼可能說花完就花完,這擺明是他今天到晚上前都不能回家,也不知道跟花家兩位在忙碌什麼,他被「掃地出門」時,花世子還在那看戲,朝他揮手讓他快滾。 雖然知曉多半跟他的生辰禮有關係,可當下心情還是有些不悅,但又想到謝行逸……步夜也不拆穿,只是聽話的出了門給他台階下。 要不是知道謝行逸重視他的生辰,不然他都以為是不是謝苑主對他膩了。 不過連同他的案牘跟腰牌都被收走,今天要去官府偷偷找點事做大概是不可能了,被迫休息後,他可悲的發現自己除了工作外好像就沒什麼特別的喜好跟能做的事了。 步夜一邊苦笑一邊摸著腰間的荷包,思考著自己此時該去哪裡,最後也只能先走一步是一步了,不過謝行逸訂下的遊戲規則還是要遵守,若要說他平時花費最多的地方,自然是那裡了。 蒼陽無心苑──蒼陽乃至整個大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存在,步夜當年在宣京任職時,也喜歡收集無心苑出品的東西──更正確來說是謝行逸設計的東西,那時無心苑的衣服是他唯一能夠接觸到謝行逸的東西,他總希望能夠從那布料上觸摸到謝行逸裁衣時留下的餘溫……雖然他知曉這衣物可能並不是謝行逸所製,可他也只能這般安慰自己,加上這樣可以幫助他改變生活困境,所以他大半的俸祿都拿去買了無心苑的新品跟飾物。 雖然因為身份關係,他也沒什麼機會穿,只能放在少卿府中那特意騰出來收藏衣服的收藏室,以前他若有空也會將自己一頭栽進收藏室裡。 之後有了同文行的加持,加上謝行逸本就逸群絕倫的設計跟審美,無心苑越來越受到推崇,價錢也跟著水漲船高,之後更是改成了新品訂製券,就算有錢可他沒閒……他為此苦惱了好一陣子,最後不得不拉下臉讓府中的管事跑一趟,才勉強算是收齊了謝行逸所製的品項。 那時他開心他家少爺的生活跟生意逐漸步入正軌,也暗自竊喜自己的眼光獨到,他可是在謝行逸還小時,就知曉他的技藝不凡,可他也傷心那樣的成長跟自己沒有關係,還有自己那日漸消瘦的荷包。 不過這問題在相認後明顯得到改善,原因無他,現在無心苑的新品,他不僅不用請管事替他排隊就能提早看見甚至擁有,他所拿到的新品還都是謝苑主親手所製,這世上僅有一份的珍品。 所以他已經有陣子沒有踏進無心苑購物。 不過要論花錢花最快的地方,肯定是無心苑跑不掉了。 他剛走進無心苑,店裡的小二就迎了上來。 「這不是步大人嗎?大人今天怎麼自己來?沒跟苑主一起來啊?」 無心苑中的人大多都已經認得步夜,先不說步夜是官府人,他更是他們無心苑的老闆娘、謝府的二把手,雖然平時不太管事,但他待下人以及苑中的師父繡娘都很好,更重要的是能讓他們拖延症嚴重的苑主大人交稿,這說什麼都要好好留在苑裡。 那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流聲少爺催了這麼多年也不見長進,花家少主雖然能激發他的靈感,但也不是每次都有用,每當截稿日來臨,苑主又沒靈感的時候,流聲少爺總會讓人去請步大人回蒼陽一趟,步大人有空就會親自回來,通常只要步大人回來了,那稿子也不遠了,若沒空也會書信一封,雖然效果沒有前者好,但苑主看完信,不知道信上寫了什麼,也會趕緊將設計圖交出來。 總之,步夜大人對他們無心苑來說是必要的存在,讓他們免去了總在最後一天趕工、加點加班的日子。 「苑主沒來,今日在下奉苑主的命出來散散心的。」步夜笑著解釋。 他便是知曉謝行逸不在,才敢來這裡……不然此舉又要被他說浪費錢,多此一舉。 「那大人你自己看看,有什麼需要通知小的一聲,小的先去招呼客人。」 步夜笑著點頭,自己就在無心苑中逛了起來。 這般閒情逸致也不用擔心公務何時會從天上來,步夜東看西看,最後在展示架上看見了一套不算太過陌生的飾物──一整套刻以鳳凰為設計理念的頭面,包括了三支髮梳,釵一對,步搖一對,而其中又有各類的細分,上下加起來約莫二十幾種。 整套頭面為了配合配戴者的身份,特意刻成了鳳凰的模樣跟雛形,鳳凰的眼及頭還是顆泛著赤光的紅寶石,金步搖的尾端甚至雕成了羽翅的模樣,且每片都點綴著不同的碎寶石,在行走下,會因為陽光的折射散發出不同的顏色。 