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花曉

＊(此章為[右京茗鹿-野狐]章節的延伸)＊


松光屋門前的那棵樹，在一夜之間白了頭。

清晨，染雀偶爾會站在門前的台階上，也許是和茗鹿閒聊、也許是什麼也不做地看著。

接連幾日的雪，讓街道像是覆了一層白棉，人們錯落的足跡踩過昨晚的雪、到了凌晨又再度被掩埋。腳印從那個店鋪行往這個店鋪，在整個吉原花街裡交互成一幅不知所謂的畫，似乎哪裡都去過了，唯獨少了歸家的路。

喧鬧、繁華，宛如堆滿金銀財物的大坑，明知自己正踏在危險邊界，也依然要奮不顧身地徘徊其中，只為尋到心目中最至高無上的瑰寶。

來到吉原花街的人如此，身處其中的人又何嘗不是呢。

至於這個清平組的少年──

染雀實在想不透他到底要尋找什麼。

因為知道昨晚的雪很大，染雀今早特意來看看樹下的那朵小花是否被凍得凋謝了，不料一打開門便撞見正好行經松光屋的阿穗。

唔，也許並不是「正好行經」。染雀的目光飄到阿穗身後凌亂的腳印，從左至右，最少來回了五次。

「早上好。」少年壓了壓帽檐，細雪隨著他的動作落下，點綴了他帶笑的溫和唇角。

染雀向他行禮，一句含在舌根的「早上好」還未來得及找到時機吐出，阿穗便像突然想起什麼要事般，匆匆地撥亂行成「一」字的痕跡，似乎是繼續巡邏去了。

是在尋找什麼呢？染雀理了理髮尾，甚至忘了她今早出門的目的，心不在焉地回轉屋內。

悄然關上的大門，讓她彷彿又聽見了那天阿正先生喊住她的聲音。
傾覆潑灑的酒盞與矮桌，賓客均散。

「禮數不周之處，還請二位大人見諒。」阿正先生很快讓人清理出一塊地方，請那兩名清平組組員坐下談話，大約是捕捉到了染雀一滯的腳步，阿正先生跟著點了她的名：「染雀，上茶。」

當時她有些好奇，沒有立即跟著其他遊女回到裡屋，即使只有一瞬、染雀自知回頭查看的動作實在太過逾矩，想來阿正先生也是顧慮到這點，才順勢讓她的舉止有了合理的藉口。

她專注地斟茶，捏著袖口將茶水放到二人面前，紅髮的那位瞥了一眼內容物，嘟囔著「竟然不是酒」之類的話，他身旁有著金眸的少年略顯尷尬地低聲喊了句「前輩」，隨後不太好意思地朝染雀一笑。

「謝謝。」

少年的語氣太過真誠，以至於染雀放下茶壺時手腕幾乎一顫。

這世上總有些人，他們彷彿天生善於說出些燙人心脾的話，微笑也好語調也好，每一個字都恰到好處地落在其該在的位置，既不鋒利、也並不軟弱。就像冬日裡觸及舌尖的第一口茶，叫人誤以為是滾燙的，入口後才發現暖得剛剛好。

最終阿正先生到底和那位清平組員說了什麼，染雀沒有絲毫印象。
她唯一記得的，只有老是挑在奇怪的時機躡手躡腳探出來的金色目光。

那個晚上，少年自以為不動聲色地看了染雀五次。

-

「早上好。」

阿穗抬頭望向緩緩打開的松光屋大門，一如往常地輕壓帽檐、笑著和對方問早。

一身紅衣的女孩愣了一下，朝他行禮。

「最近很冷啊。」阿穗摩娑著打刀的柄，乾巴巴地擠出了這麼句話。

染雀沉默了片刻，點頭。話說她今天出門是要做什麼？

「因為很冷，所以……」阿穗話說到一半，覺得嗓子有點癢，他嚥了嚥唾沫，努力說出在門前徘徊了一刻鐘所組織的話語：「我、我巡邏，發現一間糕餅店。」

染雀疑惑地看著他，阿穗頓時大感窘迫，他連忙垂下目光，避免與少女對到眼，他指了指對街，「就在松光屋斜對面，很香。」

染雀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投去視線，那間糕餅店她知道，茗鹿曾買過幾次，她們都很喜歡那家店的桃花酥。

「我買了點、順便帶回去給前輩下酒……不是，我買了點要帶回去給前輩品嘗，順便多買了一些……」阿穗越說越亂，索性從懷裡掏出尚且冒著熱氣的紙袋，遞給染雀後果斷落荒而逃。

染雀抱著泛有甜甜香味的袋子，目送少年倉皇的背影。

竟然，還挺可愛。她微微抿起唇，心滿意足地走回屋內。

染著淡粉色的甜餅，大概因為被揣在懷裡久了，像樹下那朵五瓣野花，生得有些皺，反倒意外地與椿花有幾分相像。

染雀沒想到，那朵花能夠在冬日裡生存這麼長時間。

一如她沒有想過那名清平組的少年會鍥而不捨地流連於松光屋門前。

是她無意中聽到屋裡的一名禿在和其他遊女談話，提起每天早上都會出現的「一」字足跡，禿抱怨因為那道突兀的痕跡，她被老闆娘要求清掃台階積雪時順便將其拂平，多出來的工作量令她略感不滿。

是那個人吧。染雀好像又聞到了香氣，他究竟在尋找什麼呢？

為了避開卯時遊女們送客的時段，染雀醒來的時間往往更早一點，她喜歡接近清晨的太陽，遊女與賓客都還在夢中，只有茶攤與糕餅店裡瀰漫出白煙與香味，在準備接下來一整天所要販賣的東西。

那個人肯定是買下了首批出籠的糕點，才能在她走上台階時恰到好處地遞出甜甜的熱氣。

近幾日，跟著糕點一起送來的紙袋中多出了幾張壓花書籤。

並且染雀終於得見少年靦腆的正式自我介紹，他叫阿穗。

金黃色的穗子。

染雀覺得自己並不討厭開門時看見少年的怔愣，就像是平時灑在台階上的旭日，在尚且冰涼的空氣中努力地添加柴火，令每個正好駐足的行人感覺到溫暖。

她似乎些許明白了，阿穗在尋找的東西。

-

這是阿穗本月第十七次來到松光屋門前。

他隔著紙袋摸摸那張信箋，下定決心今天一定要開口詢問對方的名字。

在來回踱步第四次時，阿穗注意到松光屋門前的那棵樹下，新開出了一朵野花。

大門「吱啞」敞開。

阿穗心頭一緊，他停住步伐，在腦中迅速過了幾遍句子。

「早……」

「早上好。」

染雀抿了抿唇，露出不太算是笑容的表情，她微微彎起眼角，站在台階上。

「早上好。」她又說了一次。

那天的晨光，落下的角度格外明朗。


文手：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