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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人世界：一月與四月──葡萄與雷陣雨》

三樓部門的定期檢驗恰巧結束。
他拿著一份書寫完畢的報表反覆閱覽，以他向來嚴謹的做事效率自然是不會有所疏漏，可他依照餐館的要求仔細的檢查著每一部份。
A間的生物今天也發生了爆走，似乎每到這個時節總會不穩定，四爪張開的腳會彎向不同方向，逼的服務部門需要針對他的眼球進行雷射掃描。久了以後，該生物已經失去了視覺輔助，卻也因為提升了其他感官的運用──簡而言之，該生物開始懂得使用嗅覺來判斷人員的進出了。

為求人員的安全，有時需要打鎮定劑。劑量隨著食物的供應需求增大，因為該生物似乎攝取了上層所派發的飼料以後有明顯的肌肉增長趨勢，無疑代表他們主要採集的是牠的肌肉纖維，即便那意味著會充斥風險.....至少證明那足以新鮮美味。
打鎮定劑絕非是機器操作如此簡單，有幾回他們發現該生物已經可以預測針筒的方向，因為需要更難預判的生物進行接觸注射......大部分，他們交給饕客。

肉食性饕客『兇殘』、『嗜血』，較傾向使用『粗暴的本能』進行肉體壓制，雖然那代表他們偶爾會失去部分饕客，但總比失去具有智慧的餐館人員好多了。
三樓部門的成員，很珍貴的。他看著報表上又有一名饕客喪生，其犧牲理由不意外是因為該生物的牙齦正在換牙，長出的新牙似乎把對方撕扯開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該生物似乎正在擴大自己可運動的肌肉範圍，也許再過不久，連牙齒的伸縮都是可以達成的吧。

或許，那對上層餐館來說是好事。在追求極致的美食過程中，勢必會有所犧牲。這世界如此公平，一等一的等價交換會使得犧牲更加具備意義。他從未對餐館的這份信念與條規提出質疑，又或者該說他做不到......
因為如果反抗了，十之八九，明天配發的膳食就會是自己。

但他可以預測，只要有一個三樓部門的觀察人員死去，他們就會將A生物處理掉。也許這時候說話亂七八糟點子出奇不意的傢伙就會說「那我們派個人去送死吧──開玩笑的。」之類的話，設法觸動到高層的心弦吧。
雖然他不是不曾想過，只是沒有冒這份險的必要.....沒有『勇氣』，更沒有『覺悟』。

有很多詞彙標上了『』，他卻不知道理由。只是憑藉著餐館的書籍所提及的概念，針對其而加以運用。要理解一個語言的助動詞、動詞、形容詞的擺放位置並不困難，新食何嘗又不是以基本教育的方式徹底學會語言的呢？
只是他永遠都無法理解使用這些字詞的真正含意。說到底，『兇殘』為何會被稱之為『兇殘』，即便他理解那個愛亂說話的人說出了自己的『勇氣』，他卻無法徹徹底底的理解何謂『勇氣』。
一切都是如一片玻璃之外映照著的世界，下著雨，觸摸不到。

──下雨了。當他蓋上最上層的報告書用紙，上頭無疑留下了他的指紋，爆水的墨水筆使得他的大拇指指紋印在了報告書上，看來勢必需要換一張了.....但他管不了這個，只是靜靜地望向了窗外的雨滴，黏著在玻璃面上，因重量匯聚而積起，最後順應著所謂的重力而滑落。
有時候，他會猜測是哪顆雨滴收集較多的水；有時候，他會心想屋外的風得以把哪顆水珠打散。

又到了這個時節，他第一個念頭是這個。
每到這時候，三樓部門有些生物特別『情緒化』。據說是因為三樓部門比起五樓部門更加『不重要』，所以越下層的部門會管理越不安定的生物。最近他也只是順應著高官的要求下來三樓做為期兩個月的調查，他根本就不是屬於這裡的人，想必是不用擔心的吧。
但觀察下來，他發現越是下層，似乎天氣的敏感度會更低一些。至少越上層所感受到的風的威壓、水的重量會更加明顯。
那讓他有些『想念』，那傢伙會無時無刻找自己寒暄幾句的時候。

