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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鳥（第九回）「唯一」

當到達城市吵鬧的一角時，劊刑驚訝地看著臉上貼了貼布，手上傷痕累累，胸前還固定繃帶的鳶尾。雖然傷勢如此，鳶尾一看到劊刑走入這棟馬路旁的空屋，還是跳起身子，彎曲著疼痛的身體走向她。

「這名字曾經出現在一本紀錄簿上。」鳶尾牽起她的手，拉著她坐下來聽。

劊刑猶豫了一下，悄悄將手從大大的手掌中取出，鳶尾的眼神有點狂熱，讓她稍微害怕起來。

「你身上有很多傷。」
「沒事，為你受點傷嘛。」
「……。」
「那本紀錄簿是禍鵲老大紀錄債務和生意相關的本子，問題是裡面除了名字外，都是簡化的密碼暗號，我實在看不懂。本來想要拍照研究，卻被人發現，打了一頓。」

劊刑感覺到鳶尾盡量讓口氣雲淡風氣，可是內涵許多恐懼與疼痛的吸氣。

「抱歉。謝謝你。」
「沒什麼，總之我至少知道鷲巡和禍鵲有關，或許你可以問問看那個一直奴役你的師傅？」
「嗯。」
「好吧，我得再換個地方避風頭，哪天去偷偷拜訪你和卡珊卓。」

「等等。」聽到兩人名字被併列說出，劊刑差點被愧疚感嗆到，她下定決心不再隱瞞唯一的好友。破屋子充滿交通造就的噪音，鳶尾抬頭專注細聽劊刑發言的眼神，讓空氣中飄著的廢氣灰塵臭味突然變得清晰。

「鳶尾，我得告訴你一件事。」
「說吧？」
「我和你，只會是朋友…。」

「別馬上把話說死嘛。」鳶尾調皮地眨眨充滿血絲的眼睛。

劊刑低頭不語了幾秒「不是的，我和卡珊卓正在交往；抱歉，我從以前就對男性提不起興趣……。」

「……。」沉默凝結在兩人之間，鳶尾的表情戲劇性地從溫和轉變成不解，接著皺眉握緊拳頭。

「你為什麼不早點說。」鳶尾的語氣在顫抖，一方面是疼痛一方面是憤怒，劊刑被說的寒毛直豎「為什麼！你是為了利用我而已嗎！」

第一次聽到朋友如此譴責的話語，刺痛了劊刑。她並不明白世人是否如此，但認為自己確實做了糟糕的決定「對不起。」口拙的她只能重複這句話。

聽不到其他辯解的鳶尾大為光火「沒其他好說的就離開！」

劊刑識相的退出去。胸口鬱悶不已。她直覺地逃向訓練場，想找尋神出鬼沒的師傅。都柏葛並非會溫柔給予他人溫暖的人，但劊刑光是觀察師傅，就覺得非常療癒。

外頭水管吐出許多落葉，被急流沖向黑暗的水面，一路往西。門打開時，熟悉的笛聲響起，大部分被外頭的水聲蓋過，直到門被劊刑帶上。

「鷲巡和禍鵲。」一路跑來的劊刑喘著氣，問了師傅。失去了總是伸出手幫助她的鳶尾後，她只剩下卡珊卓和復仇。要是不緊抓著，似乎會漂走，想那些葉子一樣。

「你終究是發現了。」都柏葛放下笛子，口氣略帶哀愁「或我拖得太久。」

劊刑這才意識到師傅有把自己看作有意義的人，但她對於即將聽到的情報更感興趣，選擇閉口等待。

「所以，你打算如何復仇？把整個禍鵲集團的份子掃掉？整個黑幫殺掉？即使你不會死去，也不代表不會被抓住，你理解吧。」都柏葛維持平直的嗓音，不想透漏挽留的想法，這得由徒弟去做決定。

劊刑全力消化聽到的內容，一邊點頭猜測，她斟酌了一會兒用語才開口「『鷲巡』並非解決一人就能完結的事，你……。」

「他們是我的老顧客，很難出手。名聲壞了後，就會有雇主選擇宰了我，而非利用我。你的事是你的事。」嘴上這麼說，都柏葛還是把手上的菸遞到劊刑手中，他向來把這牌子的菸視作護身符——當年將他從娼館的囚禁中解放的熱血警察，散發著這種菸的味道。明明有點刺鼻，卻又厚實地令人難忘。

劊刑接過師傅的菸，深深吸入不會輕易被污染的肺；每個人都在說吸菸有害健康，諷刺的是劊刑從不必擔心自己的健康。和師傅一樣的味道讓人安心，明明是一口廢氣，她卻覺得呼吸不再困難。

「我了解師傅的難處。若能選擇偷偷摸摸把能追究的傢伙一併解決，我就會低調行事。」

「曾經用過鷲巡這個假名的人很多，」都柏葛抓抓頭上的黑色豹耳朵「計畫不切實際，低調維持不了多久。」

原來如此，所以鷲巡是禍鵲集團慣用的假名，栽贓自己的嫌疑犯並非唯一的『鷲巡』，怪不得警察不容易發覺。劊刑想通了師傅剛才被套出的話「被發現我就衝鋒陷陣。不死終究不會輸。我光是等到他們老死都行。」

