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萬家燈火有你一盞靜靜相待》

什麼是家?
家是睡著的她與貓,客廳亮了半宿的燈,和一張一張的小紙條。


一日寒涼清風拂上小臂,許墨在沙發上睜眼,下意識把滑到腰間的薄被提上來,再分出一半被褥為身邊的女孩蓋上,征征看著對方靠在自己肩上闔目淺眠,不安分地頻頻翻身,蹭亂一頭長髮。
黑漆漆的尾巴揮了過來,他反手擋住,瞧見縮在腿上的黑貓百無聊賴的打呵欠,咂咂嘴,逕自把頭塞回他的手臂間補眠。

許墨發現最近自己犯睏的頻率越來越高了。
這於他來講是種新奇的體驗。以往許墨將睡眠視作虛度光陰,能熬就熬,將生命盡擲於廣袤虛空,欲自茫茫知識之海中窺見幾分真理。現下倒是悠閒,兩人擁著彼此窩在沙發上,身旁散著幾本書,一旁音響裡的爵士樂兀自悠揚,碟片已播至尾聲,應是婉轉過大半日光。
淅瀝雨聲漸響,鳴奏初春冷意。點滴雨珠濺進窗畔,臨睡前擱在窗台上的紙頁首當其衝,他卻捨不得起身去關上窗戶以攔截細密春雨零落。

研究資料再印就有了,小姑娘淺眠,別吵醒她了。許墨想。感受女孩輕柔的呼息落在頸窩,腿上貓咪暖得像火爐,都是軟綿綿的熱度。
許墨盯著她看,看著看著,又想睡了。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春睏秋乏夏打盹,寒冬睡得格外沉。

是秋天了。

他閉上眼,放任黑甜夢境攫獲。



許墨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我後知後覺的發現某些改變。
有天工作完成的早,行程有段恰到好處的空白,我便提前下班買了幾樣輕食,想著帶去大學看看許墨有沒有好好吃午餐,是不是又拿咖啡麵包充數了。
我躡手躡腳地推開研究室的門,預想許墨應坐在書桌後閱讀或批改作業,抬眼看我,鏡片後的眼應是含笑,褐紫眼裡有蝶翼翩躚綽約,映的整個眼裡都是光。

隔壁研究室的教授總打趣我,說我看到許墨時眼睛都亮起來了。他又何嘗不是這樣。
眼神是騙不了人的呀。
可門後沒有他,只有空蕩蕩的辦公桌與迎風招展的窗簾迎接我。湊近去看,他慣用的鋼筆擱置在案桌,紙上墨跡乾透,椅墊微涼,離開有段時間了。
興許又是在實驗室流連忘返,和試管燒瓶相伴,放任胃裡疼痛喧囂。我皺著眉磨牙,想打電話讓許墨來吃點東西,又怕擾了他實驗進行,最後只傳了貼圖過去。

「又不吃飯.jpg」
「打你.jpg」
「打你.jpg」

猝不及防給他一波刷屏。反正許墨總關通知,大不了感覺口袋有些無傷大雅的震動。
通訊軟體的提示音在身後響起,登登琅琅幡然雜沓,我愕然回首,看見許墨饒有興致的拎著手機看,眉眼彎彎的倚門而待。

「打吧,隨便捶。」說著,他竟真張開雙手,笑得清淺,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像是自家總伸懶腰滾地討摸的貓,露出軟呼呼的肚子邀請。
怎麼捨得打呢。

左右看了看沒人,我才放任自己撲進他彷彿等候多時的臂膀間,令人安心的白茶香氣湧動,間雜幾絲煙火氣。

「怎麼來了,公司不忙嗎?」
「提前結束了,就想來看看你。」

白茶香摻了點蓮藕湯的味道,我扒住許墨的衣領細嗅,他也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任我折騰。「真難得,捨得好好吃飯了?」

「嗯,聽妳說的點了三菜一湯,有葷有素、搭配均衡。」許墨又笑,他近來笑得多了,整個人都有股容光煥發的氣場。「那是要買給我的?」他注意到我擱在會客桌上的紙袋,笑裡摻了點可惜的意味。「如果早點遇到妳,我就不去食堂吃了。」