這是當年昭陽大公主大婚時,大理寺為做其賀禮所訂製的頭面,當時那頭面大理寺自然是送出去的,這件大概是後續為了展示,請別人用當時的設計圖做的複製品,畢竟和當時謝行逸親手所雕的還是有些許的不同,步夜也不覺得謝行逸會有耐心再做第二套。 當年可是他親自來取的,他自然看得出來。 大公主大婚,各部、各寺自然要尋禮來送,凌首輔身兼多職,更有自己身為「首輔」的禮需要送,便將大理寺這一份交由步夜去準備,他想著大公主的婚服據說是由文司宥牽線,交由無心苑製作,便與凌晏如提議大理寺送的禮則同樣請無心苑製作一份與婚服相配的頭面。 「畢竟是嫡長公主殿下,無心苑的頭面才不算辱沒,更不會被其他大人尋其把柄。」 凌晏如跟昭陽大公主是政敵,許多人都知曉他們不合,若在此時他們送的禮過於隨便,可能會留下把柄,請無心苑再製一套相匹配的頭面,在大公主那邊好交代,不算過於失禮,無心苑的頭面配其婚服,於公於私都是很好的選擇。 ……當然,步夜不否認自己帶著私心。 凌晏如坐在桌前,雙手撐在桌上,十指相對並將下巴靠在虎口,似乎在思考什麼,最後只是微微揚起眉,打量著面前的步夜。 應該不會被看出來吧……凌晏如算是少數知曉他身份的人,他說的理由頭頭是道,且條條都抓不出錯誤,應該沒有問題吧。 凌晏如的表情讓步夜有些心驚,可最後凌晏如也沒說什麼。 「那便按少卿所說的去辦吧,只是此事重要,到時完成時,少卿還是親自去取,以免被人掉包。」 「……是。」 步夜愣了幾秒,最後還是點點頭。 訂製協商的過程他能交由其他人去處理,可頭面交付卻該由他親自出面的意思……凌首輔臉上的笑總讓他覺得凌大人是故意的。 定案後,他便請人去無心苑進行商談,回傳的消息說無心苑主知曉那頭面與大公主的婚服是配套後,便應下了這份工作。 那頭面的製作也相當繁瑣,所幸大理寺撥下的經費足夠,最後也順利在大公主成親前製好,知會了凌首輔一聲,他便啟程前往蒼陽,畢竟事關昭陽大公主又是謝行逸所製,無心苑主自然要親自介紹並進行交接,在到無心苑時,他還拿了面具覆面,正了正衣冠給自己打氣才下了車。 謝行逸不太會認人,所以肯定忘了多年前他也曾經尋過他製衣,應該不會被認出來。 交接檢查的過程很順利,謝行逸也沒多說什麼,步夜一邊看一邊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跟心思都在解說的人身上。 怎麼又瘦了?面色也不太好?最近睡不好嗎?若不是無心苑此時不好放人進來,怕打草驚蛇,步夜早想放一、兩個案牘天算進來了。 謝行逸發現對方都沒有回應,抬起頭望向他說:「大人怎麼了?有哪裡不對嗎?」 「公子面色不太好,身體可有不適?」 被陌生人這般關心,謝行逸有些茫然,但想著對方也是好意甚至是官府的人,他只是開口道:「近日忙著最後的趕工,睡不好罷了,多謝大人關心。」 「……」 步夜也沒多說什麼,自己剛才那話已經有點逾越了,點交完成後,他也該告辭了,畢竟留下的時間越久,被發現端倪的機會就越大。 將那盒頭面交給一旁的下屬,步夜正打算告辭,但謝行逸卻在此時喊住了他,步夜停下腳步,轉過頭的瞬間就感覺到有張手帕覆上了他的臉頰,下意識想退卻在看見謝行逸那目光而止住了動作。 「大人面色也不太好,請小心身體。」 「……」 「還有謝謝大人當年的梅樹賀禮,我很喜歡。」 見到謝行逸臉上那淡然的笑,步夜只是一愣,隨後也跟著勾起笑。 日後謝行逸跟他提起這事時,步夜還問他當時怎麼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如此,那時他只是眨眨眼,說他也不清楚。 「我也只做過那麼一次,可能理智上還未認出你,身體卻已經認出了。」 聽完這話,步夜不知道該開心還是無奈。 想起當時的事情,步夜只覺得有趣,最後他跟小二要了紙筆,現場畫了一個圖樣並跟小二說了自己想訂製件披風,材質跟顏色他都已經想很久了,讓小二別跟謝行逸說,這是他特別為他設計的。 