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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之後》(《その後 その後》)






短暫的記憶大概隻需要一部電影的時間就可以從頭到尾地回憶結束。

因爲他們是克隆人,每天總是過著千篇一律的日子,唯一的樂子是彼此,幸運的是神宮寺寂雷對他的噁作劇們態度平淡,說不上歡迎也說不上厭煩。

貧瘠的詞匯量不足以讓他形容自己的生活,總之就是無聊、無趣、無味,然後讓他物極必反,對多姿多彩的生活誕生了巨大的好奇心。

他花了所有的空餘時間把圖書館的書都翻閱個遍,那都是些無所謂的愛情小說,管理

員任他造作,任他把大多數粉紅色的文字灌入喉
中,就像他粉紅色的頭髮和浪漫化的糖果內裡。閱讀讓他的想象力變得豐富,他開始有了漫無邊際的幻想,隨手畫出來後扔在房間的角落。

就像命運注定的那樣,他應該有著艷麗的髮和明亮的眼,他應該有張漂亮的臉和甜蜜的心,他應該擅長美麗的畫和夢幻的歌,他應該遇上一個相反的人和不平凡的人生。

儘管他的生命就是如此短暫,大概連普通人的五分之一都沒有到,對於他來說真正活過的日子其實也就是那麼幾個小時。

他說。

“我騙了你。”

飴村亂數對著神宮寺寂雷笑了。

痛感讓他的的聲音支離破碎,笑容也變得十分勉強,生理性的淚水將他淹沒,他像是被看不見的東西吞噬一樣,他的存在正在消失。

他想他這麼做隻是爲了有趣,隻是爲了不再無聊,隻是希望難過的人不是自己。

活著與死著對於他沒有什麼區別,他隻是想要那種自由。

他想真正能把不可能變成可能的人不是他。

至少不是他一個人。



1.


神宮寺寂雷其實不是很懂飴村亂數。他的那個同僚。

明明都隻是實驗室培養出來的克隆人,但那個人卻是從外貌與性格上的與他不同。

這世界總會有人能對所有人微笑,總會有人無時無刻不在討人喜歡,總會有人永遠像小孩一樣說著幼稚話。

這世界也總會有人有著天生的道德感,總會有人無論何時都是完美姿態,總會有人永遠都是一副佛祖模樣待人。

相遇,七十億的三分之一再之一的緣分,他們有南轅北轍的距離卻又出自同源。

他們被鎖在一間小小實驗室的日常,多數由飴村亂數主導著打髮無聊,其實神宮寺寂雷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任由麥克風測試損耗他的生命這樣的事也隻是無動於衷。

畢竟他又不是真的那個神明一樣的寂雷,他是劣質的仿品,空是有一身肉體凡胎卻沒有靈魂的玩偶,他既不身擔重任也不擁有大義,唯一的價值就是演唱無趣的治療性RAP。

爲他那不斷因爲測試中受到重傷的搭檔。

“你不爲亂數難過嘛?”

在無數次飴村亂數把血蹭在他衣服上的時候也曾這麼問過一句,嬌小的人是易碎品,用惹人憐的表情望著他。

“我會治好你的。”

男人幫他擦掉了臉上殘留的血,半點沒被他打動似的,從表情到語氣上的無情。

“寂雷好無聊。”

粉髮的小孩是帶著笑說出這句話的,可能隻是他的習慣,但那句話聽起來就隻是撒嬌。

那時的神宮寺寂雷還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同僚的撒嬌。

在漫長的沉默中,飴村亂數似乎是不耐煩了,於是他提出了一個提議。

“你不想變得更有趣一點嗎?”

有趣,該如何判斷是否有趣。

神宮寺寂雷沒說出此等不通人情的話,他隻是看著亂數點了一下頭,似乎認同了同僚對他的評價也似乎接受了對方的建議,那時他隻是單純地想,左右
他們每日都相處,對方的行爲他無論如何都要忍耐。

他就像初生的嬰兒,還未對世界有任何的概唸,世界的萬物對他也沒有什麼意義,他或許也是一個迷途的神,他需要一個牽引他入世的人。


2.


