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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與聿案簿錄】山難



第一章 (3)

虞因又一次輪到了門邊的位置。
他戴上羽絨帽,墊著鋁箔毯,整個人縮在厚厚的外套裡,頭抵在牆邊休息;冰冷的風雪自木屋的牆縫中吹進,凍得人腦袋冰涼,身體卻疲憊無比。經歷了整天的擔驚受怕,大家都累壞了,裹著睡袋彎曲身子打盹,小屋裡安靜得只剩下火爐的劈啪聲與斷斷續續的鼾聲;坐在他對面的簡文昇哪怕冷得身體直顫,也還是圍著毛毯、抱著熱水瓶,試圖讓自己假寐片刻。
虞因雙手藏在口袋裡,捏著暖暖包,聽著門外的風聲獵獵作響。風聲透進牆縫滲進屋內,彷彿有人在耳邊吹氣,有時像哨聲,有時又像低語。
原本就破敗的小屋彷彿在隨風搖晃,隨時都有可能被吹散的模樣,讓人無法安穩休息。
但他們也別無選擇。
這棟小木屋畢竟只是個不曉得廢棄了多少年的巡山工寮,本來就不是用來收容難民的地方,現在勉強能擋風,還是他下午和黃湘儀共同加工修補的成果了。
怎麼樣都比直接在野外凍成冰塊要來得好。
虞因嘆了口氣,抱緊膝蓋,只覺得內心比預想中還要來得冷靜。當然這也不是說他就不擔憂了,只是或許是自己這類的事情經歷得多了,現在反而有點習慣,頗有種摔破罐子的覺悟。儘管這種覺悟無法改善他的處境,但至少他也很難會再為此感到驚慌。
相較於惶恐無措,在確定自己和其他人走散、並陷入鬼打牆的狀態後,他內心更多的或許是「啊,又來了」的心灰意冷吧。
真是不該答應和陳關一起來登什麼山賞什麼雪見什麼鬼的,那個垃圾損友。虞因煩躁地想。
他完全不敢想像聿現在會是什麼心情,還有家裡的大人們如果得知自己山難的消息,會擺出什麼臉色……虞因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此時和人擠在小屋裡瑟瑟發抖比較可怕,還是回去面對那些黑臉比較可怕。
他抹了把臉,覺得自己或許就是因此才會不對現狀感到特別驚慌。反正事以至此,不管出現在眼前的是什麼,不一樣都是不願、卻又不得不面對的事嗎。
還有一太……
想起自己的男朋友,虞因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他從外套內袋裡掏出手機,點開了聊天群組,訊息果然還是無法發送。和一太的通訊頁面裡,最後一則訊息是中午十一點五十八分的:你在哪?
然而當虞因注意到有這則訊息時,已經是他在黑森林裡迷路,失去訊號後的事了。
沙──沙──
屋外的落雪沒有停止的跡象,除了風聲外,時不時還會傳來積雪掉落的聲音,聽著像是有人拖著腳步在屋子四周徘徊似的。
虞因握緊手機側耳傾聽,沒能從其中聽出什麼規律,細小的牆縫只能看見外頭彷彿白板般的濃霧,以及偶爾會突然閃過不曉得是什麼東西的黑色影子。
他沒有張聲,更不會作死地非要開門確認,一般情況下,只要不牽涉到身邊的人,他都能很好地壓抑住自己的好奇心。
虞因的目光一一掃過小屋內沉睡的難友們,最終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同排最屋裡閉目養神的中年男人身上。
他說,山裡是有規則的。
男人的嗓音有種死寂的滄桑感,不曉得是不是職業的緣故,儘管本身不愛說話,但只要有人提問就會作答,並不會因為個人情緒而有所保留,讓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倚重與安心。
──山有神靈,入山者是過客,在進入神靈的領地時,必須遵守祂的規則、保有足夠的敬畏。入山者若遵守,山的意志便會在訪客陷入困境時護送一程;若是違反,祂底下的鬼魅魍魎則會讓觸犯禁忌者付出代價。
他的話讓林翰語發出了哼笑聲,顯然對這類宗教性發言嗤之以鼻;劉正國也沒生氣,猶如木頭人般凝視著灼人的火光。
倒是簡文昇表現出了撰稿人的素質,熟練地掏出了包裡的筆記本跟筆,意味盎然地追問:山神的禁忌和規則是什麼?
劉正國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回答:過路人就要有過路人的樣子,山神最忌人忘了自己是客人。在山裡隨意喧嘩、擅闖山徑之外的地盤、入夜外出、呼喊他人全名的,都會驚擾到祂,也會讓山裡的「使者」聽見,引來注意;在路邊隨便丟棄東西,等同丟福氣,容易倒楣;爭奪、拾取、竊取他人的所有物,等同奪命,會遭到使者報復;大肆毀損林木、破壞環境,則會激怒祂,是絕對不能觸犯的事。
──使者是什麼?
──就是死在山裡的人。如果沒人招魂,祂們未必能走出去,於是就留在山裡,跟著山神。有人說,是山神收留了祂們,也有人說,是祂們替山神看守規則。
他停頓了一下,低垂的眼中隱隱閃著光,原本平靜無波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難解的情緒。
──我們能在迷路時找到這棟小屋棲身,至今相安無事,是因為山神的允許;但如果拾取、奪取他人的物資,觸犯了山的禁忌……也就將失去祂的庇護。

沙──沙──
啪沙──
咚─…
「唔,剛才什麼聲音……?」簡文昇迷迷糊糊地抬起頭,眼鏡因為鼻息而蒙起了一層白霧,臉頰上還壓著熱水瓶的印痕。
「大概是風聲吧。」虞因小聲回答,就見對方聞言後恍然地打了個呵欠,揉揉眼睛又低下頭睡了。
在如此寒冷的冬夜裡,即使是遇難,但能夠像這樣和人群聚在一起,圍在火堆旁躲避風雪稍作休息,居然讓人有些異樣的溫馨與幸福感。
能夠就這樣什麼都沒察覺,好好睡一覺也挺好的。虞因略感羨慕地想著。這讓他有種自己這些人或許真的正受到某種意志保護的感覺。
──我說的這些事,你們相信嗎?
──即使不信,對未知的存在保持著基本的敬意,也是最能保護自己的方式。
虞因想起劉正國最後說的話,雖然當時大家都笑著應了,但真的放在心上的人有多少就不一定了。就連對這話題充滿興趣的簡文昇恐怕也沒幾分虔誠,更多的是對文章取材和鄉野奇談的熱情,在那之後又接連問了嚮導許多關於山區禁忌的問題。
直到大家累得開始打盹之前,小屋裡都是他們兩人問答的聲音。
說什麼相不相信的……虞因將臉埋進了膝蓋裡,腦海中浮現的是自己在黑森林裡鬼打牆之後,見到的那抹黑影。
他閉了閉眼,只覺得有點頭大。
這個我熟的啊。他鬱悶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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