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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是不到四點的凌晨，被手機鈴聲從睡夢的深處吵醒，抬起手來，將一頭亂髮又抓得更亂的殤不患，用著兩隻眼睛都還睜不起來的表情，接了電話，聽著電話裡不停傳過來的指示。

電話裡的音質...很嘹亮，但他本人的意識則很朦朧，當場聽完一連串丟來的指示，下床、結束通話以後，根本完全就沒有留下什麼，關於通話內容的實質印象。

好吧，多少也是習慣了...

雖然是喜歡的工作，但沒什麼可以選擇作息的自由。

起床以後，只能用十五分鐘的時間著裝，不到兩分鐘的時間整理頭髮，五分鐘的時間找眼鏡，然後，在堆滿厚厚一疊紙張的傳真機前，他擦擦鼻子，快速抓起等等必須立刻看完的簡介。

傳真過來的資料，在封面底下的一角，如同屬名一般，標有殤不患自己的姓名。

是普通而常見的命名方法，由四個漢字組成的姓名，無論在字形與口語之上的唸法，都是與『殤不患』有著差別很大的形狀。

也不曉得，是從幾歲的時候，就開始的...

不管在別人的嘴裡，用的是什麼語言，或用了什麼樣不同的稱謂，來叫喚他，只要話裡指稱的對象，是意指他這個人，聽進了他的耳朵裡，永遠都會...

自己變形成這種模樣的讀音。

──殤不患。

連寫也寫不出來的名字，卻是唯一可以被他知覺與辨認的名字。

...奇怪極了。

說起來，多像是，日後會發生那種精神疾病的前兆。

這才用釘書機打完一疊紙張的兩角，匆匆地夾進袋子裡，手機就傳來另外的鈴響，是催促他快點出門的訊息。

是有這麼趕啊？...他在心裡想著。

要是從剛剛電話裡面傳來的聲音...回想起來，似乎也有一種急迫的感覺。

但因為剛醒之後的睡意，實在太濃了，現在勉強地回想起來，一切被電話催趕下床的印象，都是很不清楚，只隱約記得有一個，要他馬上、快點準備好，即將會有車子開到他家門口來，帶他一起『趕到機場』，去把『一個人』給好好地、安全地『接回來』的指示。

去哪個機場，接什麼人？

──資料裡面有寫？

但在無法仔細翻看紙張的情況下，正放輕腳步，走下樓梯，行經滿是夜晚安眠氣氛的公寓，殤不患只能仰起頭來，盡力回想著，在剛剛電話裡頭，交談的字句，到底是告訴了他什麼...？

不行，想不起來。

好吧。

──那就算了。

還是等到可以好好瀏覽資料的時候，把資料好好地看完，如果還有問題...到時候再說了吧。

就這麼走出公寓外，遠遠能見到，被指派過來接應的車子。

那是在很久以前，就常常被指派過來，載他趕往不同片場的同一輛。

雖然還有明顯的印象，但也是蠻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轉換了生涯與職業，成為別人的經紀人之前，殤不患自己，也曾是受到經紀人諸多照顧的對象。

算是曾經小有一番成就的演員吧？──最擅長武打動作超多的劇本，根據業界普遍流傳的評語，就是許多導演一取得『必須耍弄很多刀劍』的企劃書，發覺裡面有個『一拿起刀劍，必須帥到不行的角色』時，首先都會想到邀請來試鏡的對象。

戲路蠻窄的，不過也沒有持續很久就是了。

接近車尾之時，窗子降了下來。

不只車子是同一輛，駕駛的，也還是同一個人。

從打開的車窗裡，彼此點頭地，打過招呼以後，對方就催他趕快進來坐好，因為...「還要趕著開過去，接社長上來呢！」

「...怎麼，她也要一起過去的嗎？」

「是啊。」

「唔，連她都一起去的話...到底是簽來了什麼大人物...？」

「咦，你不知道的嗎？」

「大概有寫在資料裡吧...我都還沒看。」殤不患回道。「太突然了，我才剛睡...然後又起床，找不到時間來看啊...就是一下子，說要塞給我負責...搞不清楚，到底怎麼一回事。」

凌晨四點整。

街道兩旁的路燈還亮著，天空沒有即將破曉的感覺。

「工作很辛苦嗎？...我是說，跟以前比起來？」

「還好吧，我覺得現在比較輕鬆一點。」殤不患搖搖頭，想了想，就笑了。「不過，這是當然的吧？光從酬勞的等級看起來，就差了那麼遠。」

不過...