小二點點頭表示了解,可他哪敢收他的錢,畢竟好歹是老闆娘,苑主早就吩咐過了若步夜前來,需要銀兩或者衣服都先記他帳上,可步夜只是微笑說這便是苑主的意思,最後他留下了足夠他今日花費的銀兩就出了門。 他想替謝行逸做件披風已經很久了,每次冬天見他還穿著夏衫,步夜就覺得渾身不對勁,雖然知道他不怕冷,可看著冷啊!希望謝行逸到時候能看在是他親自設計的圖樣而好好穿上。 無心苑的錢財最後還是會回到謝行逸手裡,那包錢那麼多,他一時半刻也花不完,就乾脆用這種方式處理掉,雖然之後謝行逸肯定會有微詞,他這錢是想讓他買自己想要的東西,可步夜最後還是拿去買了給他的東西,還是在自家無心苑買的。 步夜不覺得這有問題,他平時就喜歡給謝行逸買些小玩意兒,反正謝行逸當時也沒說這錢他該怎麼花。 離開無心苑,步夜上了街,蒼陽這些年雖然改變了許多,不過還是有部分保持著過去他和謝行逸的熟識的模樣,路上經過冷元子的店舖時,他下意識還是買了碗冷元子給謝行逸……自然那冷元子是沒加冰的,只有配料而已,天氣冷根本沒人在吃冷元子,但熱甜湯還是有的,步夜只要了點元子跟糖水,想著回去給他混點乾淨的雪,但想到自己暫時不能回去,便又走回無心苑,託人將他買的冷元子跟糕點一同送回謝府。 第二次走出無心苑,就見著在街邊奔跑的孩子在他面前摔了一跤,步夜正想出手去扶他一把時,身後就跑來了另外一個孩子,那孩子較為年長些,伸手抱起趴在地上的孩子,讓他站穩後,他伸手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塵。 「唉啊,別哭、別哭,你是男子漢,要勇敢些知道嗎?」 「哥哥,好疼……」 「沒事、沒事,我回去給你上藥。」 「走不動了,哥哥抱我。」那孩子哽咽著朝他伸手,年長些的孩子也只是無奈的將孩子抱起,搖搖晃晃的將人抱回去,就像以前的他和謝行逸一樣。 「逸兒啊,都這麼大了怎麼還是這般喜歡讓無才抱著?」 「喜歡,就想給無才抱著。」 「那給娘抱抱?」 「不,只想要給無才抱。」 孩子伸手攬緊了藍黑髮少年的脖子,就怕自家娘親把自己抱走,上次娘親就這樣偷偷抱他走,他氣好久。 見謝行逸這般堅持,謝夫人也只是無奈一笑。 「逸兒喜歡無才比喜歡娘親多嗎?這樣無才會累的。」 「無才跟娘親,我都喜歡,可還是喜歡給無才抱……無才說不會累,他說無論我長到多大,他都能抱得動,無才是我的,娘親不可以搶走。」 「好,娘親不會跟你搶,上次逸兒還跟娘賭了好久的氣……就算搶了,無才這孩子也是整日擔心你……無才辛苦你了,這孩子誰都不黏,就黏你。」 「不會的,少爺喜歡便好了。」 謝行逸自小就喜歡賴在他身上,這個習慣到長大還是沒變……雖然清醒時會因為面子而少讓他抱些,可只要剛睡醒或想睡了這種意識比較恍惚時,謝行逸都會朝他伸手討抱。 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步夜只是輕笑幾聲,待在謝府的那段日子所發生的事情,現在想起來還是會讓他有些懷念。 無心苑再繼續往前走兩條街,就能看見一間熟悉的藥鋪,他看了眼也沒刻意停留,就緩步離開。 就像謝行逸將謝府買了回來,他之後也將先前的王家藥鋪買了起來,做為案牘天算在蒼陽的據點,但表面還是保留了藥鋪跟醫館的功能,特別吩咐過若對方真有困難,看病不收錢也沒關係,每個月更有幾天全日義診,只是至今都沒人知道背後的老闆是誰,步夜也沒想讓人知道。 他會如此也不是他多善心,只是想藉由這一點點的心思為王家當年所做的那些缺德事贖點罪,也算是王家所留下的最後一點點痕跡,王家大宅連同裡頭的人都被大火吞噬,身為唯一的倖存者,他不能也不可以用「王家子」的身份出現在世人眼中,就連祭拜他的爹娘也都要偷偷來,那碑上也未刻上任何的名字……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若是沒有發生那些事……現在的自己或許也是醫館中的其中一名大夫,也可能到明雍去讀書、成為大景遊醫又或者到宣京當御醫……小時候的他曾無數次思考過若王家沒有毀去,他會是什麼模樣。 