漫無目的的、被引領著的學習之路。

飴村亂數領他拜訪了無數次的圖書館。

然後讓他覺醒了好奇之心。

人類不可缺少的品德。

因爲有了好奇之心所以人類觸碰了畏懼的火焰,因爲有了好奇之心所以人類丈量宇宙的寬度,因爲有了好奇之心人類創造了無數新奇有趣的東西。

與其說是「好奇」,其實也可以說是「如果不好奇就無法生存於世」。

無法覺得事物有趣,無法在這世界上感受到快樂,那就會把自己陷入抑鬱的牢籠,走向一個肉體與精神的雙重毀滅。

即使克隆人也可以有的求知欲,所謂有趣,也正是由求知欲引髮的一種事後的狀態而已。

有欲望才是人類,自稱師者的克隆人這樣說著,於是寂雷問他你想成爲人類嘛。

“我們已經從本質上就不是人類了吧?”

拿著愛情小說的飴村亂數歪著頭這樣答著。

“這個問題已經近似於哲學了,我想人造物這類生物對於人類來說是一種永遠爭論不休的問題……”

“寂雷的回答太複雜了!亂數覺得隻追求自己想追求的東西就好了!”

小孩把手中的書翻了過來,指了一段話給男人看。

「這種狂暴的快樂往往預示著狂暴的結局,在那歡愉的剎那,就像火和炸藥。一吻即逝。」

“這種劇烈的感情,寂雷難道不好奇嘛?”

“嗯…的確頗有趣味。”

“哈哈?真的?我以爲寂雷才不會對愛情小說來電呢。”

飴村亂數誇張地說著,看起來多多少少有點浮誇。注視著他的寂雷忍不住皺了下眉,他覺得自己似乎是被亂數嘲諷了,嘲諷他隻是個沒有感情的殺手。

“…亂數君,我想給你講個故事。”

“請講!”

“一位作家在一座豪華遊艇上參加慈善晚宴,在爲慈善捐款一百萬日元的時候被身邊捐款了千萬元的富翁們嘲笑貧窮,於是作家不卑不亢地回答說‘先
生們,我並不比你們吝嗇。一百萬日元是我資産的十分之一,而千萬日元對於你們來說隻不過是百分之一都不到而已’。”

“所以…你想表達什麼?”

“對於知識好奇,也請這樣區別對待。我想對於‘空白’的你我來說,就算是你覺得我不感興趣的‘愛’也是‘十分之一’。”

“雖然你說的話很有道理…但是這二者完全沒有關聯吧!”

“果然我和你的思維思路並不相同呢…”

寂雷把自己閱讀的書放回了原位,那是本富有啟蒙性的故事書,就在愛情小說的不遠處。

“就算不相同又有什麼關繫?不過呢,既然你對‘愛’這方麵感興趣的話……”

飴村亂數突然拉住了男人放書的手,纖細的手指隻是輕輕拉住了大手的邊側,然後把手牽引到了自己的唇邊。

小孩低著頭垂著眼,在不屬於自己的手上吻了一下。

“試著愛我怎麼樣?”

“不覺得很有趣嗎?”

從書本上學來的虛假一套。

那就是場無聊人造作出來的愛情 LESSON。


3.


他們開始接吻。

神宮寺寂雷一開始覺得那隻是自己遷就飴村亂數的一環。

但說實話,他並不是毫無感覺,甚至可以說,和飴村亂數接吻的感覺非常好。

閉眼時那種幾乎全黑的世界,像天界傾斜日光消散的末日,隻能感受到手掌撫摸著的溫熱皮膚和對麵的人身上的淺淡甜味。

明明他們會食用一種維持生命的糖果,但是飴村亂數的口腔卻總能讓他嚐到更濃鬱的糖精殘留,就像他可以在那個人身上看到那些與自己完全不同的點,那些自己從未料到的可能。

模擬愛人的行徑會喚醒體內的荷爾蒙,他們也會混沌地髮熱,但卻有什麼更難以割捨的事物在蘇醒,在隱秘的角落棲息埋伏。那是無法描述的感受,回
憶的時候能憶起的更多的隻是彼此的味道。

連接吻後睜眼的視覺也算在內,他們在相似的藍色中看見彼此的倒影,無法自視的人類需要他人的目視而誕生價值,他們從對方眼中看見了自己的姿態。

或許這就是克隆人們沒有享受過的「愛」的滋味。

沒有遮掩的親密舉動,每個研究員都看得出來他們的親近,女人們默許了他們的關繫,好像在她們眼中神宮寺寂雷與飴村亂數天生如此。

“這一次不說會把我治好了嘛。”

