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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鎮上唯一的醫生哈維說我可能患有抑鬱症和有酒精依賴的傾向,建議我找時間前往大城市找心理醫生進行治療。老實說,我覺得太好了,毀了我人生的不是我自己,我可以名正言順地把人生為何失控的原因歸咎到這兩者上,就算像極了推卸責任。
  
  但,那又何妨?這只是件小事,在我灰白的畫布上又多甩幾滴墨罷了。

  事實上,我也曾經風光無限過。那是我高中時的事了,我成為格球校隊的一員,和當時的夥伴們打贏了好幾場賽事,每一年我們在歡呼中勝利、用隊友玩拋接球遊戲、忘卻了身上有幾處傷處。

  有一年我是隊上的MVP,他們歡呼著並簇擁著我,隨後將我拋起。那時天空離我好近好近,我感覺到一切都很美好,絢爛,觸手可及——而後我會從床板上醒來,看著杯盤狼藉的房間,和一地的瓶瓶罐罐,繼續喝酒、工作、睡著、醒來、喝酒、工作,無限循環。

  我本以為這令人厭煩的循環會持續一輩子那麼長,可事事難預料。打亂我生活節奏的是一個從大城市來的青年,為了繼承他爺爺無人打理的農田又或者說逃離大城市快節奏的一切而來到這裡。

  一開始我很討厭他。別誤會,那不是爭對,我討厭所有人——包括我自己。但也有例外,我的姑姑瑪妮是個好人,她用少少的租金將屋內的空房間租借給我,好讓我有個安生之所。

  賈斯也是好人,我的表妹,她是個好孩子,我看著她長大,懂事,也從她的眼神中逐漸看到我醜陋的一面。

  我討厭那眼神中的不安和同情。我是個不合格的大人,我曾經因為在她面前失態而看見她的眼淚,我讓一個孩子為了我擔心難過,那不應該,我簡直糟糕透頂。

  我的狀況不好,鎮上的人都看出來了,而我仍舊執拗,拒絕所有人的關心,將所有人推拒於千里之外,直到有人一頭撞了進來。

  我討厭他的自來熟。來到鎮上後,他向我打招呼,我認生又抗拒改變,我朝他冷嘲熱諷,像隻膨脹的河豚,我以為這會有用,可是他用行動推翻我的想法,一次又一次地靠近,我努力推砌的壁壘也逐漸崩塌。

  後來我們結婚了,很神奇,我自己也很意外。可小鎮上的人似乎對這件事一點也不感到奇怪,好像對我們的結局早有預料似的。他們似乎覺得我們會走到一起,這件事我從來沒有想過,哪怕一刻也沒有。

  「我仍舊不敢相信,他會願意和我在一起。」

  「但事實上就是如此。」哈維倒了一杯蘇打水給我,他知道我在戒酒,後來便迷上了蘇打水,喜愛喝咖啡的他卻特意在冰箱內留幾瓶給我——自從和他在一起之後,我漸漸地能感受到這些被我推拒於千里之外的好意。

  婚後,我仍舊會莫名其妙地感覺到不安無助和徬徨,我本以為我的人生應該要就此恢復正常的軌道。有一個家,養育一個或兩個孩子,我們會在愛裡就此老去。
  
  可我很害怕,我害怕我的不安我的憂慮我的焦躁會毀了一切。

  「最近怎麼樣?」哈維用平淡的口吻問道。

  「一樣。沒什麼變化。」我說。就像從出生前就被上帝排好了班表,每天都是如出一轍。

  「那他呢?你的丈夫。」

  「他最近在忙,秋天到了,農場還有牧場的事,每天他都早出晚歸。但是回家的時候都會給我帶一份餐館的爆炒青椒,你知道的,我特別喜歡這道菜。還有他和我說南邊的小海島開始發展觀光業,聽說風景很美,可以找時間全家來一趟小旅行,然後......」

  聽完我說的這些,不知道為甚麼,哈維笑了:「每次談起你的丈夫你總是能說很多很多。」

  聽他這麼說,我也笑了。

  會客時間結束,哈維站起身,我跟隨他的腳步走到門邊,向他道別,並約好下次看診的時間,大城市太遠了,哈維說雖然他不是專業的,但他覺得現在的我不需要太專業的療程,他認為最有療效的藥就在我的身邊。

  走下階梯,我本打算直接回家,卻瞥見餐館的燈亮了起來,便折了過去,買了一道爆炒青椒,打算回家和他一起吃。

  剛回到家,我便聽見乒乒乓乓的碰撞聲,隨後便看見他從樓上急急忙忙地跳下來,正和我撞上面。

  像是跑了一場馬拉松,他大口的喘著氣,套在身上的外套不知道是剛要穿上還是要脫下,以奇怪的姿態出現在我面前。
  
  我看出他艱難的在吞嚥著口水,那裏頭似乎還參雜著其他東西。不安、擔心還有慌張。

  「你、你回來啦。」他笑著,似乎被人用線勾扯著唇角,和平時完全不同的尷尬笑容。

  是硬擠出來的,我看出來了。  

  他怕我做傻事。他打算出門去找我。因為我比平常晚了一點回家,就只晚了一點。但他感覺天快塌了。

  「好香,你去買了甚麼東西?」他轉移了話題,自然的帶到我手上提著的袋子,將那些負面情緒全拋到腦後,不讓我發現。

  他自然地走上前要拿過,而我也自然地伸出手,摟住了他。
  
  「讓你擔心了。」我說,一下又一下拍打著他的背。他沒說話,只是安靜的任由我抱著,低下頭埋在了我的頸窩,像隻小狗。

  我突然意識到,這個人是愛我的啊。而且是很愛很愛我。