只是很可惜……這世上沒有假如,而如今他的生活或許多少有些遺憾,可他卻也不討厭,這已經是他所能想到最平靜的生活了。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他抓不住這世間的美好,只能裝做萬事順遂的模樣。 活得太過清醒,本就是件挺悲傷的事。 還好……最終的結局,他還是尋回了那顆星子。 他輕笑幾聲,才剛轉身打算繼續去蹓躂,結果沒幾步就感覺到脖子傳來的冰冷,伸手摸了摸脖頸並同時仰起頭,發現從空中開始緩緩飄下雪花。 下雪了…… 今年蒼陽的天氣還真稀奇,明明過去多年未下雪,怎麼近幾年只要他回到蒼陽來都會下雪呢?不過也好,謝行逸喜歡雪,天氣冷些總能讓他開心些,只是可能就苦了他,難怪這幾天胸口的舊疤總隱隱作痛。 這雪讓他想起當年的除夕夜,他用米花糖為蒼陽帶來了一場雪宴,一切的一切都是那天開始改變的,若沒有他毅然決然來到蒼陽,若沒有花家兩位成為了謝行逸的友人,若沒有當年蒼陽的縱火案,他如今或許還不敢與謝行逸相認。 如今他只慶幸,上天待他不薄,奪去了他的所有,卻還記得留下一顆星子給他,說來也真可笑……那樣一個人……一個小小的少年居然支撐著他過去及往後的人生,過去他靠著與他的記憶,現在他則倚仗著與他未來的所有可能,他的人生有太多、太多的錯過,所以如今的他實在不想在失去他。 ……人有了軟肋後,真的會變得弱小,可他並不討厭那種感覺。 因為他知曉,這世上還有一人如他一樣,心中無時無刻都惦記著彼此。 那樣的付出有了回應,就不是白費。 他本還想找個茶樓坐下休息,可看見那雪,他便改變主意,在街邊攔下了正準備收攤回家的攤販買了把傘,撐著傘就往城外走去。 因為雪越下越大且看起來短時間不會停,眾人基本上都開始準備回家,出城的人只有步夜一個,還好侍衛已經認得他的模樣,打了聲招呼後也沒有多問步夜要去哪。 順利出城後,尋著記憶中緩步走到了那片森林,因為寒冬,那片璀璨的金黃早已不復存在,只剩下枯枝白雪。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想這麼做,大概是多年下來自虐的結果。 畢竟重溫那片銀杏林,甚至還是下雪天,實在令人匪夷所思,他並非沒有再來過,在秋日他和謝行逸還是有一起來過這片有著他們美好過去的銀杏林,可只要到冬日,他們便會絕口不提這個地方,像是一種不用言說的默契,也像是不願提起彼此的傷疤。 可或許便是這場突來的雪,讓他興起了想來這裡看看的念頭,今天……與當年的那日太像了。 他撐著傘又走了一段路,沿著記憶尋到了一棵銀杏樹,彎下身在樹根的位置處尋了一圈,最後在角落發現了用匕首刻下的兩個字──無才,多年下來已經有些模糊,可還是多少能看出名字,據說謝行逸還未尋到他前,每年都會把已經模糊的名字刻的清楚些。 步夜說他傻又執著,可謝行逸認定的事情就是要做,而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自小認定的事情就是認定了,認定了要報仇、認定了謝行逸、認定了要尋找真相就絕對不會更改,想法很美好,可終究高估的自己的能力,遇上了自己的軟肋,將自己往後的一生都賠上了。 步夜不只一次想過,若是現在的自己遇到那樣的狀況會如何選擇,明明有更多更好的方式,可當時的他卻選了一個不算最好的方法,不過那已經是弱小又無能的他所能做的最多、最好的選擇,他也是將自己的所有都給了他。 別人總說他們倆大抵是有著各自的仇恨才會有當初的下場,可卻沒人知曉,當年他是刻意在那裡等著他,想讓他殺了自己的;殺了他之後,謝行逸也總被夢魘所困,那樣的選擇跟結果看似順其自然,但他們都各自懷著心思跟傷疤,看似平靜,可揭開那表面的風光後,卻能看見底下的泥濘不堪。 他那時多年的調查,隱約的知曉謝家無辜,可還是那麼做了,他眷戀那樣的美好,可他卻不願意謝行逸死亡……或許沒有那場病,當時的他會就那樣安安穩穩地守在謝行逸的身邊。 