都柏葛知道劊刑的自嘲也是源於緊張，他展露難得的微笑鼓勵她，卻也明白劊刑的作為將會讓她失去許多。

「既然決定，就去道別。在進入幽暗前，你最好記住光明的事物。若運氣好，就不必再見到我。」都柏葛心中暗暗明白，自己再度見到這唯一徒弟的機率幾近百分之百。但現在說出這種話未免太晦氣。

「是，師傅。一直以來謝謝你。」

在離開前，都柏葛默默給出一箱劊刑需要的東西：槍枝、刀具、現金、跨國用假證件、現金，以及一封寫給建御國客戶的推薦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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鷲巡徘徊在灰姨和彼得的門前，偷偷把卡珊卓放在最後一位告知，能拖延就拖延。灰姨開門時，看到她侷促不安的臉，只是默默地走去廚房，拿了顆蘋果給她，耐心等待劊刑說出口。

一直到彼得也走到餐桌邊，劊刑才覺得自己準備好。

「我要、去做一件不怎麼安全的事情。應該說，絕對會招致危險，所以想先和你們道別，我另有地方可以住，不用擔心。」其實還不一定有住處，但劊刑不想要這兩人擔憂。

彼得皺著眉頭聽完劊刑的話「危險的事情還是交給政府吧。」他捶捶日漸佝僂的背部，表示不贊成。

灰姨只是盯著劊刑，好一陣子才嘆了口氣「政府能處理早就處理了。但做出危險事蹟，政府會把你逮回監獄待到永遠喔。」

「我今天會解決政府給的小麻煩。」劊刑摸摸自己亂糟糟的頭髮，想著要從哪裡戳進去好。除非從正面取出，否則肯定得換髮型了。所有東西八小時內都會恢復，但頭髮和指甲這類地方，似乎就有自己的任性在。劊刑想起卡珊卓老是抱怨自己的髮型，或許真該修剪成新氣象。

「我知道了，現在我們怎麼阻攔大概都沒用。你要活下來，好好活著。」灰姨壓抑自己哽咽的嗓音，卡著些許髒污在指縫中的大手摸摸劊刑的手臂。

於是劊刑向兩人深深鞠躬，直到那兩人都離開，看不到彼此訣別的傷心表情。深呼吸兩次後，劊刑走上二樓坐在床上排練自己想對卡珊卓說的話，喃唸幾分鐘後才敢起身去敲響對門。

卡珊卓日益憔悴的臉出現在眼前，劊刑為了自己即將說出口的要求，以及即將告知的事情感到不適。儘管胸口隱隱作痛，然而她只能信任卡珊卓。

「我要請你幫忙一件事。我的腦袋、脊椎、大腿有三個政府追蹤器，用來追蹤特赦的犯人。我可以輕鬆拿出大腿的，但脊椎若是自己拿，可能會先半身不遂，導致難以移動，腦袋的會暫時停機，所以不容易自行瞄準取出。」

「拿出來……？」卡珊卓光是想像就覺得反胃「可是——這不會是你想要我幫你傷害自己的藉口吧。」

「這次不是。」劊刑抱著一卷藍色塑膠防水布走入房間，打開鋪在地上。

「防血污。」

劊刑簡潔的解釋，讓卡珊卓心生一股害怕，一把抓住劊刑的手腕「能不能不要？再撐久一點，政府說不定會……你是打算離開嗎？離開這裡？離開我？」

劊刑抱著一絲自知不切實際且自私無比的希望，看著卡珊卓「那，你願意跟我離開嗎？」

「若肯答應我，不要再度傷害自己，或是用可憐的表情，請求我傷害你的話，我就願意。」卡珊卓注意到劊刑的眼神悲傷起來「你是可以改變的，你只是不停選擇傷害自己而已！難道我給的溫暖不夠嗎？難道你沒有辦法感受到我的愛嗎？你如果有一點愛上我……拜託為了我改——」

劊刑甩掉卡珊卓的手，越發激動的語氣令劊刑疼痛，她想支撐住指責，卻也明白這個裂縫已經無法挽回，寒意沿著關係的縫隙爬上骨髓填滿肺。

劊刑的臉龐滑落沮喪的淚水「別改變我，我快不能呼吸了。我愛妳呀，為什麼你我之間如此美好的事情會變成這樣，我不懂啊……。」

被甩開的卡珊卓坐在防水布上，愣怔地看著劊刑流淚，只能僵硬的附和「我也不懂啊……。」

她們都明白有什麼結束在此刻了。

唯一一次能滿足劊刑需求的夜，發生在一切終結之時。卡珊卓因為崩毀的情緒而跨過心裡那道門檻，麻木地幫忙取出剩下的兩個追蹤器，而劊刑奇怪地沒能在其中感受到性方面的興奮，她是第一次感覺自己有某處壞掉了，但無力去修繕。

血液的味道充斥在房間裡，暫時缺少正常思考與動作能力的劊刑，被卡珊卓細心包上繃帶。她將纏繞白布的頭枕上大腿，靜靜凝視閉著眼睛的不死者，淚水不由自主地，滴在藍色的地面上，結成一粒容易消失的水珠。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