測試次數隨著試驗進度不斷的增加,飴村亂數的身體開始經受不住這種巨大的消耗,儘管是有「愛人」的照顧也不會讓他好受多少。

“抱歉…”

寂雷抱著他,克隆人的身體像雪一樣輕。

從仰視的角度能看見神明大人長到過分的眼睫,亂數壓抑著身體內的痛感,伸出手似乎想撫摸一下。

“寂雷現在心裡是什麼感覺呢?”

白細的手指撫著對方的髮,被對方身上的味道包圍著,平日裡也黏糊在一塊的氣氛在此時似乎能變成一劑良藥,補全他的痛苦。

“我希望你能好起來。”

“隻是這樣嗎?”

從零到一的感情練習,飴村亂數的話裡總是帶著引誘的意味,他好奇寂雷可以因爲他的緣故變化到什麼地步。

男人理所應當地沉默,似乎是在思考。

“我想離開這裡。”

同樣理所應當的不是甜言蜜語。

“不要再痛苦了。”

神宮寺寂雷回握住他的手。

“我明白我已經無法治療你了,你不是我的病人。”

“我要拯救你。”

我的愛人。


4.


他們的結局不過是死亡。

爲這他們也不懂爲何展開的實驗奉獻生命,擁有完成品麥克風之後他們的意義也就消失了。

神宮寺寂雷不會說謊,他真的開始隱晦著觀察著,並開始思考著逃離這個地方的可能性。

逃離的難度或許不是最大的,重要的是他們沒有足夠的糖果供給就會直接報廢。

如何積攢足夠維持生命的糖果儲備,實驗室之外的世界又是怎樣的,思考方法的時候同時感受到一種名爲憤怒的情緒也在誕生,他們的生命是如此的卑
微且弱小。

“離開這裡寂雷想做什麼呢?”

幸好這個時候不是一個人。

“做…什麼?”

“是噢,亂數想去茶室!感覺很精緻又很有意境呢!還想去瀑佈,都說強大的人都會在裡麵修行!然後啊,還想從超高的地方跳下來!嗯!還想去盪秋千!”

那都是小孩從書本上閱讀到的知識,他們二人都沒有見過的場景。

“你這麼說出來的確很有趣呢,亂數君會介意讓我也同去嗎?”

“是一定要陪人家去的!”

約定與未來相關的事同時也驅散了內心的不安 ,有希望的時候就意味著絕望也會到來,空白之人們在迎來了那份「愛」的同時也獲得了與愛相反的能力。

開始悲傷,開始恐懼,開始痛苦,然後再從負麵情緒中誕生新的感情,前進了就無法停下腳步,他們認真地探索著小小的生存之地,直到某日他們尋找
到一盒不起眼的光盤盒。

飴村亂數從沾滿灰的光盤盒中拿出一張還算乾淨的光盤,上麵用黑色油性筆規整地冩著一行日期,巧的是那正好是今日的日期。

“來看看吧。”

直覺讓他們把光盤放進了播放機器。


「短暫的黑暗,之後瞬間明亮了起來」


“我說亂數,你有必要吃烤肉上癮到這個地步嗎?”

藍髮的男人突然出現在鏡頭裡,持著 DV 的人似乎極爲文雅的笑了一聲,有棲川帝統坐在飴村亂數身邊。

“和牛——!亂數喜歡——!”

粉髮的人比了個可愛的手勢,有棲川忍不住噁寒般地抖了兩下,坐在亂數另一側的長髮男人卻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雖然之前在那邊吃到的羊肉也非常有風味,但是果然還是家鄉的食材更有感覺呢。”

男人一邊說著一邊把烤好的肉放在亂數的盤子裡,明明是個看起來頗有距離感的類型做起照顧人的事也同樣熟練。

“是的!寂雷說的沒錯 ~”

小孩笑得甜蜜蜜,自然地接受戀人的照顧,些許油漬擦到了他的臉頰上,身邊的人就又拿起一張紙幫他擦掉。

操控 DV 的人把鏡頭拉近了,把做出親密事二人的幸福表情都錄得一清二楚。

“這就是 TDD 成員的相處模式嘛……”

角落裡傳來某個紅髮青年恍惚的聲音,沒穿西裝的牛郎則是用著輕快的聲音回複著“這不是很好嘛!”。

然後再用撒嬌的語氣。

“獨步親 ~ 快來嚐嚐這份嚴格遵循‘秘製烤肉大法’所烤製出的牛肉!”