確實，跟演員時候的情況比起來，在經紀人的工作待遇上面，通常是在計算付出的辛勞，與實際獲得金錢報酬的比例時，會比較不能符合任何人心裡的期待。

雖然入行的門檻極低，可是每天的工作才是大挑戰，不僅有同時處理各方連絡事項的麻煩，瑣碎的雜務也多，突發的事件總是層出不窮...

沒有一點耐性與決心，來堅持的話，絕對是很難調適得過來。

常常也有人問他，為什麼不再繼續演出的這件事。

早年之時，演出的生涯正順利，也沒遇到什麼特別的瓶頸，雖然主動接工作的意願不是很積極，但也沒人想到，他會突然就這麼放棄。

先是一連串婉拒古裝類型的片子，最後，直接與經紀公司進行了解約，私下也不再參與公開場合的活動，等於是完全退出演藝的這門行業。

沒有人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

也很不容易跟別人解釋說，是由於他自己的精神，出了不小的問題。

『幻覺』是其中最大的成分。

每一次，面臨著日光照上臉龐時，或水面閃出了光芒時，或營造氣氛的煙塵滾過片場時，各種畫面裡流過的色彩，也許再加上光線轉變過後的一瞬間...就會浮現在許多的事物上面，重疊或漸漸分離的影像。

一旦拿起刀劍等等，有著明確兵刃外型的武器，那感覺尤其嚴重。

劍也不是真實的，片場的道具而已。

卻有著實際可以殺人的感覺。

而這都還只是一開始，症狀還很輕微的時候。

因為身體的檢查完全正常，原因指向精神方面的異狀。

在不少人的幫忙底下，一連換過許多療程地問診，症狀反而還更惡化了。

到最後，來到完全陌生的城市，拜訪了從來沒有見過的治療師。

不是醫院內部的地點，而是由個人名義開設的心理諮詢門診，從網路上看來的訊息，是有著...非常兩極化的評價。

首先踏入談話場所的感覺，就很不一樣。

四面牆壁造景的流水，淡淡混著氣味古典的檀香，整體裝潢的色彩很明亮，但充滿了實質的優雅感，地板也有藝術風格的塗繪。

「殤不患先生嗎？...請坐。」

雖然擔心過語言溝通的隔閡，好在對方的日語說得極好，偶有一些語尾變化的小錯誤，但也已經是非常流利的程度。

然後，就這麼固定了下來。

每月一到兩次地回診，機票是不小的負擔，不過也有售價較低的航空公司，因此不至於難以負荷。

重要的是，情況有了最大幅度的改善。

也沒有服用什麼藥物，只是多做了一點冥想與放鬆的練習，看診的過程像是聊聊天，非常普通又自然的感覺。

比較特別的是，在所有接觸的過程裡，並沒有企圖去談起的，像那種...『異常狀況』...發生的情形，還有它們為何會發生的原因。

偶然問起之時，對方則回以輕快的笑容。「誰知道呢？...人的情感、記憶與大腦...都是，太複雜了。」他微笑地說，挑了挑手指地表示。「我感興趣，也擅長的，是拿走別人頭腦與情緒裡頭的負擔。除此以外，我不追索任何緣由的。何必呢？...都只是揣測，無法證明根源的難題，另一種煩惱而已。」

──搞不好，都只是上輩子累積的因緣，在作祟呢。

他這麼打趣地說著，隨之揚起的眼神一閃，眸裡轉了轉異質色調的反光。

也許是...戴了什麼新潮的隱形眼鏡吧？...每一次，被那種視線，正眼瞄著之時，殤不患都會覺得，那眼裡懸著不少隱約的線條與光彩，很像是淺淺的一抹酒紅色。

固定看診以後，狀況穩定下來，整天無所事事的緣故，考慮了一陣子──

久違地，他聯繫了曾經所屬的經紀公司。

不是宣布什麼想要回來、再接下演藝工作的消息，而是傳來『拜託了，我想試試看』，『請讓我成為經紀人』，這種當年度最為離譜的訴求。

跌破了一干人等的眼鏡。

也許多少期待他可以轉念，最後終能復出，因此勉強接受他作為公司職員的聘僱請求，一路從像是藝人保母的助理做起，一做就做了許多年。

如此...

竟然也沒有人覺得，他不適合。

多年下來，還有了相當不錯的，沉穩與敬業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