有些源於無知的錯誤,在終於懂的時候,卻再也改正不了。 更不用說有些是刻意而為之,是不得不的選擇。 許久之後,他才徹底明白,自己是確確實實的在愛著他,哪怕當時的他知道謝行逸會恨他,知道他們的未來將形同陌路,他還是毅然決然那麼做了,在他心中謝行逸比起謝家或者是什麼家仇都還要重要,他要的只是他活著,在那瞬間沒有任何一個東西跟念頭比這還重要,哪怕那是要付出他的性命去交換。 王家與謝家,多半只是時代中的眼淚,兩者皆是從前朝就留下的世家,蒼陽又是前朝舊都,兩者內部與前朝的人脈跟關聯牽扯不清,宣家又怎會如何讓他們成為蒼陽的隱患? 王家與前任首輔勾結,以孩童煉藥換取壯大家族的資源,這般缺德事終究受到了反噬,當年向煦滅了王家,當中的水有多深,皇室在其中又佔據多大的份量,步夜不清楚,他唯一知曉這是他們所希望看見的。 謝家失去了王家掣肘,宣家自然也不可能讓其獨大,勢力可以培養,隱患不可留,加上戰後國庫空虛,所以謝家便成了下個受害者,隨便一個由頭便能抄家充公。 若不是當年向煦的惡趣味,非要他成為那個劊子手,或許謝家被抄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但一切就是那般碰巧,他去到謝府,謝行逸在那時生了那場病,是自己推動了那樣的結果。 幼年家破人亡的仇恨及後續背負謝家被抄的罪惡感,那蝕骨刨心的絕望跟痛苦……越查明真相就讓步夜顯得更加無力跟不值,可又能如何?如今開朝十六世家興亡衰敗各有,王謝兩家也不過是權謀鬥爭中的一步棋,最終那些故人也只能成為往事中的一部分,有些甚至連提都不提起。 只是他與他那般剛好……熟識在那時,成為了不可挽回的結果。 哪怕是現在回想起,還是覺得世道不公,天理何在? 為何那麼多的不幸跟悲傷都被他們給遇上了呢? 輕嘆了口氣,步夜移開了頭頂上的傘,任由那雪花落在了自己身上。 「好冰……」 就像那天一樣,又冰又疼的…… 倏地,從他的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步夜猶豫了片刻才轉過身去,在自己身後站著的是如那日一樣穿著火紅色長衫的銀白髮公子,那人一手抱著斗篷一手拉著衣襬,因為走得急,所以踉蹌了幾下,扶住身邊的樹幹才站穩了身體,不是很熟練的踏雪而來。 見著那抹紅色的身影時,步夜死寂的目光彷彿落下了一絲火光,驅散了那冰凍住的神思。 謝行逸把步夜支開後就投入了今日的「要事」中,待他忙完後便發現外頭下雪了,他以為下雪了,步夜就會先行回府,沒想到問了管事都說沒見到人,管事還說步夜先前還託無心苑那邊的人送來了冷元子。 見雪越下越大,他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他回來,又想起他畏寒,最後謝行逸便抱著斗篷出來尋人,上了無心苑甚至是賣冷元子的店問,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最後還是他想到步夜在他身邊放了影衛……他知道是一回事,喊他們出現又是一回事,可現在尋人要緊。 他不是很熟練的學著步夜告訴他的暗語將人喊了出來,影衛消失了片刻又再次出現,說步夜出了城,他便聯想到他會來到這裡。 謝行逸喜歡雪,因為那會讓身患熱毒的他好過些,但他其實並不喜歡下雪天,通常下雪了他便不會出門,可又想起了步夜還未歸家,他便要去尋他。 兩人各占一方,在兩側遙遙相望,就如同承永七年的雪森,銀白髮的少年拿著金剪與他曾經的故友對峙糾纏,可如今已經不是那時候了,那樣寒冷的雪森早就過去了。 謝行逸眨了眨眼,望著步夜此時顯得有些渙散的目光,他自然是看明白了他眸中的意思,所以他絲毫沒有遲疑,就算踩在雪裡難以行走,他還是提起衣襬就奔向他,毫不猶豫地伸手抱住他。 直到懷裡出現了個不同於外頭雪天的熾熱,步夜才像是回過神一樣。 「行逸?」 不是當時那尖銳冰冷的刀尖,而是一個溫暖的擁抱,讓人忍不住想更加靠近些,將那樣的溫暖攏在懷裡。 