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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睦】〈月光白〉

他們在一片白若珠紗的月光下相遇。

琴聲錚錚，伴著女子清亮婉轉的歌聲，隨風蕩漾在湖面上，漣漪陣陣。

像浪巫謠心上悄悄的波瀾。

熟悉的旋律，能勾起過往回憶的音色，那一刻，浪巫謠彷彿回到了童年的時光，沒有酒肉歌舞，沒有喧鬧嘈雜，只有空山雪景，還有他和母親。

女子的歌中，有一切他所懷念的純粹，但沒有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包袱，沒有被母親責罰的痛楚。

曲子在第一次副歌後停了下來，沒有被唱下去。

「這首歌是？」浪巫謠發問。

「這是當年流傳在宮中的曲子，但後半部已經失傳了……我叫睦天命，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

此後每天夜裡，浪巫謠都去小亭與她會面。

「你別在那間酒館唱歌了，會有不好的事發生的……」有一天，睦天命這麼說。

「但我無處可去，我也──不能自己一個人，會聽見可怕的聲音。」浪巫謠垂眉。

「但，或許你所聽見的聲音，是你的內心在跟你說話也說不定呢。」她的話聲清澈，如山間的湧泉。

是這樣嗎？浪巫謠心想。他望向手上的琵琶，眉頭微微皺起。

他所聽見的，不該是自己的心聲啊。浪巫謠的手指微微顫抖。

「嘛，要不是這樣，你早晚也會被她殺死的，這又不是你的錯。」那是母親死去那天，他所聽見的語句。

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這樣想他的母親？他才不承認。

他對母親充滿敬愛和感激，母親獨力撫養他，含辛茹苦，教他彈曲、歌唱、舞劍，盡心把他培養成材，就算母親十分嚴厲，稍有小過即動輒打罵，但畢竟愛之深責之切啊──

這樣的母親，他怎麼可能怨懟呢？他怎麼可以怨懟呢？就因為那些皮肉之痛嗎？

浪巫謠胸中狂亂如暴雨，他無助地抬起頭，對上睦天命一雙澄澈的眼眸。

「每個人都會畏懼自己內心的陰影，來自黑暗的聲音，一定很令人恐懼，但如果說，聲音已經化作實體，至少代表，它不再潛藏於黑暗中。」

「之後只要冷靜傾聽，總有一天可以一笑置之，而成為更勇敢、更堅強的人吧。」睦天命溫柔微笑，和煦一如晚風。微風吹起她烏黑的長髮，碧藍色的衣袖，裹著月牙般潔白的肌膚。

浪巫謠內心逐漸定了下來，但他仍苦澀一笑：「妳，真堅強啊。」

而後睦天命說：「我才不堅強呢，我只是，認識一名真正的強者罷了。」

「教教我那首曲子的後半段吧，我一直想把整首學起來，特別備了紙筆，就是想把歌詞寫下來。」

浪巫謠應了。他奏起琵琶，激昂地唱了起來。

「貫徹我的歌聲，是活著的證明。明媚地奏響著，幻化為銳利的一刀。劃出的是新月，是悲傷的碎片，無法填滿的心靈，不斷嘶喊著──」

或許他此時的聲音，不若母親所想要的澄澈──睦天命那樣的嗓音，才是母親會嚮往期待的吧。可即使如此，他也只有在歌唱時，才得以忘記一切，就做他自己，做一個無憂無慮、不被孤寂或自責所侵擾的歌者。

是啊，只有歌聲，才是他活著的證明；只有歌聲，才能讓叫囂著空虛的內心，不被那空缺所擊倒，不被滿載著悲傷的碎片，刮割得太過遍體麟傷。

睦天命定神聆聽著，聆聽每一段旋律，及旋律中所暗藏的情緒。當他一曲歌罷，睦天命又細細問起每一句詞，唯恐自己漏了任一個節拍。她邊運筆寫著，邊說起不同的樂段，如何給予自己不同的感動與畫面，語畢則靦腆地笑說，自己胡亂評語，讓浪巫謠見笑了。

浪巫謠只覺得，她和酒館裡，一邊醉生夢死，一邊以貪婪淫慾的眼光望著他，癡迷享受快感的聽眾們，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因琴邂逅，因曲相知。浪巫謠立於睦天命身側，一瞬間，只盼此一剎那能成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