他有點『想要』回去，回到他在的地方。
位處六樓部門的他一定會一面望著窗外的雨，一面吃著葡萄吧。

不知道為什麼，他知道的那個傢伙，叫作『四月』的傢伙，最近常常在食用葡萄。雖然他被派來三樓的要求便是要減少與其他部門的對話，這對他的影響屬實不大，但每當在食堂靜靜的食用自己的食物時，他的視線總有幾刻會飄向正在吃著葡萄的他。

「一月。」
他喊著他所得到的名字，偶爾，他會違背餐館的指令來到自己身邊，手指間還夾著一顆葡萄。那顆並非是他們所理解的舊食時代所擁有的水果，至少在舊時時代，葡萄僅有綠色、紅紫色與較深的紫色之別而已。在新食的環境裡由於氣候產生劇烈的改變，部分地區的溫差大到難以置信，可動植物依舊維持著一定程度上的生存率。
葡萄正是如此，為了享有最小的溫差，該植物的果皮已經變成了白色的，這樣可以受熱的比例會最少，產量才能達到最大......換言之，葡萄是香對高級一些的果物，而四月最近時常在吃那個東西。

他總是聽著他前來自己身邊，用一些『刁鑽』的口吻趕走了一些提醒的警衛，自己則從樹枝上將單顆的葡萄扯下，一股腦兒的扔進嘴裡咀嚼。現在的植物已經不需要繁衍能力了，自然連籽也不曾存在，他們知道的籽也只是來自於書本內的知識而已。
有時他會問他，那顆葡萄是什麼味道的？答案自然除了甜與不甜以外沒有其他解釋方法了吧？

但四月總是可以說出奇特的答案。有時他會說那顆嘗起來跟蠟燭一樣，明明他壓根沒吃過蠟燭。有時他會含笑說著那顆的味道是蜂蜜的甜、另一顆是釀造時才有的酸。有時，他會一面皺起眉頭，一面說著自己吃到的最後一顆總是那樣苦澀，比起早上的咖啡還更加讓他『難受』。

僅僅是一串葡萄而已，他卻從他嘴裡聽到了豐富的世界。在自己嘗盡的膳食裡他只感覺的到：肉是肉、蔬菜是蔬菜，蛋白質、纖維......因為餐館並不允許他們知道自己究竟吃下了『什麼』，只能知道那東西絕對是『能吃的』。
那樣的食物要怎麼勾起新食對於食物的期待，自然是只能說服自己『明天會不一樣』。

但四月總是在創造著屬於自己的『不一樣』。
不需要餐館給他、不需要別人指教，他只要取下一顆投進嘴裡，就會有新的點子油然而生。

也許是因為這樣，葡萄才顯得極其珍貴。有一次他曾向餐館申請到了溫室之外的葡萄園，設法以剪刀採下一串果實，可吞下去卻也找不到詞彙去描述它。
那讓他感到一絲微微的『失望』。
但『失望』又是什麼呢。

「四月。」
他喊著他的名字，屋外的雨又打到了玻璃面上，這次滑過了他的視野，如失去速度的駕駛一般以急速的水流衝刺到了窗框之外。
這樣失序的東西他該怎麼去形容呢？不知道，他一點頭緒都沒有，只能不斷地翻閱著他手裡取得的報告，針對A空間生物的暴走，被綑綁而注射進鎮定劑時的情緒，他壓根是不會懂的吧。

那個空間總是如此純白安靜，彷彿會把該生物吞掉似的。


──對了，他想起四月曾經提到，就在昨日。
近期採收不佳，配發下來能夠被申請的水果想必會更少吧。
那樣四月也許會感到一絲『可惜』吧。
雖然他們曾經研究過如果同樣是以群聚的單個個體、具備汁液、可以採收的定義去尋找替代物的話，就連人工栽培的蟲卵都足以嘗起來與葡萄無異。


但他總感覺，要『喜歡』一個東西亙古不變，比起不斷的嘗試新事物還要更加令人『滿足』.....就連他現在使用的那兩個字詞，他也完全找不到原因去陳述自己為何會這樣使用。
只是單單純純地認為，也許四月會這樣使用罷了。

雨越下越大了，也許葡萄採收不完了吧。
明天的食堂，四月不會帶著葡萄來了。
只會剩下屋外的雨不斷設法砸破窗戶，將他們以酸澀的氣味溽濕。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覺得也許他們身處的環境已經在設法『報復』他們了。
即便不夠篤定，但他就是知道。


到最後，會不會只有你會被自然所原諒？
因為你比起任何人，都更加對於這個世界，充滿『好奇』。


四月是季節雨的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