抱著的身軀是那般冰涼,謝行逸伸手想用自己的溫度暖暖他,說:「不許一個人走,不許去我找不到的地方。」 步夜那樣的眼神讓他害怕,總讓他想起很久之前的夢境,夢見無才的身影在雪地中不斷往前走,走到他怎麼也追不到的地方……想到那時候的事,謝行逸抱他的手又用了幾分力。 天氣凍得步夜的意識有些緩慢,片刻才理解了他的意思,也跟著伸手抱抱他說:「嗯,不走,哪裡也不走。」 「不許討厭我。」 「不討厭,我最喜歡行逸了。」 「不許……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傷心。」謝行逸埋在他懷裡,悶悶地開口。 「我沒傷心,只是發了會兒的呆。」 謝行逸沒有馬上說話,似乎在思考步夜這話的真實性,最後也只是嘆口氣說:「怎麼一個人來這裡?都下雪了還不回家。」 「不是少爺讓我出來的嗎?現在無才可以回去了嗎?我給少爺買了好多好吃的,已經讓人送回去了,好吃嗎?」 「那些錢是要給你買點喜歡的小東西的,怎麼都買給我了?」說到這個謝行逸就有些不滿,赤色的眼瞳對上步夜那微彎的眼,發出了些埋怨。 怎麼就不去買點書或者連環鎖?最後還是都買給他的東西。 「習慣了改不了,我自小就什麼都會先想到你。」 「笨無才,明明那般聰明,怎麼在某方面就是如此執著的傻瓜。」 「嗯,我傻。」步夜接了他的話,也沒有反駁。 他這般乖順,謝行逸想氣也氣不上來,只是嘆口氣並從他懷裡挺起身,伸手摸摸他的臉,感覺到掌心下的寒涼說:「好冰,明明怕冷還不回家,等等發熱了怎麼辦?」 步夜只是微笑。 看見那微笑,謝行逸只是撇了撇嘴,將自己帶來的斗篷披到他的肩上,並替他繫好衣帶,還給他戴好風帽,摸到他凍紅的耳朵時,還先用溫熱的掌心捂熱了。 「剛剛你去無心苑的時候,怎麼就不知道給自己多帶幾件衣服?看看,你的手也這般涼,心口的傷還疼嗎?回去先泡泡溫水再泡熱水,不然皮膚容易發癢的。」 看著謝行逸給自己加衣,一邊穿還一邊碎念,步夜也沒有反駁,只是乖巧地點點頭。 對上步夜臉上那討好又賣乖的笑,謝行逸也只是嘆口氣,只好握住他的手放到頰邊及自己的脖子旁,試圖用自己的溫度溫暖他,眼眸輕輕眨了眨,看著他的目光溫和說:「這次有沒有溫暖些了?」 「……嗯,溫暖,好溫暖。」感覺到掌心下的熱燙,步夜輕笑出聲。 與過去那冰冷的回憶不同,這次好溫暖…… 他的到來將那冰封的回憶全數驅散,一步一步將他帶回人間,一步一步將那時的疼跟悲哀皆如冰雪般化得一乾二淨。 外人皆說他寵謝行逸,可卻不知道謝行逸私底下更寵他,他們兩人的思考皆是以對方為出發點,在某方面上驚人的相似,也在某方面上有著莫名的互補跟默契,不需要言語就能知曉彼此的心思,就能在最適合的時機做最適合的事。 步夜曾聽說過有人說這世上每個人都是不完整的,可定有契合自己的另外一半,兩人在一起才是圓滿,而謝行逸大抵就是屬於他的另外一半。 「那便好,無才,我來接你回家了。」 「……」 看著他臉上那溫柔彷彿暖陽的笑意,步夜一愣,主動勾住了他的手。 「嗯,我們回家。」 人有生死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醫。 那是可以驅散他多年寒冷的暖陽,是他……最為重要的光亮。 人的一切痛苦,本質上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破碎的情緒,只靠著自己縫補還是會漏風,唯有某一個人、某一件事,才能彌補那樣的破洞。 踏過黑夜,渡過破曉,他路途中的陰霾早已散盡。 他的天明、他的歸途,早就已經到來了。 * * * 步夜跟謝行逸在雪大前回到了謝府,謝流聲已經命人煮了薑湯,可薑湯辣口,謝行逸喝了兩口就不想喝,最後還是被步夜哄著喝了半碗,剩下的又全都進了步夜的肚子裡。 因為是他的生辰,謝行逸早替他安排了一桌宴席,受邀而來的花家兩位也送來了生辰禮,甚至連謝流聲都有替他準備,謝行逸則一如往常替他煮了碗長壽麵──鹹的,終於不是過去那般甜口的。 