“嗯!聞著就很香!…嘶啊!好燙!”

“嗚哇獨步親你沒事吧!啤酒在這裡!”

“欸?剛才還放在那裡的啤酒呢……”

“啊啊啊啊啊啊!是誰!是誰把啤酒放在先生的盃子旁邊了???”

“…………這點酒怎麼夠啊!!!快給我拿酒來!!!!!!”


神宮寺寂雷皺著眉看著電視裡的景象變成一團混亂,身邊的飴村亂數忍不住笑出了聲。

“那個寂雷喝醉了真有意思,你喝了酒也會這樣嗎?”

“……或許。”


「混亂的畫麵隻持續了一陣,暫停後的幾秒切換到了另個場麵」


“寂雷?”

“是。”

灰色長髮的男人正坐在椅子上麵對著鏡頭,持著 DV 的人應該個子不高,即使是拍攝坐姿的寂雷也沒有多少俯視的感覺。

“今天是寂雷五十歲的生日啦!算起來我們也已經一起生活了快五年啦!寂雷有什麼想說的嗎!”

“算是記錄嘛 ... ?”

男人朝著鏡頭伸出手,拿著 DV 的人被拉了過去,鏡頭抖動了片刻後 DV 被放在一個固定的位置,鏡頭裡多出一個粉色的身影。

“既然是記錄生活,那亂數也一起來才好吧。”

“不要!亂數今天還沒有洗頭。”

“這樣的你足夠好看了。”

“…五十歲的男人竟然可以麵不改色地說出這種話!!”

“因爲我是一輩子都隻會說真心話的男人。”

“這種髮言太痛了吧!!!好討厭!!!!”

“……不是說過不再說討厭我這樣的話了嘛?”

“是我錯了…都已經一起生活了這麼久了,寂雷還是好在意這件事啊?”

“不喜歡我這樣說嗎?”

“嗯…不是!好啦,雖然你身上的確有我不喜歡的地方,但更多的是我喜歡的地方。”

聽見小孩的話,寂雷把嬌小的人抱到懷裡,有點撒嬌意味地靠在對方的肩膀上,臉上的笑很真實。

“那麼,我會繼續努力,保持著被你喜歡的地方。”

“…老是說這種話真的不會害羞嗎?”



神宮寺寂雷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儘管從之前的影像中就能猜測出兩人的關繫,但真的注視到了那種更加親密的行爲依然會讓他有些緊張。

他看著那個幾乎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爲了他的伴侶低下了頭,那張俊秀的臉無可避免地帶著衰老的跡象。

眼睛下方的細紋,垂落下來的灰白髮絲,撫著對方臉龐的手都帶著褶皺。

容顏老去,青春已逝,過去成爲了定局。

有大把大把的東西改變了,但也有什麼東西沒有變,坐在這裡的神宮寺寂雷分不清楚,他隻能看著屏幕中的兩人交換了一個平淡的吻,如同春風拂過花瓣一樣的吻。

他隻是專注地注視著,像他也被那種無法言喻的安定感裹著一樣,好像隻是喝了一盃水,好像隻是吃了一碗飯,他覺得回甘,但那甜味已經在不經意間
成了一種習慣。



“開機了嘛?”

“已經在錄像了。”

這一次拿著相機的似乎是神宮寺寂雷,飴村亂數正坐在床上,對著 DV 機眨眼睛。

他看起來氣色不太好,但是依然很有精神,他沒有繼續留著年輕時的髮型,而是像寂雷一樣把頭髮留長了,那些艷麗的粉永遠不會褪色一樣梳到後麵綁成辮子。

“嗯…說點什麼好呢,其實隻是覺得難得有力氣說話那就錄下來吧。”

“要吃水果嗎?”

“老頭子不要打斷我。”

“幻太郎君和帝統君一起送過來的草莓,看起來很甜。”

“都說了不要…真的很甜!”

