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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仍帶著刺骨寒意的初春早晨。

留著一頭鐵灰色長髮,面容陰鬱的亨伯特(Humbert)剛一踏進「獵人公會」本部,就聽見熟悉的粗啞嗓音從大廳傳來:「小子,來得正好。」

聲音的主人是個有著銳利眼神的年邁獵人,鬍子濃密卻已童山濯濯,體格壯碩的彷彿能徒手和野熊搏鬥。

「好久不見了,老頭。」亨伯特隱藏起體內呼之欲出的倦怠,熟捻地向對方打了聲招呼。

兩人短暫地寒暄幾句後,老獵人便直截了當切入正題:「我要你幫忙照顧一個新人……別馬上擺臭臉,我保證這次真的是個好苗子。」

「我有說什麼嗎?」亨伯特語氣平平,禮貌地抿了抿嘴角,內心其實早已翻了好幾個白眼。

又來了。

每次臭老……師父叫他回來,總把一些不知打哪來的奇怪新人扔給他訓練。這差事他接手過很多次,然而結果大多都慘不忍睹——當那些滿口豪言壯語的傢伙真正見血時,不是嚇得失禁、抱著他崩潰大哭,不然就是衝動行事,結果害他得幫忙收屍。

什麼「守護人們的安全」、「斬妖除魔」的理想,只要在血和泥裡待個幾天,大多數人就會清醒然後逃走了。真正能撐下來的,就只剩有本事的瘋子,以及沒那麼瘋狂,但也無處可去的可憐蟲——就像他一樣。

說到底,會來當獵人的傢伙本就是一些不正常的問題人物,而「獵人公會」就是這些社會渣滓最後的棲息處。

「所以這回又是怎樣的貨色?」亨伯特邊走邊想,一雙橄欖綠的眼眸中寫滿鬱悶:「是因為欠債被追殺的落魄混混?還是全家被魔物吃光的憤世嫉俗少年?」

他跟著師父穿過走廊,來到訓練室旁那間小休息室。房門被推開的同時,一道蒼白柔和的日光正巧從窗戶注入,籠罩在一個淡色的人影身上。

亨伯特的心跳瞬間停頓了一下。

那是個與想像中截然不同的年輕孩子。

他個子高挑且身形勻稱,皮膚因長期處在艱困的環境而有些蒼白,但並不衰弱。一頭淺棕色的短髮柔軟的像是動物毛皮,而同樣淺色的瞳虹,以及略為下垂的眼角令那張端正的臉顯得更加溫馴無害——這副模樣在垃圾堆般的「公會」裡實在太過乾淨與突兀了。

……見鬼了,這東西怎麼會出現這種地方?

當亨伯特依然呆愣在原地時,師父已經示意那孩子走近,並拍了拍對方的背笑道:「他叫巴克(Buck),我之前在北方的森林裡撿到他⋯⋯當時他獨自面對一群狼也依舊臨危不亂,這膽量實在不得了!」

老獵人罕見地多讚揚了孩子幾句,亨伯特附和地點點頭,實際上根本沒聽進去。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孩子的臉龐以及裸露出的鎖骨上,那裡躺著一枚鹿角製成的項墜,造型樸質而淨白。

雄鹿(Buck)啊⋯⋯還真會取名呢,雖然現在倒比較像是一隻產毛未褪的小鹿崽。亨伯特在心底暗暗嗤了一聲。

還有那雙過分溫順的眼睛……讓他想起了多年前的某次林間狩獵。在清晨的薄霧中,一隻鹿站在不遠處的灌木叢後靜靜看著自己,眼神清澈無辜到令人屏息——下一秒他的箭矢就射穿了牠的喉嚨。

就在此時巴克抬起了頭,對著他輕輕笑了。

那一剎那亨伯特感覺呼吸變得黏稠了起來。

那是一個無懈可擊的微笑,完美得不像是個十幾歲的野孩子該有的表情。那種帶著恰到好處的禮貌,又溫和得足以讓人卸下防備的笑容,只可能是「練」出來的虛假面具——他卻該死的無法移開視線。

這孩子笑起來真他媽好看。

「亨伯特,他就交給你了——我很期待他的成長。」師父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亨伯特低聲應答,表面上仍是那副沉穩可靠、無所謂的樣子,然而他的心跳早已亂了拍,整個人彷彿失去控制般沉溺在這副溫軟的假象裡。

——這一次被射穿的獵物,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