在餐桌上熱熱鬧鬧一番後,時間晚了,花家兩位就留宿在謝府,步夜因為收到急件先回屋,謝行逸安頓好了兩人後,回屋看見的就是步夜坐在桌前看著案牘。 「本想讓你好好休息,結果還是如此。」 「沒事,只有一、兩份,不會佔我太多時間,不用一個時辰就會好的。」 「是嘛……」 謝行逸看了看他,本已經走到他身邊,又轉過身往門外走去。 「怎麼了?」 「我去準備點東西,大人你就好好工作吧,不會太久的。」 謝行逸朝他一笑,就獨自走出了房門,步夜雖好奇,可想著快些把手中這兩份急件看完再去探探謝行逸要做什麼,但半個多時辰過去了,步夜都已經處理完面前的案牘,謝行逸都還未回來,步夜心中的好奇就變成了擔心。 讓影衛將批閱完的文件送回去,自己則起身去尋人,本以為他在屋裡,但臥房並沒看見人,浴室也沒有動靜,他在院子轉了一圈,最後在小廚房中聽見動靜,他便過去看看。 剛到小廚房,就見那紅衣身影在爐灶前忙活著,整個人縮成小小一團待在灶台前看著火,他的衣服跟臉上都沾著麵粉,似乎是出爐的時間到了,他站起身,伸手想去掀開蒸籠的蓋子。 「行逸?」 步夜的聲音嚇著了謝行逸,拿著蓋子的手一抖,撞翻了蒸籠,謝行逸急著想去扶,卻忘了蒸籠還燙著,手指一碰到就疼得縮回手。 「嘶……」 步夜察覺到異樣,快步向前拉住他的手往廚房的水缸走去,用冷水沖著他的手指,沖了會兒涼水,他才看了看指尖,也不知道是被燙還是被凍,手指除了有些發紅外,沒有被燙出水泡。 「疼嗎?回去給你上藥。」 「還好,你別擔心,沒被燙著。」 「怎麼這麼不小心,餓了告訴我,我給你做。」 謝行逸是不下廚的,過去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少爺,現在是除了裁縫外什麼都一知半解的謝苑主,那長壽麵還是郡主在一旁指導,他才能順利做出,怎麼突然對廚房活有興趣了? 「不是給我的,是給你的……真可惜,都沾灰了。」 「我?」 步夜轉頭看了被撞落在地上的蒸籠,蒸籠跟地上都還滾落著幾個白白胖胖的小食,仔細一看會發現那些都是小白兔的形狀。 「兔子包?」 「今天和世子跟郡主學的,他們說你以前教過他們,那倒讓我想起了你幼時老做給我吃,你老說很簡單,就想試試看。」謝行逸看著地上的兔子包,顯得有些失落。 兔子包做起來簡單,口味多變,形狀可愛又討巧,拿來哄小少爺吃飯剛剛好,所以無才就花了點時間跟謝府的廚子學了這道甜品,小少爺也很喜歡。 先前在宣京過生辰時,雲中郡主跟花世子曾來到大理寺,不知道聊到什麼就教他們做了兔子包……看來今天將他趕出謝府多半是為了向他們兩個討教。 看來這也是屬於生辰禮的一環。 步夜走到蒸籠旁,將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兔子包收拾乾淨,雖然大部分都滾到地上,但還是有幾顆落在蒸籠跟蒸蓋上。 步夜邀功似的拿了顆完好的兔子包來到謝行逸的面前,輕捏了捏那光滑的面皮說:「少爺吃過了?要不要先吃口?」 雖然是疑問句,但步夜已經剝了一小口遞到他的嘴邊,謝行逸也順從的張嘴嚥下。 本只是想讓他嚐嚐,步夜習慣了所有到手的好東西先給謝行逸,但謝行逸吃了自己做的兔子包只是臉色一變,神色變化有些精彩。 嚥下那包子時,他顯得有些喪氣,並搖搖頭說:「扔了吧,那些不能吃,我做壞了。」 「壞了?」步夜有些好奇,手裡的半顆正要往嘴裡一塞,卻被謝行逸給阻止。 「不許吃,都扔了。」 見那執著的神情,步夜沉默了片刻。 自然是不可能給他扔的,他暗戳戳將那些兔子包扣下,自己則又替謝行逸做了一籠新的,趁著兔子包上爐蒸時,步夜拿起乾淨的布巾替他擦拭著臉上的麵粉。 被溫柔的擦臉,謝行逸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他做的兔子包。 「別吃了,真的不好吃。」 「那是我的生辰禮,少爺送我就是我的了。」 被步夜拒絕了,小少爺不樂意了,只是鼓起嘴。 見謝行逸這發脾氣的表情,步夜低聲笑了幾聲,伸出手戳了戳,被謝少爺不開心地揮開,可他還是樂此不疲,咬定了謝少爺不會在今天真的和他發脾氣這點,逗著他玩。 