因爲草莓的緣故手上沾了點水,鏡頭中出現了一隻手,拿著淺灰的手帕把亂數的手擦乾淨了。

“人類死到臨頭都不會失去的欲望——食欲。”

“真的到那個地步的確會失去食欲的,是你目前的狀況還不錯。”

“……實在是太可怕了,二十年前的我絕對沒法想象我臨死之前會如此平淡地和生活了十幾年的戀人聊天,重點是我的戀人竟然是神宮寺寂雷!”

“所以說,亂數,你的病還沒有嚴重到那個地步……”

寂雷似乎很不喜歡亂數這樣說自己的身體。

儘管他們都知道克隆人的壽命本來就不算長。

H 曆中的風雲人物 easy-R,知名服裝設計師飴村亂數,神宮寺寂雷唯一的伴侶,終有一日會迎來他的終點。

這但凡存在過的事物都會有起點與終點,無法預知也無法察覺的終點。

“抱歉啦寂雷,我隻是想最後確定這麼一次。”

“我離開了之後…你會怎麼樣?”

鏡頭中的人沒有看著鏡頭,而是看著鏡頭之後的男人,在屏幕之外的人無法窺視到的空間,他愛著的那個人、改變了他的那個人像以往的所有歲月那樣
回望著他。

飴村亂數想他生命中遇上的無數對伴侶,有人分有人合,他們稀奇百怪引出天下無數稀奇事。如此生活,永遠不易,人們永遠奔波勞碌,風塵磨損了大
家的稜角讓大家變得相似,隻有少數人依然保持著一副麵孔,從出生到逝去都始終不凡。

他的神明像是不懂愛一樣,卻又是最懂愛一樣,來到了他的身邊,改變了他的人生,有時候飴村亂數也會想如果當時他沒有做一些選擇那他就不會有如
今,但是既然他在千萬種選擇中來到了這條生命線,他的神明就回饋了他相應的東西。

他好奇,卻也好像沒有那麼好奇,隻是他與寂雷給彼此的改變太多,他已經無法想象到離開了寂雷的自己,同樣也無法想象到離開了自己的寂雷。沒有
誰離開了誰就不能生活,可他們就像彼此的一部分,如若分離就像被暫停了時間無法再有觸及到內核的改變。

不改變又何來生命的前進。

“我不知道……”

果然,寂雷也無法給出一個精準的答案。

“答不出來也沒關繫…也不是什麼問題都要有答案。”

飴村亂數擺弄著床單,他低下了頭,倒沒什麼失落的表情。

他的神明不會讓他的死有多痛苦,他與他的愛已經相伴了幾十年,他在神身上學會了不會貪婪,他很滿意他這一生,多姿多彩的開始被平靜悠遠收尾,
是隻有與神宮寺寂雷相伴才會得到的結局。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會去找你的。”

寂雷突然開口。

“你要殉情!”

“不是…你離開之後至少我會認真活著,這一點請你放心。我隻是突然覺得,如果真的有‘來世’這種說法的話,我還會很想見一見你。”

“就算不是戀人也沒什麼關繫,隻是在另一個世界我也還想和你說說話而已。像是酒館裡萍水相逢的旅人那樣就好,再儘興地與你交談一次…這樣。”

“如果真有這麼一天希望你的酒量能好點。”

“我一定全力以赴地練習這一點。”

“哈哈哈哈,你當真了呀。”

五十歲的小孩笑了起來,六十歲的戀人也笑了起來。

最後。

寂雷握住了亂數的手。

“謝謝你。”



畫麵停在他們交握的手,緩慢的噪音之後世界又歸於一片黑暗。

沉默,寂靜,仿佛一個小宇宙。

那些影像並非偽造,那是原本的神宮寺寂雷與飴村亂數的故事,他心中清晰明了。

這裡的神宮寺寂雷並不是沒有與身邊的飴村亂數接吻過,但卻不知爲何受到了影像二人的影響,那不屬於他的故事卻讓他泛起了某種共鳴。

他像正常的人類一樣呼吸,他聽見自己的心跳如雨中驚雷一般。

他突然察覺到,他是受某人指引而對「愛」有好奇之心的學徒,而影像中的兩人卻已經是知曉「愛」的過去了。

一瞬間他突然覺得自己是另個寂雷口中的「來世」,他對「他」的一切突然誕生了強烈的好奇,他似乎可以用那個人的過去填補自己全部的空缺。

他不懂得,他懂的,他擁有的,他不曾擁有的,都可以成爲他的一部分。

不可視的空間內,一種不屬於他的溫度靠近了,甜味落在他的唇上,那個人就是一顆糖,因爲沾染了神的光熱所以開始融化。

飴村亂數一點點挑開他緊握的手,作爲交換把自己的手指放了進去,他們的十指相扣,像從未分開一樣。

他緩慢地攪亂他的神經。

嬌小的人擁著他,吻著他,好似也愛著他。

“寂雷。”