我擺擺手,逕自挑出紙袋裡的三明治啃,「到食堂吃好多了,本來也只是擔心你忙得忘記吃飯,挑了幾樣頂餓的點心而已,不能當正餐的。」

關好不斷有涼風呼嘯而至的窗,他挨著我坐下,慢騰騰敲著筆電鍵盤批改作業,我聽著輕輕的喀拉聲響,像是回到家裡的小沙發上一樣的平和安穩。想到沙發,我忍不住摩娑著許墨騰出空來與我交握的手,輕劃過他稍長的指甲,撓撓厚實的掌心。

「墨墨昨天抓壞沙發靠墊了,這幾天得買個新的。」
「下班一起去買吧,多買幾個,順路還可以去之前你想去的那間餐廳吃飯。」
「我覺得當務之急是給貓抓板上多撒點貓薄荷,小壞蛋總拿沙發磨爪子,總有一天給牠磨壞。」

許墨笑出了聲,反手握緊我作亂的指。「幸好那天碰見的是隻小黑貓,要是隻哈士奇或阿拉斯加,現在我們已經無家可歸了。」

上個月在街頭遇見幾隻打群架的貓,黑貓太瘦弱,被其他貓欺負得狠了也只是蜷縮著往牆角靠,好像盡力保護著什麼。我驅走貓群湊近了看,才發現牠護著的是比自己體型稍大幾分的黑貓,躺在雨幕裡,已經不會動了。
小貓對我哈氣,背上的毛都炸成劍龍。

我一向不受動物喜歡,誘捕著實費了不少力氣。最後還是許墨出馬,用貓罐頭和溫煦聲線將貓咪引進籠裡,大概是見我沮喪得太明顯,他還忍著笑對我喵了幾聲,權充安慰。墨墨這名字便得義於此。

墨墨剛進家裡還怕生得很,吃個飯都小心翼翼,過一陣子熟悉起來了,我開始在家裡各種縫隙找到被藏起來的飼料。最近越發無法無天了,日用品的消耗量一下加大不少。
有次假日許墨不在家,我挑了部災難片把自己給看哭了,墨墨蹲在一邊,無言的看我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抽噎,瑩綠眼瞳寫滿嫌棄。

等到電影終於播完,我邊擦眼淚邊伸手想拿張新的衛生紙,卻摸到一堆濕濕軟軟的東西。盯了很久才看出來那是幾顆貓飼料,抬頭一看,墨墨還叼著一隻半死不活的蟲子,看起來本是想叼給我。

還能怎麼樣,自己撿回來的貓,寵著吧。

敲鍵盤的聲音停了。
過了會才發現,他閉著眼靠在我肩上,呼息均勻,不知何時睡著了,手指還緊扣著我,睡得挺沉。
這姿勢,醒來估計會落枕。我暗忖,狠不下心來叫醒他,只得艱難的調整姿勢,讓他側臥在我膝上。窗外樹影蓊動,片片光影倏忽翻飛,映襯微塵浮游,光線中他的睡顏端麗,霎那令觀者失了心神。
眼下沒有青黑,近來他也沒有逼自己超時工作,此時此刻安睡的景象實在稀奇。
我沒繼續深思,瞌睡是會傳染的,許墨一睡,我也想打盹了。
無他,唯獨氣氛太過歲月靜好,恰似流年積聚於此,除卻花瓣落在水面激起的漣漪,再無半分波動。

金風驟起,漫天黃葉呼嘯應和,驚擾不了半分窗內安眠。



家是什麼?

許墨聽過無數的故事,無非是些關於麵包或玫瑰的通俗劇情,無論戲名為何,悲歡與否,裡頭似乎總有幾個相似的場景。
家。
他能開導工作失意情場落魄的男人,引導對方尋得堅持下去的動力;能柔聲勸告離家出走的少女,使之逃過誤入岐途後不得抽身的厄運。在文學殿堂裡謳歌的便是這被百般書寫的主觀認定,電影或繪畫也是相同,許墨讀過了、看完了,對家的定義還是模模糊糊,依稀只記得多年前,那個萬物失色的雨夜,在撕裂夜空的警鈴響徹前緊握住自己的溫暖掌心。
我曾經擁有過類似的情感。他想,無法掩飾自己對過去的茫然無措。

直到某天,某一天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