新的兔子包蒸好,步夜捧著兩個盤子,一手牽著謝行逸回屋,謝行逸的目光始終在自己做失敗的那兩顆,想著該用什麼由頭跟名目讓步夜放棄吃它們。 可一回到屋裡,看見步夜又坐回桌前,他又改變心意了。 自己做的這般辛苦,步夜合該吃上一顆才是。 「少卿大人可要嚐嚐?小人服侍你用如何?」謝行逸拿了步夜所說的像自己的兔子包遞到了他嘴邊,輕觸他的唇瓣,彷彿過往給他的晚安吻般。 雖然不好吃,可那也是自己認真做的,說什麼他都要吃口。 被突然碰了唇,步夜一愣,才在想他怎麼突然改變心意了,隨後見著那執拗的目光,他也只是順從地張口。 咬下軟糯的表皮,裡頭過於甜的餡料入了口,步夜喜苦,可想到這是謝行逸特意為自己所做,他還是帶著笑吃下,在謝行逸要離手時,舌尖還刻意的挑逗性地輕勾了一下他的指尖。 被這濕熱的觸感嚇了一跳,見著步夜那帶有情色暗示的目光,謝行逸想抽回手,在離開時還被他變本加厲地輕咬了口。 「你!」 「在下覺得挺好吃的,謝少爺招待。」他舔了舔唇,臉上堆著笑,開心的像隻偷腥的狐狸。 收回手,知道自己被調戲了,謝行逸撇撇嘴,步夜那張嘴就沒幾句正經話。 還剩下最後一份案牘,謝行逸便說要陪他處理完,甚至還從書櫃隨意挑了本書陪他看了起來。 「哦?行逸這是想給在下紅袖添香?」 「少貧嘴了,反正都是看,在哪裡看都一樣,我就要陪你。」 看著那微微抬起下巴的小樣子,步夜只是笑了笑,本想著已經是他睡覺的時間了,可他也勸不聽,步夜索性就隨他了,趕緊把這份工作處理完,趕緊哄謝行逸去睡。 見步夜不問了,謝行逸滿意的點點頭,一手握著金剪一手拿著白紙,決定剪紙打發時間,現在人在他屋裡,他還怕他跑了不成? 不過……步夜他到底有沒有在睡覺?這是謝行逸一直以來的疑問,每次早上他醒的時候,步夜就醒了,他睡著的時候,步夜多半都還在工作,所以……他什麼時候睡覺? 只是剪著剪著,他便越剪越慢,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昨晚被折騰的太晚,一早又被世子他們挖起來準備步夜的生辰禮,他幾乎沒什麼睡,現在一放鬆下來就覺得疲乏。 想著閉起眼,就閉一下下…… 步夜剛看完手裡的案牘,正想拿起一旁的筆做個簡單的批閱,卻突然意識到耳邊的剪子聲停了許久,轉過頭看向身旁,他頓時哭笑不得。 就見謝行逸維持著同樣的姿勢,閉起眼睛顯然已經睡熟,手裡還握著剪子也不怕紮到自己。 「還說什麼要陪在下工作,這不是先睡著了嘛。」 他嘆口氣,小心翼翼的抽出他手裡的金剪跟紙張。 撐著臉,他乾脆也不工作了,就像過去陪著小少爺午睡一樣,盯著他的睡顏發笑,風揚起了他的髮絲,步夜只是伸手替他順回耳後。 想著他這動作睡久了,明日又會腰痠背痛,步夜只好熄了桌上的燈,彎身將人抱起。 「生辰快樂,無才。」 見他喃喃地說著夢話,步夜抿唇一笑,彎身在他的額上一吻。 「少爺便是我最好的禮物了,好夢。」 我愛你不是因為我是誰,而是我在你面前可以是誰。 其實人跟樹一樣,越是往高處尋找陽光,它的根就越伸向黑暗,他的天空裡曾一度沒有太陽,總是黑夜漫天,但並不灰暗,因為有那漫天的星點取代了陽光。 他經歷過絕望、黑暗跟破碎,卻希望這世間河清海晏。 他沒有將自己的不幸加諸在他人之上,反之卻因為經歷了不幸,才希望別人別重蹈覆轍,希望這世上可以不再出現王家公子跟謝府少爺。 步夜覺得這大概歸功於他的家庭以及他之後所遇到的謝行逸,才不至於讓他在那段時間被仇恨蒙蔽雙眼,才讓他維持住他一貫的初心及善良。 他行走於黑暗之中,卻想將他所尋的光亮分享給眾人。 許多年來,他的初心不變,他的初衷不改。 餘生事事無心緒,直向清涼度歲年 生辰喜樂,步少卿,願你所思所想,皆能如願以償。 願君千萬歲,無歲不逢春。 【步夜生賀──銀闕藏雪】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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