聲音像水晶珠一樣掉在他的心裡。

“就這樣和我一起逃走吧。”


5.


“你嫉妒嗎?”

神宮寺寂雷這樣髮問。

“沒有人會嫉妒自己吧?再說,亂數要嫉妒什么呢?嫉妒無論是過去的亂數還是現在的亂數的身邊都有一個寂雷嘛?”

飴村亂數這樣回答。

“的確,不過,你不是那個‘飴村亂數’。”

“寂雷也不是那個‘神宮寺寂雷’呀。”

他們走在實驗室的地下通道裡,心情平靜得像端平的水,像是被影像裡的過去賦予了某種平和之心一樣,他們已經能坦然麵對未來。

麥克風的研究已經到了尾聲,女人們對他們的看管開始無限地放鬆連帶著對於糖果的髮放也越來越少,沒有人來看他們,似乎就是等待著他們某日能識趣的自我銷毀。

此時離開還有一線生機,儘管他們也不知道這具許久沒有食用過糖果的身體還能堅持多久。

其實也不必解釋那麼多,隻不過是所有的故事都會有一個結尾。

心髒跳動的速度好像在一點一點地變慢,痛感從微弱變得明顯,他們來到這世界的時間是相同的,這証明他們離開的時間也是相同的。

他們牽著手,一邊控製著自己不要因爲崩壞的感覺顫抖一邊用最後的力氣握緊了對方。

那大概是走馬燈,被折磨的意識中寂雷回味著他這短暫的一生。

從意識起的那一刻就明白了自己會有怎樣的命運,一開始就沒有想過反抗,因爲他不覺得兩者有什麼區別。

生與死到底有著怎樣的差異,那是克隆人無法理解的概唸。而是在爲了活著而死去,還是爲了死去而活著,他的答案應該是後者。

命至如此,他接受他的命運。

命至如此,他珍愛他的命運。

命至如此,他感恩他的命運。

神宮寺寂雷鬆開了飴村亂數的手,痛感像刃將他的軀殼剝開,極緻的感覺讓人狂躁,而狂躁的儘頭是冰一樣的冷靜。

“你…走吧,你…還能堅持對嗎?”

高大的男人跪了下來,他止不住的顫抖,那是種瀕死的醜態,神宮寺寂雷難得一次仰視飴村亂數,他注視著他的糖,想讓那份艷麗的色調永遠的將他領
走。

飴村亂數沒有回答他,他望了一眼遠處,然後才回頭看著寂雷。

他遲遲沒有說話,也不像是在思考著什麼,似乎隻是想要看清神宮寺寂雷此時狀態一樣的認真。

突然間,比男人要細瘦一倍的手將他狠狠地推倒在地上,小孩壓了上來,不重,隻是讓人呼吸睏難。

那是飴村亂數最後的力氣。

粉紅色的人藏著最後一顆糖,粉紅色的唇落在愛人的唇上。

糖漿味的液體像血一樣注入。

“我騙了你。”

飴村亂數忍不住地大笑。

“實在是太有趣了。”


6.


一場騙局。

從頭到尾。

神宮寺寂雷這個人真的一點都不無趣的。

真的。

無趣的人是飴村亂數。

你說他怎麼都好,他是個色彩斑斕的人,因爲太多人覺得他有趣,所以他本人就會覺得無趣。

這到底是個他媽的什麼鬼地方,又小又窄可每天可做的事都是千篇一律的。

我到底是個他媽的什麼克隆人,每天無聊無味內心像瘋子一樣地想要自由。

飴村亂數想打破他能看見的所有一切的牆壁,無論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他想衝到無人管製的地方把所有他知道的卻沒做過的事都做一遍。

每每他被這樣的情緒折磨得要死掉的時候就會看一眼旁邊的神宮寺寂雷,看那個人氣定神閒,似乎對這樣的狀況也毫不在意。

飴村亂數又氣得要死。

於是他走過去,把自己的血蹭那人身上。

那人沒生氣。

於是他去說,你不想變得更有趣一點嗎。

那人同意了。

於是他把那個人變成他的樂子,他的愛人。

這理所應當。

飴村亂數所有的任性噁作劇和憤怒的衝動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更生氣了。

他越是憤怒就做得越誇張,他和那個人聊天、擁抱、接吻,把所有兩個克隆人能做的事都做一遍,因爲他的身邊隻有寂雷,於是他有了寂雷不在身邊就會無聊的病症。

他粘人得像個幼獸。

某物像黑洞吞噬他。

有的時候他也會想,如果他的身邊沒有寂雷他會變成什麼樣,像他這種沒有歸宿的人,一定會找個不會背叛他的事物,或者是糖,或者是菸,隻要是能
讓他上癮的事物就行,隻要能陪著行屍走肉一樣的他就行。

想逃走這件事其實也是從很早就有的唸頭了,但他也明白他的境況,逃走隻是換個地方死掉而已。

畢竟他也不是那個「飴村亂數」。

那個幸福的、完整的、迎來完美結局的飴村亂數。

神宮寺寂雷會心動的時候他也會心動。

因爲他就靠在那個人懷裡看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與那個寂雷恩愛著,他的耳側就是寂雷的心室,他聽見那個人的心髒在胸腔裡沉悶地加速著,然後他
似乎是也覺得愉悅了,那個時候他就想拉著寂雷的頭髮和他接吻了。

別看著別人心動啊。

你的身邊就是我啊。

他看著「飴村亂數」提問,看著「神宮寺寂雷」回答,愛情故事從文字變成了現實,浮動著的虛幻感情影響到了真實的他。

“謝謝你。”

那明明是再客氣不過、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

是啊,的確是該說這麼一句,謝謝你,太感謝你了,除了謝謝之外我不知

道該怎麼說好了。

你的味道,你的聲音,你的名字,你的一切。

你的眼,你的髮,你的唇,你的愛。

我被融化了。

我被充盈了。

熱感也是痛感,冷感亦是死意。

飴村亂數眨著眼睛,他努力看清眼前的一切,他的藍色眼眸,倒映著他的全世界。

真是的,任何的「我」都會迷上任何的「你」嘛。


“結束了。”

結課了。

“離開吧。”

我們一起。


8.

新曆 X 年 X 月 X 日,違規麥克風研究所被調查,將近完成品的麥克風被重新銷毀。

“命運。”

新政府黨首感嘆著。

她是個醫生的女兒,繼承了父親的統籌能力與強烈的道德感。

在她小的時候她曾跟隨著父親去他的養父那裡拜訪,父親的養父是上個混沌時代的風雲人物之一,也是個氣質十分獨特的人。

印象裡那是個過分高大的男人,每次見到她都會蹲下來和她玩耍,這個時候那個人的戀人就會走過來,塞給小小的她一把糖。

養父的戀人也是男人,但是卻過分的嬌小。

是啊,從那模糊的回憶裡回想起來他們是多麼地不同啊。

幼稚的她隻牢牢記住了糖果的味道,長大後的她再想起此事卻很難再說那隻是段甜蜜的時光。

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有始有終,再怎麼混沌的世界也會被某種平靜收束,過分的平靜卻又會引髮出新的躁動。

或許這就是詞匯中的命運,如海的波浪一般,如日夜的交替一般,是輪回,也是規律,是感性的,也是理性的。

女性黨首低下了頭,向麵前的兩人告別。

向那最後的、屬於過去的兩人告別。


9.


第一眼看見的世界是藍色的。

湛藍的晴空,就像他們的眼睛。

可天空之大不會隻倒映一人。

神宮寺寂雷沉默著把飴村亂數放了下來,小孩的力氣已經弱到了極緻,隻能依靠著他走出了最後一步。

他們躺在地上,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心安,他們交握著的手,幸運地沒有鬆開。

從生到死,原來如此。

他們合上了眼。





之後的之後,未來的未來。

永遠且幸福地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